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番外三之极天(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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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由盘古撑开，还混沌初开不久的时候，神农造了百草树木，女娲造了生灵万千。人与神，人与禽兽，人们互相彼此，其实从来都没有那样分明的谁要凌驾于谁，谁命该被谁操控侵凌的命定。
后来圣者升天，分了天帝众神，一览人世。
后来有了燧人氏取火，人们懂得了以火驱兽，保全自身。渐渐人兽分离，禽兽隐遁到山林江海，陆上的开阔之地是人的天下。彼此仇视而嫉恨，于是人食兽，兽食人。
再后来有了三皇五帝，有了效忠的信念，有了贵贱的划分。驱逐了禽兽，人么开始相互驱逐，厮杀和交战，贪有远远超过自己可以安生的广袤领土。
再后来有了部落国家，有了等级，有了贫富，有了律令，有了刑罚。
出自汤谷次于蒙氾
那时有个少女，生得一头璀璨的亚色长发，抚之让人醉心的温软。一双湛色紫眸，穿透人心的清亮。颦笑眉蹙间，就能催开四季的繁花，沐人于无形。
人们都叫她，羲和。
羲和有颗柔软的心，对人一是，对兽一是。无论怎样暴戾的人见了她，看她笑得弯弯眉梢眼角，听她温婉细碎几句话语，都被抚得心湖一片澜静。任是青面獠牙嫉愤人世的猛兽，都愿缄默怒天嘶吼，伏在她裙脚滚边，安静祥和，温顺的由她抚触。
她说万物皆有生，她说众灵皆有情。她尽她的力，化解人兽的隔阂，游说罢黜人们间的相争。
她穿一身缟素衣裳，在每晨的河溪边捧一泓浅水，低吟浅唱，为百灵祈告。这个时候没有谁看见的羲和，在眉宇间凝刻了往日不见的沉重。静静的叹息很快被溪水的清浅流声所带过，只那微张的唇缝和喉间细微的震颤道出这个平日里，有着绽世笑容的少女心中的愁思。
羲和再如何，只是羲和而已，只是会生老病死的世人而已。再如何的笑颜倾天，芳华一世，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女。不是神，不能改变天地的秩序，不能续起人们从远古以来丧失的原本牵连。
她只能尽她的力，在她眼所见力所及的地方，努力的化解，努力的消磨，人世间被越拉越大，撕成宏壑再不可修复的裂痕。然而在她所不能见不能及的，更远的地方，更广袤的领土，更遥远的部落，厮杀和相争从未有一刻停止的仍在继续。
这每每让她感到无奈，无奈完后的一声叹息，既道出她心中的无法释然的沉痛，亦是对如此勉强自己些微的嘲讽。
不能在人前道出的这份转瞬即逝的软弱，藏掖着，也还是被人看到了眼里。确切些说，不能算『人』，但羲和也说过，万物皆有生众灵皆有情。
羲和自己也注意到了，每晨她到河溪边时，溪边的矮树上，驻足停留的那只黑乌。不乱噪不扑腾，静静地立在树丫上，脸对着羲和的方向，疑似亘古不变的姿势。
不知它是否听得懂羲和口中的歌谣，又是否能洞悉一二她不言说的哀伤？
她听得到那些繁花对她迎风的招摇诉说，她也听得懂河溪里泛出的鱼儿吐着泡的细语。但不一样的，那只立在树杈不言语的黑乌，对羲和来说，渐渐成为什么羲和独处时相陪伴的特别存在。
最好的证明，循环往复不变的，每隔九天，黑乌便会不见，次日又会出现一如往常。每每此时，羲和的心中莫名的总有些怅然失却，连那叹息声也重了些，惹得生灵不住探出头来不明所以的探望。有时甚至有些不经意的害怕，担心着哪一天，到了第二日的时候再不见它。
手触不到神的人们把羲和视为信仰，只是平凡少女的羲和把那只黑乌当作凭撑。
冉冉过了三百又六十日，十六岁的羲和光华盖世。
