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挖了偶像的墙角》二月萧瑟

22、二十二

　　我忧心那小姑娘生出事端伤害温苗苗，便紧随那小姑娘而行，远远便听她对身边的小丫头道：你我二人找一个小偷，将那温家的狐狸精绑架了！

　　这事……我也熟。不知这群天天追着司陵骁跑的小姑娘同样的事还要做多少次？上回温苗苗运气好，楚楚找上的是小夏。可不会每一次运气都这样好。
　　我紧随二人身后。
　　这两个小丫头未带侍从，傻乎乎拉住路旁行人便问何处能寻到恶人。

　　“花溪巷。”不少人道。

　　两个小姑娘便赶紧在街上买了两包糕点，互相鼓着劲、挽着手臂小心翼翼走入花溪巷。走入小巷便堂而皇之地傻乎乎问在何处才能寻到能绑架的人的小偷。
　　着实单纯得让人头疼。
　　对居住在花溪巷中的那些颇有“心思”的人而言，这两人是最佳的肥羊。

　　此事与温苗苗相关，我要及时止损、未雨绸缪。而身为大侠，我要行侠仗义，保护这两只可怜的“小肥羊”，此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侠所能做的一些平平无奇的小事。

　　在“有心人”的介绍下，那两小姑娘果真很快寻到贼窝。
　　“哟，长得还挺漂亮，来，陪哥哥玩玩？”贼们如是说。

　　俗气。
　　此种“遭遇恶人”的戏码话本中已彻底写滥、写烂。

　　同样写滥、写烂的也有“英雄救美”的戏码。
　　——我便是那被写滥的英雄。

　　我提剑杀出，单手揽住那圆乎乎的小姑娘那软乎乎的腰。另一只手紧握黑血剑，对付此种小毛贼，何须太过用力？几个剑花便可阻碍那几个恶人于千里之外，形成摧枯拉朽之势。
　　我自不会忘记那同样肉乎乎的小丫鬟。眼见一恶人就要靠近她，我脚尖勾起一块尖石，朝那人用力一踢！尖石正中那恶人的后背正中，痛得他捂着背心哀嚎。手中的黑血剑调转，剑鞘尖处正中前来的恶人的胸腹！
　　三两招，便将那群恶人打得落花流水。

　　我平平无奇，是那群恶人太过无用。
　　这群人不过如此能力却也敢来当恶人。可笑、可笑。

　　报官，抓人。

　　所有事我都做得完美且行云流水。
　　不愧是我。

　　花溪巷中人对我出手之事颇有微词，无数人更视我为洪水猛兽。
　　我冷冷道：“这两位小姑娘来此是为了求助。带了礼物，也不忘付钱。天靖城中人不少都认为花溪巷中多的是鸡鸣狗盗之徒——可即便是鸡鸣狗盗之人也有自己的道义。”
　　一番话便堪堪制住花溪巷中更多那群人。

　　穷人、恶人，也有自己的规矩。
　　是那几人先坏了规矩。

　　我侃侃而谈，顺利将两个走路跌跌撞撞的小姑娘带出花溪巷。见她二人用力在胸口抚摸，哭哭啼啼，我那些教训的话才出口便又硬生生吞回了腹中。
　　好言劝慰许久，那两个小姑娘收敛了哭声，一脸好奇道，“为何大侠不杀人？不斩草除根？”

　　“我是朝廷命官。不可胡乱杀人。”
　　我想当快意恩仇的大侠，却偏被官服困宥。

　　此事却未完。

　　我要为温苗苗未雨绸缪。
　　便带两个小姑娘去了茶馆。选定雅间，令小二端来糕点茶水，闲聊中知晓这圆乎乎的小姑娘名为陈莹，丫鬟叫小敏。陈莹家中是屠户，算不得大户人家，却也颇有些资财。慢慢悠悠，我与她二人说起司陵骁，说起即便喜欢司陵骁也不应该伤害他人，若贸然伤害他人，便可能像今日这般不留意伤了自己。
　　她二人听了，也懂了。

　　我见她二人神情委顿，便与她二人闲谈道：“陈莹妹妹喜欢司陵骁多久了？”
　　“三年。”

