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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婆子弄权,淑女才名外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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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荣公子,竟也没有走。
江上忽然开始飘雪,碎玉般的雪花在二人之间隔起一道雪帘,天,更冷了。
黛玉悄悄掩下眸子:这个谜一样的少年,带给黛玉的除了他身份的神秘还有言谈举止间的不流于俗——通身的尊贵气势自然流露,气度娴雅掩不住出自肌里的华贵之气,观其外貌最多只有十七、八岁。给人的印象却是极为冷静而又内敛。
他的身份绝不是如他所说的普通官吏之子,此行也绝非南下栖灵寺替母还愿。
江水拍打着船舷,黛玉一颗心快速辗转:他虽处处说的圆满,但观他言行,其中只恐另有难言的隐情……
“姑娘!”正在暗暗思量,耳边传来紫鹃焦急的呼唤声。
幸好……,黛玉忙抬起头。
“你的丫头在找你了,”水色潋艳中荣公子将身影往桅帆处退了几步:“姑娘先行。”
黛玉便欠身:“谢公子。”——江水中映出两人如玉的面容,雪花飞舞中黛玉拖着曳地的裙裾步下甲板。经过荣公子身边,黛玉连缓也未缓:不管你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对于萍水相逢的你我来说,到了岸就要各行其路了。
“我说在何妈那儿如何不见姑娘,谁想到姑娘又到这里吹冷风来了。”紫鹃看着黛玉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心疼道:“早膳已送过来了,难得都是姑娘爱吃的,今番可不能再推没有胃口了。”话落地却犹疑的看看甲板:“姑娘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半日?”
“嗯,你也知我是喜静的,躲到这里来就是想清净一下。”说着话两人转向舱内,温暖的气息使黛玉忽生一阵晕眩,但她却强自支撑着不愿露出丝毫:还是不要让他人误会的好,毕竟是孤男寡女。
紫鹃便扶着黛玉往后舱走,只是走了几步又转头回望甲板:漫天飞雪中那抹长身玉立的石青色身影,应该是那个荣公子吧。
冬日昼短夜长,几番轮替终于接近了扬州水域。在床上躺了两天的何妈又变的生龙活虎起来:“林姑娘,我听舟子说了,再过小半日的时间就要到扬州江畔了。”
“嗯,你身子也大好了?”黛玉正在舱中习字,见何妈兴冲冲闯来便笑着停住笔:“这我就放心了,只是还要小心保养才好。”
“姑娘说哪里话,我一个老婆子,哪有那么娇气,吃了姑娘赏的药,又沉沉的睡了两日,现时觉得比往常年还要轻快呢!”何妈的嘴很上得来,言毕歪头看着黛玉写就的簪花小楷:“姑娘就是爱读书,竟比咱们宝二爷用功十倍,怪不得二老爷时常夸姑娘呢。”
黛玉便抿唇而笑,心中虽觉老婆子说话夸张,但也不便说出什么纠正的话。
那婆子见黛玉只笑不语,紫鹃和雪雁也不理自己,面上竟也不觉得难堪。转瞬却又跟着笑,紫鹃便知她必是有事要说。
果不其然,只消停片刻何妈便犹犹豫豫地再次开口:“如今船就要靠岸,说话就要到家了,姑娘是不是要作一下准备呢?”
紫鹃闻言一愣,见黛玉眉头轻皱便悄悄将何妈一拉:“准备自然是要作的,但这应是我们下人的事,嫂子怎么同姑娘说起来了?”
何妈瞧黛玉一眼亦跟着压低声音:“紫鹃姑娘,你是个聪明人,咱们府中若有人出门,太太一般会吩咐些什么?”
紫鹃看她一眼:“自然是处处小心,要时时顾全贾府的脸面。”
“着啊!”听了紫鹃的回答何妈的脸笑得皱纹全挤至一块儿:“咱们下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姑娘们呢,这林姑娘也须打扮打扮才好。”
“这就是嫂子不对了!”紫鹃闻言将脸一沉:“姑娘如何能和咱们比,她是主子,只有命令咱们的份儿,难道嫂子想越矩!?”
紫鹃虽将声音压至最低,但后舱才多大点儿地方,加上那何妈似有意让黛玉听闻,因此对话便一丝不漏传至黛玉耳中:
“紫鹃姑娘,怎么你倒说我做错了,林姑娘在咱们府上住了这几年,吃的用的穿的什么都是头一份儿的,如今就要回自己家了,倒穿的还没平时好……”
“这香熏得人头晕,将它移出去吧!”并没有打断二人的争论,黛玉似无意般背转了二人,却在转身的同时低唤雪雁:“亏得何嫂子提醒,雪雁你打开包袱,捡两件儿鲜亮服色的给我换上吧。”
听到命令雪雁便去解包袱,何妈却又喜孜孜开口:“姑娘的衣服留着以后穿,二太太准备了新的,不但有衣衫,还有许多首饰,都在我那儿放着。那花色,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姑娘换上后肯定美得像那天上的神仙。”
何妈也不看众人脸色,只管按王夫人吩咐的来,接着又连笑带讲数说白老媳妇:“我就说姑娘通情达理的,怎能不依,她偏想东想西,硬要我先来探探姑娘的口气,非得让我跑两趟腿儿。”
闻言紫鹃、雪雁都有些生气,这简直和逼没两样了,黛玉却象没听到,只顾低头亲自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却不知如何手有些颤,那放在几上的笔洗竟无意间被打翻,乌色的水缓缓的流淌下来,浸湿了她的绣罗裙,也浸湿了她方才写好的书稿……
因船将靠岸,来往的船只明显多了起来,船速便比平日慢了许多。何妈见目的达到,便笑吟吟欲去后面取王夫人指定的衣物。
临出门前她瞥了眼洒落在地上被浸湿的书稿,眼珠一转笑着道:“可惜姑娘写的这些字,就让婆子拿出去晾晒晾晒吧。”
说完便动手将书稿尽数捡起,也不嫌其上滴落的水弄污她的衣袖。紫鹃本要阻止,却见黛玉面色淡淡,便也不理她,那何妈就象得了宝物般欢天喜地的去了。
不想出了后舱欲往底舱转时,却不小心撞到一人身上。人生得倒是秀逸挺拔,不过,何妈看他一身侍从打扮,便有些不以为意,谁知对方却将眉眼竖得高高:“眼睛长哪里去了?敢往爷身上撞!”