前日没有见到黑乌的她，早早的来到溪水边，心中有些莫名的引颈期盼。来得太早了，星光月痕都还未散去，天际只被涂得有些微微亮的清蓝。
羲和抱膝拢了裙裾在草地上坐下来，溪水流得比平日都细静无声，日头渐渐的升起了，有粉蝶停在她肩头蹁跹着起舞，抖下一身沾染的甜腻花粉，有鸟儿衔来新开的细碎紫花，斜斜地插在她被晨风扬起的发上，装点得如同盛装的少女。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轮就如同是从山那头突兀的蹦出的太阳，烈焰灼灼，一瞬刺得人眼睁不开。
身后翅膀的轻微扑腾声，不等羲和回首，什么已收翅停靠在她的肩头。黑乌的啄缘轻触她的脸颊，温润的沾着朝露。
「羲和今天，十六岁么？」
羲和大惊，慌张的突地一下便起身，惊得肩上的黑乌亦是扑腾着翅膀飞起来。
「我有那么好怕么？」
「抱歉，失礼了。」
黑乌没有表情，但是听得出话中并无恶意的淡淡嬉笑。羲和脸微微的红，这么失礼，说来是生平第一次。伸出手来让黑乌停靠在她的手背上，黑乌轻巧的站在她纤纤素手上。
羲和此时如此近的细看它，看它乌黑的羽中氤氲着幽幽青蓝的光泽，那双眸仔细看亦是苍蓝的不见底，微微的有些刚硬。再看，不由更惊，简直要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平日里不知是黑乌刻意隐藏还是因为它靠着树端自己没有细致看过，此时却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的，它如往常黑乌一般用以站立的身侧两只足外，身后亦拖着一只足。
三足乌——
三足乌似乎了然她心思，高鸣一声的振翅腾空，在青空盘旋鼓风，画出无与伦比的动人弧线。
日精三足乌——所以每隔九天才会消失一次么？
羲和被青空中那道遮蔽烈阳的旋舞耀眼得有些恍惚起来，忽而见它箭似的下落，直直地扎进了水中。水面上泛起如被剥下的黑羽，一阵阵涟漪渐重，露出那蓝发苍眸的脑袋，和被水泽抚过，素如白玉般温泽的少女身体。水面上的黑羽立时萦绕，成了包裹她身子的绚蓝霓裳。
日精三足乌——是和自己一般的少女——
羲和脑中混乱一片，从未有像今日如此的一时惶然一时失态，以至于有些不知身在何处般。思绪一时惊醒才知唐突，赶忙谦恭的跪身下来，双手交叉叠于胸前，俯首。
转眼间已见她飘然而至到自己身前，羲和看到她那双白皙小巧的脚踩着河岸的卵石到自己的面前。
「起来吧，羲和。」
她用手轻轻扶她肩侧带羲和起身来，纤长素白的指，透过外衣渗入到肌肤上是可及的淡淡无温微凉。
羲和忍不住终于抬眼正看她，那眉眼的清朗刹那落在眼底，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嗯——」
羲和窘迫着，想回复她的话。脑中盘旋着，努力想找个合适的称谓，不至于唐突贸然了。
十只三足乌，升之扶桑，降于若木，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是在人们心中最为崇敬与重要的，掌管照耀这世间生灵的，日之升落的所在。
她似乎看出羲和心中的窘迫，淡淡笑说，「羲和可以叫我天卿。」
羲和有些惶恐的慌张摆手，「您是至高无上的天神——」
「无需用您。」天卿似乎有些不快，微微的皱眉打断她。
「抱歉，您生气了么？」
「没有。」
天卿的皱眉只是一种习惯而已，她有些无奈的揉揉眉间郁结的皮肤，好使它们尽快的舒展开。
「我没有生羲和的气。我只是想告诉羲和，自己是同羲和一般的少女。」
羲和应诺的点头，心中却道，能一样么？你是不老不死，无病无灾的天神。纵使是这身子是如自己一般的少女，却已是在这世间坐定看过了千万载的云淡风清人事变迁吧。怎会一样？
然而看她脸上表情，口中所吐话语，如若不是亲眼所见，羲和也定是只把她当做了和自己一般无致十六七岁的少女而已。