　　“原来妹妹是屠户出身——本官并无他意，只是好奇。妹妹到底如何认识江湖中人的？”此番去覃山县时我便已察觉到司陵骁很忙，十日中便有七日忙得天昏地暗，这样深居简出的江湖人士如何成了一群小姑娘的心上人？
　　“三年前在天靖城召开了一场江湖比武大会，司陵骁哥哥一人连战二十人。与李梦泉联手揭露一试图搅乱江湖的恶人的阴谋，解救了岌岌可危的江湖！”

　　此事我从未听说，三年前我随陛下亲征北方，荡平一支跃跃欲试的敌寇。江湖之事，如何比得过边关之事？“李梦泉？那榜眼？”
　　“是。”

　　李梦泉，如今是朝中正四品官员，与我平级。朝中女官不愁嫁，嫁的不是巨贾便是朝中大员的儿子。李梦泉相貌美丽，身段窈窕，可年逾二十尚且待字闺中，我问过朝中同僚，皆道此女在朝中做事勤恳，为人却甚为冷淡。说媒的踏破门槛，她总是皱眉将其逐出。
　　我心中有了些猜想，也将这两个小姑娘送回家。

　　陈莹盯着我看了许久，细声道：“在云袖坊时只觉楚楚奇怪，莫名其妙便成了你与司陵骁哥哥的月老粉，今日得见，姐姐如此本事，难怪与司陵骁天生一对。”陈莹说话时面色绯红，神情羞羞怯怯。
　　我认真又无奈道：“我与他无关。”

　　“无关”这两个字，我已说厌了。

　　当夜我又去找温苗苗，敲窗三下为讯号。
　　换上女装，这样若我被侍卫发觉也至多以为我是窃取家产的女飞贼，不会想到淫.贼——虽说我也不介意做、呸，我是正人女君子，岂可胡思乱想？
　　丫鬟小玉放哨。
　　她就像话本中的小丫鬟那般在自家小姐与外人私通中、呸，见面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今夜给温苗苗带亲手做的荷花糕。我是同小夏学的。在北方常年行军作战，我的厨艺还算不错，这也是平平无奇的拿得出手的本事之一。
　　温苗苗喜欢，我就欢喜。我又邀功般说起今日救助了两个小姑娘之事。

　　温苗苗听过后一脸敬服：“姐姐好厉害。可那两个小姑娘为何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我知道碰巧遇见。我为她做的那些事，我自己知晓便是，犯不着大张旗鼓闹得天下皆知——这是江湖人的格调。温苗苗问起，我理了理头发。“江湖中人，若连行侠仗义的机会都寻不到，有何脸面立于江湖之中。”

　　“姐姐说得对！”
　　我笑着，面上风波不兴，内心风起浪涌。果真还是当大侠好，能行侠仗义，得美人芳心，抱得美人归。
　　“快吃一个。”
　　“姐姐好生厉害，还会做糕点。”

　　“哎，倒也不太熟练。”我理了理额发。

　　“嗯，吃得出来。味道的确有些许寡淡。”

　　我紧紧抿着唇，含泪望了眼漫天的星星。大师姐喜欢糕点，却又嫌街上的太过甜腻，小夏心灵手巧，不多时快便摸清了大师姐的口味，一来二去惯得大师姐嘴巴越来越刁，渐只吃小夏亲手做的糕点。而我是与小夏学的，对平常人来说，的确寡淡了一些。

　　夜深，温苗苗也要睡。
　　我特意去找了温苗苗的丫鬟小玉。特意送给放哨的小玉一对银质耳坠子。
　　这银耳坠子是我亲手选的。我本准备给钱，后来想小玉毕竟是富贵人家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比一般人家家中的姑娘还要活得好许多。给她银钱为报答着实是辱没。给太贵重的东西辱没小姐，要注意其中的“度”。

　　“多谢女侠。”盯着银质耳坠子，小玉眨巴眨巴眼睛嘀咕道：“若是银钱便好了。”

　　是我肤浅了……
　　直接给小玉赏钱，爱买啥买啥不好吗？

　　察觉失言，小玉面露不安。
　　我赶紧指着四月初一的夜空道今晚月光盈袖。
　　小玉缓了一口气，眨巴着眼睛说我是个好人，而后不忘道：“大侠，小玉懂了，你与我在一处便是话本上书说的：家中的丫鬟是协助登徒浪子来家中窃玉偷香、夺人清白的必不可少的爪牙。”

