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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番外一之朝霭夕岚(上) ...

  •   银河耿耿,霜天晓月,□□一片,芳逝无声。

      渐凉的夜风,有些许落瓣沾染到她柔柔的松散与肩上的亚发上。

      「岚儿。」

      女子回过头来,嫣然一笑,眸如碧洗的清空般澄澈明亮,融了一天的银河高远,落芳翩翩。

      「父亲。」

      「你真的决定如是么?」

      岚杞点头,宽慰他说,「父亲不用如此心忧。

      能为族人做些事,对我来说是亦是荣幸之至的事情。」

      「然而断送的将是岚儿一生的幸福呢。

      叫我如何能不心痛!」

      「请父亲不要如此自责。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也会努力地去尝试着幸福。」

      没有白霭的幸福。

      也许终究难以做到。幸福这件事情,本来就如这花开一样,开的时候再绚烂,也难保会有零落成泥碾作尘的那刻。

      得之,是己之幸;不得,乃己之命。强求不来。

      术族之人本是异类。

      只在族内通婚,世世相传,是不灭的神力,各有不同。

      白霭的是沉忆之术,岚杞的是先知之力。

      有着神力的种族,该说是会受到神灵的庇佑才是。偏偏神灵把这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力量赐予这个种族之后,便撒手去让它自生自灭。

      仿似只是一不小心的差错般,但这差错再无法收回。因此与其说是受到神灵庇佑的种族,倒不如说是为众神所遗弃的子民。

      空有了这神力,却没有擎天之路,在这人世间,是福,亦是祸。

      术族的神力,又有致命的弱点。

      一是在于,只能与族内人通婚,与外人的话,一旦失去处子之身,神力也将随之减灭。

      二是在于,沉忆也好,先知也好,都只是些既不能伤人也不能护己的力量而已。

      反而只能找来杀身之祸。

      术族的声名在这个世间流传,岚杞从出生始就不断地辗转颠簸,躲避着世人的追迫,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

      将术族之力加以利用,对于争夺这天下无疑是如虎添翼,各国自然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术人生性刚烈,不拘与人也是留名于天下。

      更何况,今日可为己所用,明日亦可为他人所用。即使留在身边,也只怕是日后会成为祸害而已。

      所以竟都采取的,是不约而同更为简便与快捷的方式,也是更为让人永享高枕无忧的方式。

      杀术人,灭术族。斩草除根。

      自己不能得到的东西,也不可让他人得到。

      「对不起呢,白霭。」

      十四岁的白霭,因为种族的关系而显得尤其的早熟。

      虽然明明表面上看起来不过还只是个孩子而已,但熟悉的人都知道最好不要恼他迫他的剑出鞘。

      那时的白霭已是族内的勇士,以精湛无伦的绝世剑舞保得了许多次对术人几乎是追魂夺命的追杀。除了身为族长的岚杞的父亲以外,这个十四岁的孩子几乎就成了术族中最受人尊敬与爱戴的英雄。

