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之骨（暗黑系）》萱雪

4、第三章他的病

　　她说，她找不到她的翅膀。

　　米米的那句话，在薛晋森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当他回过神时，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她。
　　同住在一个屋檐，整整一个星期未见面有点说不过去，但是在唐家，却又仿佛那般顺其自然。
　　唐教授夫妇是医界泰斗级的人物，不仅唐夫人一双回春妙手，造福多少家庭，唐教授在心理学术界的声望也自是非同小可，数年来潜心钻研而出的著作不胜枚举，这也是薛晋森跟着他读博的原因之一。
　　盛名之下便是无可推却的责任，于是忙到白头的夫妇自然只能委屈小女儿，薛晋森原以为米米有唐妈的照顾不会有大碍，可是数日来他注意到米米不仅没有去上学，竟连房门都不曾出。
　　他好奇过，可是唐教授的夫妇却只说是米米身体不好，不适应和太多人相处。当然，这样的回答太简而化之，明显的带着敷衍。
　　可是薛晋森是个一向懂得自制的人，当然不便多问。
　　这些日子来他除却在大学闲逛做研究，便是想着米米。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莫名想到这个奇怪的女孩，也许是她的特立独行，也许是她的美貌，亦或许，是那夜她的话让他感兴趣。
　　他挣扎过，比如故意无视住在隔壁的米米，可是却忍不住的伏在连着她房间的那个墙壁上想象着她在做什么。或者抱着咪咪站在园子里朝着她紧闭着窗帘的房间发呆。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是一种病态，说给唯一的朋友陈砂听，他却只当笑话。
　　这样从未有过的奇异日子直到星期五的一个晚上，他又一次无法入睡的夜里遇到米米为止，才有了清晰的结果。

　　当时米米裹着床单，颤抖地站在唐夫妇的房门前，那样大的黑色床单遮掩下，她的躯体只演显得如此娇小，他只看得到她伸出的一直苍白的手紧紧攥着扶手，指骨是如此精致柔弱。而她的表情掩藏在亚麻色的长卷发下，那样的深，让他无可窥视。
　　她就这样突然的又闯入的他的眼帘，他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他走上前一步，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觉得她很冷，所以抖得这样厉害。无论如何，他想要温暖她。
　　可是米米并不给他机会，她的神情是惊恐而带着一丝被窥视的羞怒的，尽管那样的不易让人察觉。
　　“你不要碰我！”
　　她用力拍开他的手，泪流满面。
　　她的眼泪吓到了他，但还是决定向前走了一步。
　　她退后，根本不给他机会。
　　“我说过，你不要做那个故意在我的走廊前的讨厌蛋！”
　　她转身跑开，直接窜入了父母的房间，将房门大力地甩上。
　　他想起她的话，嘴角无尽苦涩。

　　终究是被她讨厌了。
　　他为此一夜不眠，躺在床上如同僵尸一般僵硬。
　　早晨下楼用餐，却意外发现了走下来的唐教授。
　　薛晋森礼貌地起身行礼。“老师，您早。”
　　唐教授一贯的儒雅谦恭，朝得意的弟子点点头。
　　唐妈端上丰盛的早餐。
　　是完全的中式，香菇鸡肉粥、油条、豆浆以及薛晋森喜欢的枸宝小菜。
　　唐教授将话题自关心薛晋森的生活起居上一路盘到了米米。
　　“昨天晚上米米又对你失礼了吧，阿森，你要多包涵米米，她被我和你师母惯坏了。”
　　薛晋森放下筷子，慢慢推了无框眼镜。
　　“老师，米米总是一个人在家，不与人接触。这样会容易心里紧张，长久也会对外面的社会产生恐惧。将来……”
　　唐教授却打断他的话，他一向对待这个家世非常的弟子赏敬有加，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
　　“米米的身体不好，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将来她还会留在家里，她是我的女儿，我自然养她一辈子。”
　　唐教授说这话的时候，薛晋森抬头，看到米米正一步步的走了下来，面如死灰，那神情让薛晋森心里一酸，仿佛她走的并不是楼梯，而是一步步迈向地狱。
　　他不知道她有着什么理由，但是，他的确知道她不开心。那样的一种寂寞，可以打动任何人。
　　然而当唐教授听到脚步声回首时，米米已经面无表情地坐到了饭桌上。
　　三个人都没了声音，气氛尴尬。
　　薛晋森只得寻了话头。“不见师母，难道不吃早餐么？”
　　唐教授回：“她没有回来，只我昨天一个人深夜回来，实在是太晚，打扰到阿森了？”
　　薛晋森不动声色地摇头。
　　米米没有吃东西，只是拨弄着豆浆，手指沾着白色的液体，慢慢在桌子上写字。