「天卿——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天卿笑，并不正经回答她问题，带些孩子口吻的回避巧妙说，「因为我是天神啊，世间没有天神不知的事情。」
「羲和或许在奇怪，堂堂的日精三足乌怎会是一名少女吧。」
羲和不说话，但天卿一句话正点中她心中所想。虽然都亲眼所见没有什么好去怀疑，也从来没有在心里去断定过三足乌就一定要是长得如何怎样的天神。然而当天卿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不可否认的，羲和有些惊诧了。
「其实只我一人呢。」
天卿不经意的踢踢脚边的碎石，「兄长们，其他的九只三足乌，只有我一个人是女子呢。」
那九只日精——都是兄长吗？
羲和突然的蹲身下来，轻轻摁住她踢着石子的脚，三足乌看来是久不落地的，并不习惯用这双脚安安静静的站立。
叉开拇指和食指，以手为尺丈量她小巧的脚。
「我可以为天卿做一双鞋子。用靛蓝的料子作鞋面，滚黑边，纳纯白的厚实鞋底。这样天卿，就不会伤到自己的脚了。」
「做鞋？」
长久的习惯于用爪来依附于什么树梢枝干，这样一说的话，天卿对于鞋这种物什毫无疑问是陌生得很。
「不用麻烦羲和的，天神——是不会受伤的。」
「是吗？」
羲和将那尺寸暗暗的熟记在心中，抖抖裙裾起身，似是自语的说。
「羲和今天是十六岁吧。」
天卿歪着脑袋看她点头，「那羲和，想要飞吗？」
飞？是人们一直都没有放弃过的梦想，能飞到尽可能高的地方，无限的接近与神。但只怕人神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只隔着这看来遥不可及的青空可以丈量的高度。
「只要在天庭之下，飞多高都可以。看原野，看山林，看江海怒涛，是羲和从未见过的美丽景象。」
想要飞吗？这无疑是个太具诱惑力的问题，她又说那么多蛊惑人心的话，羲和不自觉的就微微点头。
天卿上前张臂抱住她，笑说，「羲和最好搂我的脖子，腰间的话，我会难受。」
羲和初时并未意识到此点，此刻听她说，不由微微的害羞脸红。脸尚未红透，天卿背后巨大的黑翼一展，已抱着她起身窜到了半空云风中。
「天卿！」
羲和显然有点猝不及防的被吓坏了，天卿忙收收手臂把她抱得更紧，
「抱歉抱歉，只是我——太习惯于那腾空一跃的挣脱感受了。」
羲和莫名的听她这话，如被丢在云里雾里。不忘她嘱托的伸手搂紧她脖子，身遭的云气雾海，轻柔稀薄。
在最初的片刻惊慌后马上镇定下来的羲和，此时不由放眼向下望去。碧翠生得一片连陌的原野，疏风扫过轻拂的山林，湛蓝得浩瀚不见边际的澄海。羲和突然，拿手摸天卿的眼，「颜色好像。」
风拂起羲和的柔软发丝，扑打着拍到天卿的脸颊上。天卿低眼看她黛色深眉，澄澈紫眸，突然低首，轻吻她脸颊。
天卿还形为三足乌的时候，也曾吻过羲和的面颊。虽说根本是同一个人，同样的动作，但却是根本不同的。
她的唇不再是坚硬细微的，轻啄似的吻，有着暖暖淡淡的，少女的柔软湿润。羲和无论如何不能无视，这紧贴着拥抱的，即使是天神，也如人一般是少女的温暖身子。
羲和不答话，也不正视她，搂紧她脖子的手也不敢松开。脸上的薄红艳丽，却透出少女心中的羞涩和紧张不安。
天卿脚尖轻点的落地，羲和立时如受惊般从她怀中轻巧的挣脱跳跃出来。
「我该回去了。」
天卿点头，「我也该走了，否则兄长们会责骂。」
她说着收翅拢身，一瞬又回复黑乌的模样，在羲和身边盘旋缭绕了几圈，冲上天际终于成了渐飞渐远终至不见的黑点。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番外三之极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