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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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天灰蒙蒙的。
我舒舒服服打了个哈欠，浑身畅快。
草尖上顶着逼人的青。
温苗苗还在睡，她趴在我的膝盖上，身上盖着我从马车上扯下的两条帐幔。
昨夜夜深时我隐约听见有野兽的声音，那些死在马车下的可怜人并未被野兽分食，山中应无食人的野兽。
我知晓，也不害怕。
可温苗苗怕了。她紧紧抱住我的一只胳膊，头枕于其上，听着隐约不清的鸟声兽语，睁大眼睛，瑟瑟不安。
我自是欢喜的。那些话本上也说得不错，深山老林，孤女寡女，总能发生些什么。
而本着好女人遇见心悦之人就要努力往前冲，遇见有趣的墙角就要奋力扬起锄头的原则！我让她睡在我的腿上。
一睡，便是一整夜。
她睡得安静。长睫上飘着昨夜的美梦。
森林中传出鸟鸣。
风中似乎有清香。
温苗苗忽然一动，缓缓睁眼，或许因为方才醒转，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朦胧，一点懵懂。像一只半梦半醒的小猫。
我柔声问，生怕声音太大惊扰了她。“醒了？想吃什么？我去抓？若什么都不想吃等等也行，算算时间，戮夜阁怎么都应找来了。”
温苗苗一言不发，她趴在我的腿上，用那双懵懂的眼望着我，用目光与我交缠。她的目光清澈，一句带着黏腻的甜。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还想睡？那便再睡一会儿。有我在，我会好好保护你。”
她依旧不说话，只是望着我。
可她目光渐渐变了，变得有几分小心翼翼，忽然扭开脸、刻意不看我。而后更是逃跑般坐起身，裹紧身上破烂的衣衫，背对着我，不言不语。
“怎了，可是身上有几分不悦意？”我有几分不安。
“不要你管！”她忽然有点儿凶。像正在发怒的小奶喵。
我要学会理解。
女孩子总会遇见一些不可说的事，脸不干净，头发脏了，衣裳破了，都可成为生气的原因。
女孩子嘛，生点儿气又怎么了？
女孩子需要人哄，所以才要生气啊，不然怎么找人哄呢？
我在心里堆放了千言万语，思量出一万件事情及其解决方式，自以为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可她只是背对着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将小脸埋入腿上。，露出一那一点点耳廓的形状染上的桃花的嫣红。
怎样都不肯看我。我略多问了几句，便气鼓鼓不理我，我忧心她在地上坐着会着凉，一伸手拉，她便凶巴巴呵斥，红着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完蛋了。
她生气了。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哪里可是不对？
怎么她忽然就不肯看我了？
我定哪里做错了!
定是。
我满腹疑问，也曾想问出个她的真心。可当我看见那用力板着的脸，看见她似乎不愿多看我一眼，我便丢了勇气。
何曾想我这个面对月国骑兵都无任何不安的人，面对温苗苗那奇怪的小小愤怒竟生出一分恐惧来。
“找到了！兄弟们快过来！找到温家小姐了！”矮崖顶上，露出了两道身影。
打破了我与为温苗苗之间的尴尬与沉默。
不愧是戮夜阁，寻到我二人的时间与我预估的相差无几。
上方垂下两条绳索。
“温姑娘将自己捆上，属下将你拖上来！”
我忧心绳索拉直半空时会生出事端且会不留意弄伤她，便让温苗苗趴于我背上，由我借麻绳攀登并将她背上去。