　　薛晋森看着米米，骨瓷白的肌肤上一双大眼隐在扑扇的长睫毛下，仿佛潋滟着无尽的波光。
　　他想起她昨夜哭泣的样子，心中狠狠抽动。
　　她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看入他的眼。
　　唐教授无意看到米米在桌上写的字后，竟沉下了脸色，拉着女儿的手一声不吭地走上了楼。
　　唐妈看到主人气急败坏的走开，还以为早餐有哪里不适，匆匆走过来，却在同样看到桌上的字后，下意识地瞅了眼薛晋森，然后用抹布很快地擦干净。
　　薛晋森不懂声色地垂眼，仿佛认真吃着美味。
　　他自然看到了米米的字，她仿佛一个恶作剧的孩子，总是让人半分安静不得。
　　她写的是：我要我的翅膀。
　　薛晋森认为，这完全是米米的风格。

　　薛晋森发现之后数个星期来，唐教授和夫人很少同时归家，唐教授每个星期五会定时回家，那一日，米米总要去他的房里睡。
　　他认为，可能对一个长久不在家的父亲，这是米米唯一能够撒娇的方式。
　　而唐夫人总是周末归来，偶尔帮唐妈收拾屋子，或者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抑或带着女儿去医院看病。
　　这是一个有条理的家庭，严拘不苟，并且极有教养。
　　可是他们的骨子里待人冷漠生疏，尽管表面异常热情好客。
　　因为薛晋森的住进，只是增加了唐教授归家的次数，他经常与他彻夜长谈，偶尔也会为他开些药品。
　　薛晋森没有忘记，他真正来这个家的目的，并不是表面理由的那般富丽堂皇，而是他要治病。

　　是的，永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病。

　　这一日薛晋森知道入夜深久，依旧无法入睡，疲惫折磨着他，唯有坐在房间的地毯，依偎在床角才勉强合眼。
　　梦中四处都是黑暗，静寂无声。他独自一个人划着小舟越行越远，淅沥沥的划开水银色的河面，他听到翅膀扑扇的声音，仿佛那样近，又仿佛那样远。
　　他看到面前打开一扇窗，米米就站在哪里，她的背上支着双大而漂亮的蝴蝶翅膀。
　　可是她看着自己，依旧是不笑的样子，很有些冷情，却致命的让他不可抗拒。
　　她美得好似妖精。
　　可是一阵风吹来，她的翅膀不见了。
　　她回过头看着他，美丽的眼流下了血泪。

　　他一个激灵，猛地醒过来。
　　月亮妖异地圆黄着，如一轮无光的太阳。
　　他慢慢来到窗边，却看到月光中，她萧瑟的背影屹立在哪里，仿佛已不知多少个世纪。
　　她走在沉寂的月色中，一步步地远去，突然，慢慢回过头，直直看着他，与梦中异常的相似。
　　他仿佛看到了她的微笑，命运支起了她的翅膀，却无力承受她的灵魂。

　　他想要推开门去追她，却无法动弹分毫。
　　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去面对那扇如此孤独、冷漠、诡异而沉默的门。
　　是的，他心中的那扇门，依旧紧闭着。

　　这，便是他无法让人知道的病。

　　他，害怕门。他心中的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