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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遊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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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了桃子進去,他們師徒四人居然有說有笑。居中的當然是半夏,正在那裏興高采烈地道,“廖師伯當然一口答應了。還跟我打聽,我們幾個給您備了什麼大禮。我自然要替師父您狠狠宰廖師伯一刀,就說大師兄帶我們去闖九星反入之地,說想給弄到一塊紫薇轉星還運石。結果失敗了。”大家聽了都是一怔,半夏眼珠一轉,從我手裏接了桃子給師父奉上,得意地說,“我裝出一付沮喪模樣,說之前已經走漏了風聲告訴師父您知道了,現下沒成功,只能分頭尋些禮物,只怕師父覺得掃興。廖師伯自然不能在我面前跌份,就說那九星反入之地自然不是我們這些二把刀能搞定的,非是他老人家親自出馬方可。” 他笑嘻嘻道,“師父您今年有了那塊紫薇石,西城區潘總那個商場的風水局是做定了。”
那塊紫薇石我也聽師父念叨很久了。無奈他自己的八字不和,入不了那塊九星反入之地。今番被半夏使小聰明賺來,他必定高興。果然師父佯裝嗔怒道,“怎麼可以如此戲弄你廖師伯。沒了規矩不成。”但也就是這麼一句而已。
突聽長明在旁邊問,“算子,大家都為師父備了壽禮,雖然你日日拘在家裏,也不可怠慢了。可有什麼打算,如果需要師兄們的幫助,早些出聲。”半夏意味深長看了我一眼,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也只能順水推舟道,“已經有些頭緒了,應該不難的。多謝三師兄提醒。”
話說到此處,本應打住了。誰知長明忽然道,“适才二師兄你說的可略有不妥。”他用手一片片剝下桃皮,眼皮兒都不帶抬一下的,只管說,“就算是為了引廖師伯入局,也不用這樣貶損咱們兄弟吧。按你這麼說,師父教導我們半天,連個區區反入九星都搞不定,難道他老人家的弟子個個如此膿包不成?”
半夏一笑,問,“這不是為了要把師伯架起來嗎?”一邊還假灑脫地將吃了滿手的淋漓桃汁隨手抹在衣衫下擺。
長明厭棄地擰了擰眉頭,道,“別人我不敢說,真要去的話,大師兄一個人去就滿夠的了。”此話一出,青川有些不安地身形一動。半夏則唇角勾留,帶出幾分得色。我偷瞄了眼師父,果見他已面無表情起來。這個半夏果然是精靈鬼怪出身。一番話討好了師父,挑唆了少不更事的長明,還捎帶上原本置身事外的青川。這件事師父自己本辦不成的。我猜就是青川真辦的到也不敢強出頭。現在被長明這麼一說,就把他擠壓的進退維谷。自謙吧,自己身為大弟子怎能示弱。承認吧,那不是爬過師父的頭,且既然做的到,早干什麽去了。不說趕緊取了獻上,卻讓半夏用旁門左道的方法謀取。真真里外不是人了。
只見青川微微一笑,道,“三師弟太在意這些虛名兒了。況且我一早就給師父備下大禮。廖師伯若真能取來那塊紫薇石,便是錦上添花了。”長明已知自己适才失言了,低頭稱是,“是我自己鉆牛角尖了。”青川跟著話鋒一轉,“不過,算子,你二師兄也不算妄言,如果你早日接了師父的鬼使符,跟你二師兄一般可以進出自如,那我們師兄弟便真是其利斷金,無往不利了,能省師父他老人家多少麻煩。”
我就知道最後要把話頭扯到我身上。也只能低頭跐著地轉縫子,裝死狗了。師父他老人家冷眼看我們你來我往,此時出來收科,道, “算子,你也聽到了。大家都對你寄予厚望,你要好生修習。”我推金山倒玉柱俯首稱罪。一天的唇槍舌劍歸了包堆要我來扛住。
好不容易被師父訓導完畢出了正屋,我尾隨著半夏到他屋裏,默默拿了他擦過桃子汁的衣服去搓洗乾淨,然後回來,朝他一攤手。他假裝不解地看住我,明知故問,“你不是一天只洗一次?” 我不吭聲,繼續攤大手板。他見我有幾分真的著腦,便收起嬉皮笑臉,朝窗下我的手機一努嘴,“一早把地址給你輸入進去了。要辦就趕快,免得夜長夢多。”
晚上做完晚飯,刷完碗筷,點上燻蚊蟲的艾草香,我走到三師兄長明的門口,向內張望。
他沒關門,簾子也半卷著,正盤膝在床上打坐。這廝用功就用功好了,還明晃晃的大燈點著,生怕師父看不到怎地。他閉著眼睛閉上嘴的時候倒不失為一個面目清秀的青年。髮際有點高,顯得腦門特別高闊。眉宇也很開朗。這樣一個人怎麼就對我和半夏那麼小肚子雞腸子呢?半夏是他師兄,他還不敢公然不對付。但到了我這裡他就肆無忌憚了。從師父指派他監管我那天開始,他每天的功課就是讓我不能舒心順意。我不由嘆了口氣。
“來了不報知,站在黑地里幹什麼?”他蔑然地一挑嘴角,懶散地睜開眼。我耷拉著肩膀走進去,道,“見到三師兄在打坐,不敢驚擾。”
“切,早就聽見你的腳步聲,好好一雙內聯陞被你踩成拖拉板了。”我低頭看看,不敢回嘴。
“找我做什麽?”