“不。偏不。”温苗苗气鼓鼓抓过麻绳捆住自己纤细的腰肢，别开脸，竟是连我的面容都不愿多看一眼。
——她如今已这般厌恶了我吗？我前思后想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我心中一阵抽抽，却又记起师父曾道：若遇见心上人生气却又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的时候，默认自己的确错了便是。不论如何心上人终究不欢喜了，难道世上还有比这更大的错误不成？
道歉。
继续讨好。
努力表现。
“抱歉。”
温苗苗一怔：“何意？”
“你——似乎生我的气了……”
“没有！”温苗苗红着脸，继续打蝴蝶结，可她力气极小，虽已尽了全力，那绳结依旧看来松松垮垮。
我制止矮崖上的人。“你捆得不紧。我来。”我顺手解开她腰上的绳索。
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我小心翼翼帮她将绳结重新捆上。我系得小心，保证她不会落下来，也保证了不会系得太紧弄疼她。“这般便稳妥了。”我抬首，下意识一笑。
她眸光依旧躲闪。
我长叹一声，果真被讨厌了。
戮夜阁的人小心将她拉上，我单手握住麻绳，借助双腿与手臂的力量向上攀爬——这般若是拉她上去的绳索出了事端，我也可在第一时间相助。
幸而无虞。
司陵骁并未亲自来。
他素来是个知晓轻重的人，素来大事为重。
大师姐也没来。
我不过是她的师妹，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朝廷四品官。朝廷有的是可替补的人，我可有可无，丝毫不值钱。至于师门情义——我灰灰门若在乎那种东西也不会被江湖人称为“有钱无德”。
温苗苗上了马车后不忘叮嘱戮夜阁的人：山下有许多破烂的马车，也有许多人的残尸。“终究得好生收敛尸骨，将尸骨送回家中才是。”
“是。温姑娘快上车。”
她果真善良。
“温姑娘真善良，是世上一等一的好人。”
温苗苗又凶巴巴瞪了我一眼。“你，不坐车？”
依旧很凶。
她生气，我自不敢造次，只得老老实实当起了马夫。
不知为何，她更生气了。
定是我马车驾驶得不够好！
我越发小心。
沿路无事，便像那同车的戮夜阁手下打听起昨日之事。
昨日楚楚见大师姐闯入慈悲堂，以为一切便可平息，未曾留心，只等成事。左等右等，等到日暮才觉不对，闯入质问，那管事语气平淡道：无人来。派人在屋中四处检视，在后院发现几个木箱。
那木箱便是管事将我温苗苗弄走的马车。
“定是特意制造。”我道。
戮夜阁那人却道：“倒也不算。那管事的男人是个帮商队做木箱的木匠。”
原来如此，矮崖下那么多被摔得破破烂烂的木箱，那两人做此事不止一次。马车应从后门离开，做了如此多的恶行，为何，无人觉得古怪，无人报官？若家中本就是做木箱的，就算被人看见，也不过以为给商队运送货物，而此事便也说得清了。
我追问道：“到底是如何可怕的团伙？楚楚送来了的许多仆从，竟是全然没放在心上。背后可有一个恶人团伙？”
“大人多想了。”
“那她为何杀人，还不夺财？难道，只是喜欢杀人？”
“大人多想了。”
“难道是一批江湖人士、官商勾结？”
“大人多想了。”
我也知晓我可能“多想”了。
细问，那戮夜阁的手下却也说不清。
覃山县。
马车特意从慈悲堂门外过，乞丐小东与几个孩童坐在门口，吃着包着，叽叽喳喳。如今慈悲堂内外皆是戮夜阁的人，县丞满头大汗跑前跑后。
司陵骁板着脸立在牡丹阁前。
楚楚垂首站在一旁，不敢多说话。
此处已被戮夜阁包下。
司陵骁冷着一张脸，脸上有重重的疲意。
温苗苗小心翼翼下车，见司陵骁，吓得打了个冷战。
我赶紧快走一步，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温姑娘是不小心被本官连累，阁主若是要责怪、责怪本官便是。”
