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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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出去上工，”临出门前苏菲亚姐妹这样嘱咐她们捡来的男孩子，说，“你不要急着出门，先把身体养好。”
那男孩留着半长不短的黑发，眼神忧郁，面色苍白，低声应好。苏菲亚姐妹捡到他的第一天就对这个孩子心生怜爱。这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孩子。又讲礼貌，跟她们说话会用敬辞，气度就像那些她们一辈子见不到一面的贵族老爷。
“说不定他真的是个贵族的孩子呢。”苏菲亚同妹妹这样猜测。
妹妹拉伊莎说，“拉倒吧。贵族的孩子能被我们捡到？贵族那么有钱，多少孩子也养得下。”
她们笑闹着出门了。费奥多尔在屋中用火盆烤着手，沉静地目送她们离开。他坐在低矮的板凳上，仔细地翻看自己的手掌，想知道指甲缝里还有没有被杀死的人的血迹的残余。但他什么也没看到。他轻轻吁一口气，握住手，还是觉得皮肤发干，难受。
一个漫长的白天。费奥多尔无事可做。他拉开木板门，站在门口，望外头这一片雪原，心生怅惘。但视线里出现了不和谐的因素。一个倒在木栅栏外头的流浪汉。
费奥多尔惊奇地望着那个流浪汉。
在西伯利亚流浪者是很少见的。他们往往等不到救济就已经死了。冻死也好，饿死也好。费奥多尔不知道如果自己没有被苏菲亚一家捡到，迎接自己的是否也是这样的命运。
他扶住门框，凝神看那个人，注视未来自己的一种可能性。那应该是个成年男人，脸朝下趴伏在地面，身体因为寒冷微微拱起，双手抱头，黑发乱糟糟。全身只裹着一件脏乱到看不出原本面目的长裙。大概是从哪里的垃圾堆翻出来的。那并不是正确的穿法，只是在上下胡乱缠裹着，以达到遮盖身体的目的。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费奥多尔以为他死了。
他谨慎地靠近，往前凑去，然后听见本以为死去的人低声狂乱的絮语。
“[文豪野犬……中岛敦……得到书，书……月下兽……福地樱痴！吸血鬼！……世界，拯救世界……]”①
费奥多尔迷惑地站定。他听不懂，不知道这是哪国的语言。或者只是疯子的自创语种。这个人难道还是从外国跑到西伯利亚来的吗？
费奥多尔怀着不知所谓的好奇心情，微微弯腰，用手指戳了戳他。于是这个死人就慢慢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看费奥多尔。他的眼睫和脸颊两侧还结着灰色的霜。费奥多尔惊奇地发现这个脏污到看不清长什么样的家伙居然有一双干净的黑眼睛，眼珠透亮。
“[你、你是谁？]”
那怪人磕磕巴巴地发问。
费奥多尔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那怪人居然会说正常的话，他一张嘴，便是结结巴巴的俄语，“你，你是什么，人？”虽然结巴，但是费奥多尔听懂了。
鬼使神差地，费奥多尔同疯子报上了真名，“我是费奥多尔·D·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他认真地说。
“陀、陀，”费奥多尔眼睁睁看着那怪人的嘴越张越大，大的简直要超越人类的极限，他又开始发疯了，他撑着地面，上半身抬起，用全身力气发出尖叫，“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地下室……罪与罚、罪与罚！”
他呵呵大笑起来。费奥多尔被他突然死死扣住了肩膀，却一时被震慑住，没有挣扎，只是听他一声高过一声地大叫，“罪与罚！”
费奥多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像看一个怪物。他毕竟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孩，被成年男人这样抓住后感到了恐慌。他低头看一眼扣住自己的两只手，有点犹豫要不要与他皮肤接触。这个距离，如果对方的喉咙爆开，费奥多尔势必要从正面被溅上一头一脸的血。而他迟疑的地方在于，捡到他的苏菲亚一家不知道他的身份和他有异能这回事。他们以为费奥多尔是被父母遗弃的流浪儿，不知道他是囚犯的家属，还是区区八岁就能够在流亡途中杀死警卫后逃跑的逃犯。
如果他杀死这个人，暴露了自己，苏菲亚肯定不会再留下他……他一个人能在外头活下去吗？
他与这疯子四目相对，陷入了犹疑。对方没有接收到他的杀意，透亮的眼睛里居然涌出泪水。费奥多尔呆呆地看着他的泪水在脸上冲刷出白色的痕迹，冰霜都在这张涨红的脸上化开了，变成灰黑色的水珠。怪人的眼睛里跳跃着两丛鬼火，烧得费奥多尔屏住了呼吸。
他还在胡言乱语，大声说，“你会改变俄国，不，你会改变世界！…所有人会记住你的名字！你会名留青史！……你是个罪犯！恶徒！你也是个圣人！一个革命家！一个思想家！……罪、与罚！幻想狂！疯子！……哈哈哈你也是个疯子！疯子！狂人！……”
费奥多尔以为自己一定挣扎了。但事实是他唯一的动作只是虚弱地吐出了一口气。上帝啊，他在认真听一个疯子的疯话，甚至觉得这疯子不是那么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费奥多尔忧郁地想，完了，你居然想相信他，你也疯得不轻了。
他尝试着轻轻扭动肩膀，却甩不开男人的两只手。费奥多尔犹疑着抬起手指。他察觉到自己的动摇，但想想男人高喊出的话，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向着对方的脸探出手。
“砰！”
男人一声不吭，面朝下地倒下了。他的脸擦着费奥多尔的手指，砸在他的脚背上。但他的双手还紧抓在费奥多尔的肩膀，费奥多尔被成年男人的体重带的膝盖一弯，跪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新鲜的血冒出来，浸染了他膝盖处的布料。
男孩呆呆地抬脸望去，面前站着赶工回来的苏菲亚。凶器铁锹被她以一个怪异的姿势举在空中。她与男孩四目相对，同样惊恐地喘着粗气，颤声发问——
“他死了吗？”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