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何有之乡(GL)》尚岂

54、第五十四章 裂始

　　不自觉地竟是走到了决明阁的门前，似慕一怔，揉揉额角，转身便要离开。

　　「灵王陛下既然都来了，去见她一面又何妨？」

　　似慕回身对了未然，似笑非笑地看她，

　　「这恐怕，不是你该管的事。」

　　未然不介意她话，道，

　　「您很想念她不是么？堂堂的灵王陛下却不敢去见自己心爱的人么？」

　　「何况——」

　　未然意味深长地做了停顿，等着观察似慕的反应般。似慕心中竟也没来由地一紧，然而面上仍是几乎不为人所察觉的冷峻。

　　「竹王陛下的手，受了伤呢。」

　　说完挑了眉笑，自知此话对似慕来说的刺激力度，怕是早在她心中掀起了惊天狂澜。

　　似慕知她用意，总不愧为一国之王，面上仍是未有显山露水，语调平直问，

　　「如何受的伤？很严重么？」

　　「灵王陛下想知道的话，亲自去看可好？」

　　似慕虽然性子倔强傲气，毕竟为王，未然此话给了她下的台阶。她也不再与未然多僵持，推门进去了。

　　看这日头已升了不少，林紫笙却仍在床上睡了，一点不似她平日的习惯。心中一急，生怕她身体出了什么大的不适，哪还管这仪态，上前去一把抱了她起来搂在怀里，声线中掩不住的焦虑，

　　「紫笙。」

　　林紫笙这几日胸中苦闷，偏偏伤了指头，也不能抚琴稍稍排遣这份顿生的难熬。竹取皇城，焱淼皇城，灵隍皇城。这普天下的皇城都是一样，都如此刻薄的不愿去善待自己。

　　初始的时候，总会有那些甜蜜得此生怕是再也无法经历过的回忆，让自己心甘情愿地将这身心深锁在这铜墙铁壁中，带着至死不悔的决心。

　　该说自己是愚蠢到执迷不悟么？那些幸福甜蜜是些幻象，诱惑而迷醉人心的毒药，包裹华丽的外衣，潜藏致命的内核。当那些遥望的门扉关起时，随之而来的苦痛，较之那幸福甜蜜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过之而无不及。拽的这身体不能喘息，一次比一次至为剧烈的，想着总有一天要被撕碎的这身体，再不能多一次的去担当承受。

　　以为这是命定的归所了，你会好好待我吧，会好好待我吧。

　　说的那些甜言蜜语，都不可兑现。

　　林紫笙之前所历之事，虽然大多无不苦痛，却总有似慕在旁，即使不在心中亦有这份爱意可供支撑。今次却是真真切切被似慕伤了心，一时想不开，竟也发起小女儿的脾气来。

　　似慕从未见过她如此情状，想来也是自己做得过分了些。心中只剩惶急，竟又是支吾了半天却连话都说不清一句。

　　话虽如此，惶急之外，似慕自己毕竟也是女儿身，虽没有林紫笙那般柔弱，终究是比不上男子的大度洒脱，想这么多日，自己对林紫笙同样也是牵肠挂肚，不由也有些使了小性子起来。

　　嘟囔了一句说，「我不来见紫笙，却也不见紫笙去找我。」

　　林紫笙撑了身起来，有些怨气地看她，待要开口说什么，似慕转瞬却变了脸色，依恋地挨擦她脸说，

　　「我们之间，不要再为了无谓的事情争吵好不好？

　　要知道，这世上我最珍惜的人便是紫笙你。

　　自己去伤你的心，是比你伤自己的心还要让我难过的事情。」

　　所以，拜托不要再有第二次——

　　这会让自己很心痛。

　　你不知道自己这几日是怎样度过的，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倔强竟能忍住了心性不来见你。眼中脑中，晃荡的都是你的身影，一蹙一笑。面对着那些如山的奏书，只例行公事般地看在了眼中，强迫自己硬生生地去批阅了，却完全没有办法进入这脑中去。