司陵骁勉强给了我三分脸面。
“回去好生休息，此种事，以后切莫掺和。”让温苗苗好生休息，司陵骁将我请入听月间，推开二楼窗户，正好看得见管事被衙役押着远去。
“可查出那管事背后的团伙？”
司陵骁摇头道：“哪有团伙？”
最初，不过是那管事一日暴怒之下误杀了孩童。她不敢报官，便悄悄带着那孩子的尸体出城掩埋，却不曾想遇见了一群欲购买孩童尸体办阴婚之人。从中得了不少好处。
此为，第一件。
丢了一个孩子，自有人不断询问，管事勉强应对后也逐渐厌恶了慈悲堂之事。钱少，辛苦，孩童太过年幼，皆是苦处。她开始虐待，开始逼迫孩子逃走——比如那乞丐小东。
遇见不逃的、或是相貌生得好的，管事将顺手将孩童卖给人口牙子，伪造种种证据证明“孩子被人接走”。
此为第二件。
因慈悲堂时有善人前来，其中自有人会问起孩子的去处。每每都可糊弄过，偏是一次遇见一个较真的。那管事诶问得心慌意乱，又听那人一口外乡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人弃尸。将人塞入木箱中推下了矮崖。
昨日我来，管事不认得我，也不在乎那也看见了楚楚寻来的那群侍从，心中自然害怕，可她却也从我的口音中听出我不是覃山县人。只要不是覃山县的人，便可胡言乱语糊弄。加之她也听闻城中“妖怪杀了县太爷极其儿子”的传说，由此坦然动手，将万事推在我大师姐头上，何况那日我大师姐还的确出现过。
“完了？”
“完了。”
“真完了？”
“疾风小将军以为呢？”
“我本以为是穷凶恶极的歹徒。”
司陵骁苦笑道：“世上哪有那么多阴险狡诈、深谋远虑的罪人？所谓的罪人中更多不过是犯下一个错误便用另一个错误遮掩的最普通的愚钝之人。”
我不擅长刑狱。
而司陵骁见过的恶人比我多出许多，见过人间冷暖，世态炎凉才说得出此种话。
司陵骁不愧是戮夜阁阁主；不愧是被我选定的顶流哥哥，我即将打败的人。
我看向他，我相信此刻我的眼中充满着对强者的崇拜——这就是我将打败的男人！我会打败他，站在他的位置接受众人的顶礼膜拜！
而楚楚带着一群小姑娘藏在楼下，仰着头对着我二人指指点点，眼中充满星光，细声道：“你们看！多配，多配啊。”
“不配！”我提高声音，拒绝得干净利落。
那群小女生阵尖叫：“这情景是不是很像话本中的故事？”
“好像好像！好像那本《房中有只母老虎》！”
《房中有只母老虎》？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怒了，一时间颇想将那群成日胡思乱想、招摇撞骗的话本家尽数抓了！
司陵骁见怪不怪，继续与我说那管事之事。那管事死罪逃不掉。“泪小将军食朝廷俸禄，理应将此事上报朝廷。不过覃山县一管事，闹出如此大的事……是朝廷无能。可此种境况大抵也是我朝别处慈悲堂的困境。”
“阁主身处江湖，却也挂念朝堂之事。”
“朝堂，江湖，都是人间。”司陵骁道。
这话说得好。
不愧是我看中（想打败）的男人。
“啪！”温苗苗重重的将茶盏搁在桌上。
板着脸走了。
她是来给我与司陵骁送茶的。
司陵骁面无表情。
我小心翼翼咽了一口唾沫。再不问清缘由，温苗苗恐怕真不会理我了，赶紧巴巴跟上，一路陪笑。
温苗苗似乎笑了笑。却只是似乎，她嘟着嘴，气鼓鼓走在前，忽然回头，冷冷道：“姐姐，你与司陵骁聊得很欢喜呢？”
“嗯。”我老实承认。
我与他今日聊着“愚蠢的罪人”，的确很是欢喜，也比以往见识了民生之苦，也算是有所得。
“哟，姐姐，你很是佩服他呢。”
“毕竟我是他的事业粉。”
温苗苗胸膛上下起伏，她恶狠狠瞪了我一眼，用力一跺脚，重重哼了一声，门一摔便回了屋。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六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