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二号》吃蛋糕的鬼

5、5 Thought

　　那双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那双灰暗的眼睛。

　　方穹的脑袋疼得几乎快要炸裂，猛地睁开眼睛时，却只看见专属于医院的白色天花板。他躺在病床上，病房内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够听见屋外走廊偶尔轮子滚过的声音，窗外几枝枯瘦的树枝被一层雪霜压住，好像……

　　好像他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方穹坐起身，手臂还有些使不上劲，前脚掌在地上轻触了几下之后才慢慢地站稳，大腿肌肉传来一阵虚浮的无力感，他一连试了好几下才把门把手转开，门外也是一片寂静无人，冬季白昼的阳光照在光亮的瓷砖地面上，泛起一片微光。

　　他走到走廊拐角的栏杆处，看见一片冰天雪地。

　　有点冷。

　　身后传来鞋跟碰撞地面的响声，这声音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许元朗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很遗憾，这次你的时间坐标太靠后了，来回时间太短，根本无法作为可靠的实验数据。”

　　他没有回头，张了张嘴，努力了一番才发出声来：“那就再来一次。”

　　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变得遥远模糊起来。

　　方穹在医院呆了好几天才达到了出院要求，出院后他没有立刻回家或者前往研究所，而是去了一个他只去过一次的地方。

　　许岚曾经带他去过的地下城。

　　亚地球是沐浴在光下的和风霁月，而自然，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

　　亚地球的黑暗，就是地下城。地下城高价贩卖各种明面上禁止买卖的商品，从情报隐私再到绝密药剂，从顶级军火再到政府暗中研发的小物件，地下城应有尽有，之前许岚为了帮他找到一份被非法交易出去的古文字拓本特地去地下城打探过消息，最后又带着他确认了一下成功找到了那份拓本，也是这一次，让方穹对许岚的态度一直都维持在至少愿意哄骗他一下的地步。

　　地下城不允许悬浮车的通行，方穹在一座装修得富丽堂皇的酒店前下了车，把车交给站在门左边的车童，走进大厅左边最后一部电梯摁下面板上的指纹识别后按下标有-3的按钮，不过几秒，电梯门上方的面板显示出相应的数字后门缓缓打开，门外是一片热闹的世界。

　　方穹穿过熙熙攘攘的交易街道，按照记忆的指引拐过乱七八糟的小街小巷，走进了一栋低矮陈旧的小破楼，再爬上狭窄的楼梯，他终于站在了一扇看起来和周围环境完全融为一体的破门前。

　　三长一短地敲过门后，这扇破门“嘎吱”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缝，门缝后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睛，这眼睛打量了方穹几下便再度缩回到看不见的地方，随即一声刺耳巨响，门被彻底拉开，一个穿着长大衣的瘦削男子对着方穹摆了摆手示意他进屋。

　　这人在他进屋后立刻再次一声巨响关上了门，一屁股坐在屋内最好的那张带有垫子的椅子上，恹恹的脸上露出生无可恋的味道。

　　“来干嘛？”

　　方穹递上智脑给对方刷了点钱过去，他才稍稍收敛了点负能量，语气正经了一点：“查谁？”方穹用口型无声地说了许岚两个字，对方脸色却瞬间有些难看起来，把钱退给方穹，晃晃手就要起身开门送客。

　　“慢着！为什么？”

　　“我可不觉得我有本事能做到不声不响。”

　　闻言，方穹怔了怔，这人是地下城最为出名的情报贩子，如果他都没法查探许岚更深一层的情报，那自己算是得再一次一无所知地闯一次地球了。

　　这次在地球上见到的许岚虽说性格和身体素质和他所熟知的许岚完全不同，但他却莫名觉得这二者之间有很大关联，是同一个人也说不准，可是许岚已经死了，死了的新人类出现在距今数百年的古地球上，这本身就是个难以解释的悖论，更何况许岚身上那十分强大的精神系能力？

　　若是说许元朗把许岚暗中送去古地球，那应该是是存着要让许岚摆脱自己顺带研究古人类文化，又怎么会想到要把他也送去？况且这个技术显而易见的未成熟，怎么说许岚也是他的儿子，对古人类再狂热也不至于要把儿子搭进去才对。而且看许元朗的样子，不像是知道他儿子在古地球上的事，不然肯定会问上一句的吧。再者，那个郑元朗始终让他感到奇怪。