　　林紫笙抱了她头在胸口，亦是拿下巴摩擦她墨蓝的发。怎会不知这份思念的厚度与深广，虽然是明明近在咫尺的两人，只要戳破那层阻隔的薄膜就能彼此触碰。

　　「紫笙的手要紧么？」

　　林紫笙摇头，「只是些小伤口而已。」

　　似慕看她手指并无大碍，心下一宽，轻轻摁倒她在床上，埋首去吻她。林紫笙骤地觉得这四周的空气不自然地灼烈起来，气息中不由显露了惊慌。

　　似慕轻抚她脊背，宽慰说，

　　「紫笙不用担心。」

　　自己是如此的依恋那肌肤唇齿的温度，也无时不刻地想在这身体上也同样烙上只归自己所有的印记。

　　但是——

　　「紫笙不愿意的事，我不会去做。」

　　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林紫笙眼底迷蒙，似在醉生梦死中看着那窗外本大亮的天光。这说不清的潜藏暗流，已经蠢蠢欲动的欲发之势，只等那刻，只等那刻，轮转命运的黑色齿盘。

　　两人之间此事以后，看似回复了往昔的亲密无间，其实个人心里都深埋藏了一根刺，一处不揭开便是掩藏，一触碰便也痛极的症结。

　　总觉得这笑脸也恍惚，这温柔也矫情得好似暗藏杀机起来，即使是在彼此相拥着入睡时，也不能让这种念头有一丝的隐遁。反而在相互赤诚的彼此间，愈发明显起来。

　　再过十日便是月望之时。

　　林紫笙掐指算算，离开七夜已近四个月，心中实在担忧，思量着必定要去看看她才好。

　　却不知如何与似慕开口。

　　正在苦恼时，未然却传话说似慕今日奏书太多而要留宿在空青阁中。林紫笙稍稍有些心喜，给似慕留了便条，待到打点好行装，持了似慕所给的令牌，独自出皇城去。

　　还未行至内城的城门口，却听得身后熟悉的声音道，

　　「紫笙如此行色匆匆都不肯亲口与我道别，却是要去哪里？」

　　林紫笙心中一惊，稍稍稳下心神，料到她在此处出现，已然明显是知道自己与七夜之间的事情。

　　其实自己傻呢，竟以为可以瞒得了她。以现时灵王的地位，她自不必亲自出城，也可派人去查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然而想到此处，就觉得心中刺痛难耐起来。

　　「慕你既然站在这里，又何必多此一问？」

　　「只是没想到你心中对她如此记挂。记挂到要对我说谎的地步么？」

　　似慕手揉碎了林紫笙所留的便条，稍带了怒色道。

　　林紫笙也再不多做隐瞒，「我不去的话，夜她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不要在我面前口口声声地唤她的名姓！」

　　林紫笙这句话却是实实在在地触怒了她心中长久的那份妒火。

　　「你当我不知道么？你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她大可去吸别人的血！」

　　「可是那样，将会伤害到许多无辜的人。夜她自己，亦或被这份罪责所折磨！」

　　「那伤害到你便是理所当然了么？

　　还是心痛她受折磨的样子了？」

　　「慕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林紫笙眉头皱得从未有过的紧，根本，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

　　「在我眼睛看不到的时候，在我最心灰意冷的时候，都是夜陪在我的身边。」

　　「可是我一直在找你！

　　到竹取去找，到翼去找，到祝卿去找，在这个天下去找。

　　可是我找不到！」

　　否则的话，在你身边的本该是自己才对！

　　林紫笙语气稍软，「我知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那就请你稍稍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好不好？」