这侍从正是隐去真实身份的五城兵马司裘良。
何妈不意一个侍从这么大脾气,便虎起脸:“就撞了你怎的?我还没怪你撞坏我家姑娘的书稿呢!”
那裘良本是一个隐忍的人,今日却不知受了什么气,面色明显看出怒意,闻言刚想发作,不意间却瞥到何妈手中的书稿,只看一眼便被吸引:“这是你家姑娘写的,倒好大的口气。”
何妈虽因周瑞家的挑拔对黛玉有了成见,却早听闻她的学问,闻言便带一丝得意,刚想回话却象想起什么:“这么说你是识字的?怪不得眉清目秀的不象那粗拉人,那就烦你帮我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我就不追究你撞我的责任了。”
见何妈颠倒黑白,裘良便从内里想笑,却也想知那个天仙般的女子写些什么,依言便将书稿接过,才待看听到有人找自己:“裘公子,原来你在这里,爷让我寻你……”
裘良不用回头就知来人是谁,倒是何妈循声看了一眼,突然她就面色大变,浑身顿时似筛糠般抖起来,原来身后是一锐利眉眼的青年男子。
“寻我作什么?!”裘良冷笑一声:“难道那东西找到了?”
锐色男子恭身笑答:“爷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凭那物再贵重,难道还能比人贵重了去?因此倒将谢爷说了几句。”
何妈不知二人所指何事,呆愣之间双目直直的看着二人。
锐色男子便忽的看向她:“上次偷偷摸摸地听,这次换成正大光明的听了——你再不走,小心……”
话还没说完,那何妈书稿也不要了,脚底如抹油般,驾一阵风便跑得没了影子。
裘良奇道:“钟英,你拿了这婆子什么短处,怎么见了你像老鼠见了猫?”
锐色男子钟英便笑:“她不是怕我,是怕爷。”又向裘良赔笑:“谢公子也悔方才说重了些,因此备了酒向你请罪。”
裘良这才开释了怒气:“原也是我的责任,昨晚本该是我的班儿——我就奇了,那玉佩虽小,就算不小心掉了,谁又捡到敢不交给爷呢?”
说着话二人往回走,钟英问:“裘公子,你说会不会是贾府的人捡了去,见东西稀奇,因而藏了去?”
裘良皱眉:“那贾府也是见过希奇物的,公侯之家,家人应知些体统,就算是个别的贪了些,那贾琏不是着人互搜了吗?并没有见露出些破绽。”
“保不定是后舱……”钟英神色有些犹疑:“不过爷却不许人往后舱里来问。说是女儿家,最要脸面的,况看她们行事大方得体,又是伴着姑娘的,应不会这么眼窝浅。”
钟英边说边摇着头:“不过我对那两个婆子不放心,老见她们鬼鬼祟祟地盯着那三个姑娘,你说古怪不古怪?”
裘良没再答话,二人很快离开。
谁知何妈却只是躲在底舱入口处,她虽怕极了钟英,却自来爱听些闲话,这一听却让她魂飞魄散,半日方抖索索地从怀内摸出一物,面色如土道:“我的妈呀,以为发了横财,没想到招来的是横祸。让那公子知道还不要了我的老命。”
前舱,已摆好酒席,荣公子带一丝笑坐在上首。贾琏侧位相陪,舱门被人推开,钟英伴着裘良走了进来。
谢鲲先迎上来,冲着裘良唱个大喏:“裘二哥,方才言语冲撞,多有冒犯之处,请原谅小弟则个。”
裘良便笑:“你说你方才说的象人话不?白和你相交一场。”言毕又拍他肩:“不过到底你比我小上几个月,我当哥哥的也不能难为兄弟不是!”说完二人都笑了。
谢鲲却眼尖,站直身子时已瞥到裘良手中拿的书稿,因而指着裘良大笑:“我说今儿怎么大方了,原来给我来阴的,那么脏的纸往我背上就扣下来了。”
裘良一怔,很快便知谢鲲所指何事,便向荣公子笑道:“荣爷,常日只听你说陆放翁的诗句难登大雅之堂,我还不服气,今日终于有了和你脾性相投的了。”
荣公子正看似无聊的转动着一个空酒杯,闻言便诧异的瞟过来。裘良便笑向贾琏道:“琏二哥,我今日才知令表妹原来大才,陆放翁在诗词上面已算行家里手,可让令表妹一番批驳,竟成了那只求对仗工整,不求韵味和意境的呆板诗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