　　我一度以为小玉在骂我、顺道骂了温苗苗和她自己，寻思许久才明白，她可能只是单纯书读得到多不少——简称“半桶水响叮当”。
　　“女侠，悄悄告诉你，明日小姐要去街上买胭脂水粉，城中最好的那家云霞轻。大抵正午后出门。”

　　是我肤浅了。
　　何来的半桶水响叮当？小玉那叫在遣词造句上别出心裁！

　　次日，才过午我便换了一身便于活动的翠色女子衣衫来到早早在云霞轻外等着。
　　大约晌午时温苗苗终于出现，看得出她细细装扮过。她今日穿了一身云烟般的绯红，在小玉的搀扶下缓缓而来，我见她在四下张望，当目光落于我身上时便不自觉带上了三分笑意。

　　她也在等我。

　　我随她缓缓而行进了云霞轻。
　　掌柜是身段妖娆的大美人，姓顾，在京城中颇有几分名气。师祖撕开那道口子后，读书、科考，从军、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子都越来越多。

　　可惜，我也只在年幼时与师祖见过一面。关于师祖的记忆单薄而贫瘠。

　　我正陷于对师祖的怀念。耳边却传来一声骄哼。
　　是温苗苗。

　　温苗苗气得眼角染上了一分绯红，面对顾掌柜嗔怒道：“有些登徒子看见漂亮姑娘目光便挪不动。顾姐姐你时常独自一人看守店铺，可得小心，这世上的登徒子不止有男，还有些不、懂、规、矩、的女！人！”

　　我当即站得端端正正，未有分毫怨言。
　　却也很快明白缘由——先前怀念师祖时，我的脸正好对着顾掌柜。
　　苗苗如此生气，我究竟该欢喜还是悲伤？

　　偏偏云霞轻中的女客人听过温苗苗那番话后都细细道此话说得在理。那些登徒子的确看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可女登徒子，何处有？

　　我本以为此事尘埃落定。

　　不曾想那位顾姐姐笑道：“妹妹此言说得对。登徒子不分男女，有些女子，看见漂亮女人的花花肠子比男人还多。相对来说，还是混账男人更多。”
　　“混账男人可防。”温苗苗朝我这方瞄了一眼，嗤了一声，冷冷道：“有些混账女人，每日花言巧语，一会儿送花，一会儿送糕点，你在眼前时乖得像一只狗，你若不在眼前——何。”

　　我站得，比之前还要端正。

　　一女子接口道：“没错，不定啊这登徒子真不分男女，毕竟有些女人说起混账话来比男人还厉害。”
　　温苗苗气鼓鼓一眼瞄来。“这位姐姐说得极是。看见漂亮女人便目不转睛。无耻！哼。”

　　我听得冷汗涔涔。
　　寻思如何开口好生解释我在想师祖的事。

　　小玉细细听着，看看我，又看看温苗苗，恍然大悟。当着众人指着我道：“小姐，你说的登徒子就是这位大侠吧！”

　　云霞轻中细细碎碎的人声静了。

　　我在一群姐姐妹妹的充满揣测的目光中挤出微笑。当年孤军深入雁渡草原追击月国骑兵时我都不曾像如今这般心慌意乱。

　　“姐姐！”
　　似曾听过的女声。

　　是陈莹与她的丫鬟小敏。两人红着脸，互相推诿。最终，陈莹有了怒了，她用力将小敏推出，骂道：“要来的也是你，不敢说话的也是你！你再不说，我便回去了！”
　　小敏战战兢兢走向我。

　　我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更感受到我身后的温苗苗那几乎能将我戳出一个洞的目光……

　　小敏扭扭捏捏望着我。“大侠姐姐，我心悦你。”

　　哈？
　　啥？
　　不是，小姑娘，小敏姑娘，我与你也就昨日匆匆见了一面！我不过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做了一个大侠应该做的事。
　　这就“心悦”了？

　　我感觉身后的目光越来越冷……
　　得赶紧解释——

　　“啪！”温苗苗在柜台上用力一拍，拽着用同样恶狠狠瞪着我的小玉便走了。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