　　林紫笙眉头复皱，「我回来再与你说。」

　　「不许你去！」

　　似慕一步抢上前去，竟是拉了林紫笙手腕。

　　「放开我！」

　　似慕着力，抬了林紫笙手腕，拽她到面前。看林紫笙眉间崩裂，一失往日的温润柔顺，生生的僵硬横刺的模样。

　　两人间僵直对峙，谁也不说一句软话，放些屈服姿态。一瞬的崩天裂云，蔓生了荆棘遍布，扎在彼此间，刺出些血来。

　　这事端，不过是条导火索而已。

　　再无法去熟视无睹，眼前这个女子，相貌依旧，眉目曾经。面对她时，却是再也藏匿不住心中的疏漠。

　　从前那个叫似慕的女孩。

　　在剑刃边缘行走，眼里跃然的苍冷，梢尖跳动的落寞。

　　然而在深心里是个极柔软的孩子，连杀人时一直一直都在大声哭泣，却闭塞自己都听不到胸中的悲戚。

　　「如此一点，都不像林紫笙。」

　　似慕没松开她手，直直地盯了她眼。苍蓝的眸里满是被杀伤的爱慕，落了一地，遍野哀鸣。

　　从那时就渐渐开始的争吵，互视时漠然交错，相互闭锁了心扉再不能窥透彼此心中一斑。

　　慢慢撕开的裂痕，是在这心上撕扯得鲜血淋漓，滴答作响，溅起巨大的心痛每时每刻。

　　「那从前的那个似慕呢，那个似慕哪里去了？！」

　　林紫笙不甘示弱，几乎是带了质问的语气反问她。

　　似慕一怔，突然嘴角微微抽搐，有些不合时宜的笑起。

　　「是呢。你喜欢的，不过是从前那个似慕罢了。那个屈为人下的竹取剑士，那个蠢材。」

　　似慕毫无征兆地松手，那瞬，什么牵绊骤然失却，断裂声响，挣在两人耳中。

　　「如此，你做竹王也好，做寻常女子也罢，再不与灵隍，有何关系。

　　再不与似慕，有何关系。」

　　林紫笙的手僵在半空中，周遭是疏漏的风，没来由地大了起来。吹了什么风沙坠在眼里，生硬地摩擦了，只想捂了眼冲刷些泪来洗净那些风尘。

　　腕上被勒出的红痕缓缓地消却淡去，惨白的颜色不复红润。

　　脑中一时，竟都是毫无想法，僵直地抬脚向城外去了，终于淡去，在似慕的视线里。

　　似慕张开指间，那些被掌力揉碎的纸屑随风飘了，扑打了她一身，翻飞成如怨如泣的模样。

　　林紫笙竟不知自己是怎样度过这路上的漫漫时日，只觉得耳听不到，眼看不见，所有的感官一时都失却了灵智般。

　　这世间只剩茫茫的混沌一片，寻不到该去的方向。心中只想放声悲哭了，却找不到倾泻的出口。

　　密密的云，辰星被黯淡掩去的光芒，吹起的海风的啸依稀耳旁，终于还是可以辨认识别的昨往。

　　夜，夜——

　　七夜这日睡下了，几日来始终心中好似有些不同寻常的不安。心上有痛楚，不浓烈却依然依然出现，找不到原宿。

　　屋外层云，莫名的黑。

　　忍不住起身推了门出去，暗夜中仍能眼神如炬地一眼捕捉到那躺倒在海滩上的身影。

　　「紫笙！」

　　疾奔着上前抱起她来，看她眼唇紧闭，眉深锁了，已是全然失去了意识般。如同惊天的巨涛拍溅崖岸的狂躁心痛，咬着牙将她抱进屋去，眼中凝了深深的泪。

　　似慕你这个混蛋！

　　七夜仍如往常一般，应该说是比往常更细致了，全心全力去照顾她。林紫笙的身子和心上却明显都受了重创，挣开了眼后，也仍如沉睡般，对眼前的人事迟滞地不闻不问，不看不理。

　　终日凝刻，精雕过未见一丝褶皱波纹的脸，生生地摆了如塑，生气全无。

　　只吃些稀薄的流食，维系着这最低限的生存惯性。

　　她待你不好么？她待你不好么？

　　三番几次想开口这样问了。纵使被戳到心上痛处，能哭能怨总还是好的。然而眼下的这幅情形，她却是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七夜突然用力，径自拉了她手起来向门外去，也不怕弄痛了她。

　　「夜——」

　　林紫笙声微气弱地，终于出声来。

　　七夜不理她，将她拽出屋去，道，

　　「跟我去见她！」

　　林紫笙努力地挣开她的手，「我不要！」

　　我不要去见她！

　　七夜也有些恼怒了，拉过她身来，抓了她双肩说，

　　「那你忘得了她忘得掉她么？

　　明明心里一直都在记挂。

　　与其看你这个样子，不如将你送回到她身边去。」

　　「你知道什么！」

　　不料林紫笙伸手推开她，带些质责口气说，

　　「我要去要留，自由我自己决断，由不得别人来管。」

　　七夜从未见过说话不知婉转甚至有些不近情理的林紫笙来。以七夜的性子本是比林紫笙更急躁恼怒，此刻林紫笙如此这样蛮横，七夜反而不动气了。仍是上前捏了她手，

　　「无论何事，如果只是一时赌气的话，去与她说清楚吧。

　　明明是如此相爱着呢，为何会有解不开的结，释不了的怨？

　　即使真的有什么的话——

　　我会在紫笙身边。」

　　随时随地都可以，回来这里。

　　七夜紧了手中的赤火，随我去吧，用不了多时，很快，很快就会有答案。

　　是福是祸，是合是离，马上就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