      人人称羡,甚至有人开玩笑的打趣说,在族内只有白霭精湛独步的剑术配得上无论样貌或是修为同样并世无伦的族长之女,岚杞。

      其实那个时候,这两个孩子都还没有见上过几面。

      只在偶尔的能暂时躲避追杀的时候,在那看起来只能守得今朝而无明日的卑微的欢宴上,透过燃起的旺盛篝火时,稍稍看到过彼此被火光燎得红润的脸。

      同样十四岁的岚杞看少年白霭,脸上端的是少年老成,眉头总是不自觉地紧锁了,极为少见能露出欢愉笑脸。

      白霭的父母,皆为族外人所杀。虽然术族族人和睦一心,都如一家人般,然而毕竟——

      岚杞懂得。

      对于族内的玩笑的善意传言,白霭自然会有所闻。他从不曾正眼看这世间女子长的是如何模样,也无法比较岚杞是否如人们所说美到并世无伦。

      岚杞有张不染纤尘的脸。

      白霭十一岁的时候第一次见这个女孩,作为族长的唯一的女儿,心中这样想。

      不能跟她将那些丑恶世人相比,只怕亵渎了她。

      十四岁的少年白霭,虽然舞剑凌厉如风,却并不太懂得什么叫做情愫暗生,什么叫爱慕之心。

      甚至有些害羞不安地刻意躲避着岚杞,尽管岚杞对他亦是看不出有特别的亲近。她对人对事,从来都是一样的好。

      直到那次白霭在保护族人时受到暗箭所伤,剑伤横穿过胸膛,伤及要害,几是致命。

      如果不是那次在垂死边缘游徊了一趟,几乎是要生死相隔的揪心,这两个孩子竟是都没有机会去面对自己的情意。

      受伤的白霭在半个月后终于睁眼时,不曾料到在他面前的竟会是族长之女岚杞,如天神般从不敢近身的岚杞。

      岚杞看他醒来,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扶他起来说,

      「怎样?伤口还痛么?」

      少年白霭此时仍沉浸在不可思议的梦境中,愣愣的都不知去回答她。

      岚杞笑,也不说什么,只伸手去解他身上的纱布要替他换药。

      白霭此时恍过神来,慌慌张张地抓过她手,说,

      「我自己来。」

      白霭少年心性,毕竟粗直。此时捏了岚杞的手在自己的手中,只觉得柔腻无骨,好似滑水般无物。心中竟又是不自觉地恍惚,捏得紧了也不知道放开。

      岚杞抿嘴笑,脸忍不住的透红,又收不回来,只得带了些嗔怪看他。

      白霭心神一时恍惚一时慌乱,完全像个手忙脚乱的笨拙少年般,一点也看不出平日里在战场上的沉稳肃杀来。

      大骇地赶忙松开她手,也不知道如何道歉,默默地接了她手上的纱布过来,埋着头自顾自地去包扎了。也知道自己适才的失态,再不敢抬头去正眼看她。

      岚杞看他粗粗鲁鲁地随意包扎完,摇摇头带些轻斥说,

      「这样是不行的。」

      虽然带些斥责,却是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但只让人觉得如果不照她说的做便只觉得羞愧般。

      岚杞拆开那些被他胡乱包得松散的布带,用纤巧的指又替他重新密密地包了,缠得极工整,即使是包扎的伤口也显得如此好看起来。

      「大家都在担心你呢,术族的英雄。」

      岚杞淡淡地笑。

      白霭此次认真听她说的是大家,然而这个大家中,自然也包括了岚杞自己。

      「抱歉,让大家担心久了。」

      白霭聪明的如是回答,自己的回答中的大家,自然也包括了岚杞。

      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地戳破了那层莫须有的隔阂,自此变得随意亲近起来。

      岚杞喜欢抚琴,也喜欢吹箫。

      术族之中本没有琴箫这些玩意,那都是世人的东西。白霭不喜欢,如同连带这世人一般的厌恶。

      最初只是强忍着陪着岚杞而已,却不料那些管弦丝竹之声却渐渐曼妙进自己耳中,渗入到自己心底,成为一日不听便觉得仿似有些缺失的存在。

      岚杞说,世人也有骨肉至亲,也有情爱难解,他们不会不懂得将这些生生撕裂的痛楚。而他们之所以如此做,正是为了保全自己,保全那些苦痛不会有一天同样施之于自己的身上。

      白霭对她的话不愿去全盘赞同,很多时候甚至也不太懂得岚杞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把自己的身子暴露了,任他人去随意鞭笞践踏蹂躏,却可说得这样毫无怨恨,说得疏淡如风,说得事不关己。

      岚杞的心中,究竟是怀了怎样的天下?