“我這個月應該還有未用盡的外出時辰。想請師兄準我出去。”我畢恭畢敬,做足架勢。
他從榻上下來,在地上來回走兩步,活動腿腳,道,“是不是出去給師父尋覓壽禮啊?平時不著緊,專等別人催你了才動換。”我說,“這,什麽都被三師兄說中了。”現在只好讓他過足癮,讓我出去是首要的。
他走到書桌前,掀開那個青瓷的小罐子,裡頭清汪汪的半罐子水,提起毛筆來沾了沾,道,“伸手來。”
我趕緊伸出手背給他。他走筆迅捷,在我手背上畫了個符。那符水沾了我手就立刻變成暗青色,閃著磷光,在我的手背上蜿蜒著如同一個紋身。這水是清明那天的雨水,配上師父的符印,可以讓我凝聚人形,出到大街上,如常人般行動。因為符水有限,不能被我無限制地濫用,就被分派了,每月只能出去10次。還得是在晚上。如果要在白天的話,必須將符畫滿全身,太費了。反正我也沒什麽軍國大事,就不要白天出去亂晃蕩了。
我看看手背上的符。每次畫完我都覺得渾身漸漸開始酸沉不已。這就是有身體的感覺嗎?
“好了,不要發痴發呆了,符力消失前務必回來。”
據說,華燈初上是一個城市最鬼魅的時候。我專門揀牆根兒黑的地方走,看著身邊形色匆匆的男女人等。他們步履匆忙,將掉落的槐花踩得稀爛。沒有人停下來看西邊天空那一抹妖異的紅暈,翻卷在層層的烏雲背後。
“悶著雨呢又。”胡同口乘涼的老頭搖著破蒲扇,也不知道跟誰說話呢。
我站在一個電燈柱子下,遲疑地左右張望。有點迷路了的感覺。正在踅摸呢,忽然有人拉了我一把,“算子,發什麽呆呢在這兒?”
我回頭,運氣不錯,被望天撿到了。
望天的大名叫作成田望。是個中日混血兒。其實我總是覺得這個稱謂很古怪,我就不明白中國,朝鮮和日本,這三個地方有什麽血好混的。根本就是一碼子事嘛。
望天的媽很年輕,倆人相差15歲。因為家里做生意很有錢,少女時代就不好好念書,跟一個混跡北京的日本流氓搞出望天來。望天本是大和民族里清秀血脈的超常發揮,眉目嫺靜如畫。可是因為是日本雜種,小時候不免被人欺負,一拳打歪了下巴。這反倒使得他有了一種奇異的魅力,和他說話時,注視著他歪向一邊的下巴,你的人竟然也會慢慢傾向他,越來越接近,直到你突然發現自己快貼到他臉上了,才會猛然醒覺地拉開距離。如此循環往復。和他說話的人都好像喝多了,不住的前仰後合。我自己就是因為這個古怪的原因,每次出來放風都忍不住要找他聊會天。
我們有時半夜坐在故宮午門的廣場上。他面對空蕩蕩的空場和黑黢黢的宮牆,說,“以前,就是在這裡砍人頭的。”說完就森森地看著我。他不知道我是個鬼。我只能很悚然地回應他,“說點別的吧。”或者他喝了酒,有點頹廢地捶捶自己的胸,說,“半生潦倒,一事無成啊。。。。”我不解地看著他。“我媽在我這個年紀,都已經生了我了。”他很慚愧地托著自己的頭顱。我不知道他是在展示他媽的成功,還是在展示他自己的失敗。
總之,我很喜歡找他。
“你丫就是一路癡。來多少次都不記路。”他在我後腦勺上推了一記,又說,“靠,幾個星期沒見,你丫是不是長個兒了?”
他領著我到他媽開的小咖啡館,今天是他在里頭搞電影專場。幾個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聚在一起放自己拍的短片。
不要把望天們想的太高雅。他們拍的是裙底小電影。都是埋伏在商場、地鐵等容易走光的扶手電梯或臺階這些地方偷拍的少女裙底風光。每個月大家聚一次,分享戰果,交換心得,以及披露最新發現的走光高發地段。
話說這也是我不能理解的一件事。我不明白他們每次看見少女裙子下白生生的大腿,和中間若隱若現的各色小內褲,有什麽好興奮的。當他們聚精會神注視屏幕時,我就觀察他們反射著屏幕幽光的眼珠子,一雙雙的,略微突出,飛快的眨動,有的眼皮還輕顫。我覺得這個時候,他們比我更像鬼。
進了小咖啡館,望天媽媽在給望天的狐朋狗友們煮咖啡。我覺得他媽媽雖然不是那種典型的美女,但有種異樣的魅力。放電影的時候她很漠然地坐在遠處的角落里,抽根兒煙,看這群偷窺狂小屁孩們的惡作劇。看到好玩的T-BACK還會笑出聲來。大家都很羡慕望天能有這樣一個酷斃的媽,支持他干這種事。
她對我很好。看見我進來,馬上放下手里的咖啡,搾了杯西瓜汁放在我面前。“好久不過來了,算子。”冰涼的手摸摸我的臉,“咦?這個大包鼓鼓囊囊的,裝了什麽好東西?”
她伸手拉拉我的書包,“喵嗚”一聲,鉆出一個大花貓的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