　　那么，可以确定的是，身为他配偶的许岚确实是死了的，方穹想起同时代已经开始实验证明的另一个疯狂猜想——平行时空。

　　这个猜想早在古人类时期就已经被提出，但碍于当时的科学技术水平和地球浩劫，这个猜想被幸存者们带到了新世元又因为重建文明而搁置了许久，直到二十几年前政府启动时空穿梭仪研究项目时也同时开启有关这一猜想的研究。

　　平行时空指的是在同一条时间轴上所存在的各个空间层会因为各种因素而产生不同的形态，如果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许岚拥有特殊能力甚至还成为了试验者呢？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在那个时空里他也有可能拥有特殊能力？

　　身为一个无能力者，他真的是受够了。无论明面上二者平等说得再好听，但这仅限于平民阶级，只要稍微爬高一点，就会发现各种机会都会先提供给特殊能力者任君挑选，无能力者只能守着点残羹剩饭盼望着能侥幸地抽中黑马。

　　他方穹，一个顶尖的古文化研究员，就因为是个无能力者每次向上头申请研究项目的经费都要被一拖再拖，而一个半吊子却能凭着不错的特殊能力轻松拿到比他多出一倍的经费。

　　就连和许岚结婚，也是由于许岚的坚持才被允许的。

　　他受够了。

　　呼吸着地下城潮湿污浊的空气，方穹慢慢向下走去，如果再次回到地球依旧是降落在那个时空的话，一定要好好看看那个方穹，是不是自己所期待的样子。他回到家把智脑摘下，取出另一个备用的智脑搁在卧室床头柜上，转身走进浴室把自己身上的衣物全都扔进了垃圾桶又把自己从上到下用热水浇了一遍，草草穿上睡衣出了烟雾缭绕的浴室。

　　戴上智脑从房屋服务中心处调用了几个家务机器人，他就直接瘫倒在床上睡着了，他对这具身体的操纵毕竟还很生疏，今天能走那么多路已经算是奇迹了。

　　这半个月来他的研究项目已经被悉数中止，方穹赋闲在家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那封许岚房间发现的信。这封信上的文字他依旧无法解读出多少，该会的词自然还会，但不会的词就是不会。不过他倒是发现这封信应该是人手写的而非是古代文本的拓本，但就他所知，目前新世元里还没有人能够做到有如此丰富的古文字词汇量和熟练的书写方式，但又不太可能是许岚自己写的，他目前无论是对于这封信的内容还是来历都是一片茫然。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家务机器人清扫地板时发出的轻微嗡鸣声，方穹躺在二楼大厅的沙发上仰头看透明穹顶上透出的湛蓝天空，空气里的尘埃懒洋洋地飘着，有一些甚至肆意地跑到了他举着信的手的手背上。

　　他有些模糊地想着，好像五年前，也是这样悠闲的冬日，许岚突然跑到正在研究一份据说是古人类用于歌颂爱情的碑文拓本的自己面前，提出那个他从未想过的要求。

　　那份关于歌颂爱情的碑文的意思他最终也没能解读出来，说不定那份碑文上的文字也会有个别字词会和自己手上这封信上的一模一样，但是他却没能看懂这二者的任意一份。

　　在那之后，就是看着和之前生活毫无差异的恋爱生活了，方穹因许岚的身份对于这段恋情很是满意，但是他还是奇怪许岚为什么会选择他，而且二人谈恋爱之后的互动简直和之前没什么两样，除了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搞研究时所受到的阻挠明显少了很多以外，他几乎看不出两人谈恋爱又带来什么变化。

　　甚至是结婚，许岚好像也只是为了成为自己的合法伴侣而已，有关伴侣之间的互动虽说方穹并不期望，但也是做好了准备的，没曾想许岚却是毫不介意，甚至并没有主动更进一步的那个意思，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屋子里，偶尔出去一整天也都会提前打个招呼。

　　他们一点也不像彼此的爱人。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和他谈恋爱甚至结婚呢。方穹之前从未在意这个问题过，但他现如今却总能轻易地回想起那个好似鲜活了许多的许岚，回想起他那双失去了光芒的灰暗眼睛，连带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出现在眼下闲的要命的脑子里。

　　不过时间总算没有过得很慢，没过多久方穹之前佩戴的智脑就收到了许元朗的传呼。

　　再次躺在仪器里，充斥着方穹脑海里的不再全是古地球，而是许岚，那个拥有特殊能力的，许岚。

　　很巧，当他睁开眼时，那人恰巧就坐在自己面前不远的地方。

　　ted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