      她如果不是身为术人的话,或许有机会去济世救人,但那永远只是一种不可实现的假设而已。

      两个孩子彼此这样默默相守着,时光如梭,当年的稚气少年终也长成十七岁的俊朗少年。

      久违的迟钝情愫终于猛然苏醒般地日夜疯狂滋长起来。

      白霭心中渐渐被这样的激动鼓噪着,他想岚杞也该是知晓的,如果他可以先开口的话,岚杞应该不会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然而言语之犀利,竟是胜过剑刃,每每要启齿时,却是如割得这舌头疼痛不能发一言。

      白霭心中无限嘲笑懊恼,自己竟是连一句表白的话都说不出口。

      可是男子与女子相比起来,总有些女子所不及的血性。可能连白霭自己都未曾预料的,这身体欲望却是比言语更早地冲溃了脑中的枷锁,坦诚地暴露出自己的心意来。

      在自己和岚杞都猝不及防的时候,用颤抖的手抱她的身在怀里,事后常常会想那样的不顾一切当时会不会弄痛了她?

      竟也不知道当时何来的胆量,只记得周身的血脉贲张都似要爆裂开来般,更不要去谈什么理智思考。低下头来,吻她的唇。

      那时的吻慌张而生涩,但白霭一生会记得,那是天下最温润最柔软的唇。

      岚杞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反抗,该是白霭的错觉,甚至于觉得她在同样生涩地稍稍回应自己的吻。

      良久地松开她,岚杞带了惯往的浅笑,却似有些不搭边地问,

      「白霭,想要我怎样呢?」

      白霭愣住,适才若不是错觉的话,自己的心意已该是通达到她心底,而她也应是怀了同样的心意。

      可是她却问,白霭,想要我怎样呢?

      岚杞看出他失神,淡淡地蹙眉说,

      「白霭大概忘记了,我的身上,有先知之力。

      能看到多么长久的往后或许不可,但至少可以测算出自己的命定。」

      「命定?」

      岚杞点头,「所以说——

      白霭的心意我明白,但是请不要对我说什么,也不要让我去做任何承诺。

      只怕那些,根本没有足够的将来去担负。」

      岚杞轻轻松开他拉着自己衣袖的手,静静地转身离去。

      「可是我喜欢岚杞!」

      岚杞稍停下脚步,长发遮掩下的脸颊,滑过浅浅的细沙声。努力地平抑了声调中的微颤,

      「我已跟你说了,请不要对我说什么。」

      十七岁的少年披浪斩木,四边水花怒迸,周遭巨木倒搁。面上滚了满脸的汗水,终是体力不支地自半空跌落到水中,『嘭』的一声闷响。

      并没有在多久之后就明白的,她口中所说的『命定』。

      在那个看来和平常无致,一样是和风暖日的傍晚,外出狩猎的竹取之王,在迷途中误入了术族的居地。

      术族人虽生性刚烈,却极其善良,竹取并未曾追杀过术族人,因此术人并未有想要为难他。

      但却可以借此契机,与他定下日后不会与术族为敌的契约。以次来交换竹王性命,当是十分值得。或许说来有些卑劣,但今时今景,并由不得术人选择。而术人也渐渐明白,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如何去更好地保身的道理。

      而那次去与竹王交涉此事的,正是族长之女岚杞。

      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岚杞的聪敏机辩,一向为人所知,此种事情交给她去处理再理所当然不过。更何况,身为族长之女,这亦是她不容辞却的责任。

      交涉的过程无人可知,但在短短的时间内,却最后是滔天令人惊异的结果。竹王不但答应与术人订立契约,更愿意以竹取之力来保护术人。

      让岚杞嫁给竹王,竹取与术族结亲,便有了理所当然的保护借口。这样一来的话,各国即使仍对术族虎视眈眈,却会碍与埂在之中的竹取而有所顾忌,至少不会如从前般那样肆意地,如屠兽般地杀戮术人。

      照理来说,将如此的麻烦揽于己国身上,旁人避之尚且不及,竹王却令人惊异地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而更加令人惊异的是,岚杞竟然一口答应了他。

      等到众人知晓之时,此事已成了不可更改的定局。

      术人虽然都体贴她如此心意,却都是无一例外地反对。而此间最是心痛的,是岚杞的父亲。女儿的性子,他自然了解,她决定要做的事,无人能劝阻回头,自己这个父亲亦是不能。

      而另一个人,是白霭无疑。

      那突如其来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几乎是要生生地将他的身体斩开成两半。没有心跳,不能呼吸,不知言语,却如麻木般并不觉痛。

      岚杞所说的命定,便是以如此的方式实现么?

      「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要答应他?即使没有竹取保护,我也可以来保护自己的种族!」

      那时的白霭狠拉了岚杞的手,几乎是暴怒地如此责问了。

      「保不了多久的,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保得了此时,保不了彼刻。

      白霭也会受伤吧,若白霭有天受伤再不醒来,术族该由谁来保护呢?」

      岚杞的话如针扎般刺入他心中,却毫无反驳的言语。

      「但是,与外族通婚的话,岚杞将会失去身上的神力。」

      岚杞点头,「如果术族从此无恙的话,我一个人的力量要与不要也无所谓了,反正本也不是能保人平安的什么力量。

      更何况,没有神力的话,便不过是普通人而已了,也许可以从此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白霭听她说得如此轻松,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那样的生活,心中痛极。

      「你就那样喜欢那样的生活么?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

      「爱与不爱终归是小道,责任却岂可弃之不理?让我整日面对了自己的族人,被世人如兽般的屠戮,我心中该是如何的感受。

      还去说什么自己的幸福。」

      岚杞稍稍向后退开去,明显地躲避着欺得近身的白霭。

      「我与竹王,已是订了婚约。自此后,我二人还是有所避讳为好。」

      说着轻轻地扳开他抓着自己腕的手。

      「岚杞!」

      岚杞始终是那样,无论遇到如何的事情,总挂了千年不变的淡定笑容,永远都无法让旁人揣测透她心中所思所想,欢喜哀愁。

      是不是因为太早知道了事情最后的结果和它终不可违抗的行进轨迹,所以早在无人的暗下将那些苦痛泪水都独自掩埋了。

      白霭深深地看她,妄图从那淡定的表面下看出一丝千疮百孔来。

      从未有如此无力地面对过自己,什么也保护不了,什么也不能做,甚至像女子一样对她无理取闹了,不懂得去替她分担心上的苦痛丝毫。

      「他真的爱你么?」

      白霭终于,第一次说爱这个字眼,溢出的却是满嘴苦涩的味道。说爱,爱的主人是另一个男子,而爱所施之与的所在是自己深爱的女子。

      多讽刺呵,明明与自己无干,却是从自己的口中出来。

      岚杞不回答他,只拿碧色的眸同样深深看他。

      这个问题会不会有些多此一问,稍稍动些脑筋想想的话,以自己的国家为保护术族的盾,来抵挡不胜数的刺矛。竹王心中一定也颇费了思量,长久地衡量过吧。

      那样的感情与白霭的不一样,是在瞬间崩裂勾动天雷地火的疯狂炽烈。只看对方一眼,听她一句声音,收藏她一绽笑容,就可完成的义无反顾的爱恋。

      那样的感情,白霭不会有。

      白霭心中无限痛悔,如果早知道迟早有这样一天的话,或许会早些,会早些将那些想说的话说出口,想做的事情去达成。

      但那样的话,就不是白霭了。而且即使是那样,能早就预见到不可逆转的命运远空的岚杞,也同样不可接受。

      那些与其说是命定,更像是岚杞一早就安排好的步步为营。

      一切在她的心中,自有分寸。

      岚杞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的女子呵,无论前路是如何,她不厮骂,不哭闹,把狂风暴雨也化成风平浪静,而那一切,都在那看似娇小的身躯内一个人完成。

      一直都在一个人走。

      「谢谢你,能够体谅我的心情。」

      岚杞最后,上前轻捏他少年的手掌,那终此一生都不会散却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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