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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雁还朝(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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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帐之外暴雨如注,帐内两人相拥而卧。
可谁都没有睡意。
楚岚听着耳边那人的呼吸声,知道他也没睡着:“雁归?”
“嗯?”
“你这趟出去,南边的情况怎么样?”
雁归抬手顺了顺楚岚被自己揉乱的鬓角:“江河堤坝老旧低矮,年久失修,我沿河查看过,湖州、临安有几段还是圣祖帝在位时修建的,经年累月下来,土方早就松垮了,根本抵御不住洪峰冲袭,江南年年水患,是天灾,也是人祸。”
楚岚微微侧了侧脸:“虽然我久在南疆,也听说朝廷每年都会拨发银两修筑堤坝,年年修堤,年年水患,真是没想到那帮地方官敢贪赃枉法到这个地步!”
“是啊,这趟因为急着回来,只去了湖州临安两处,受灾情形真是一言难尽。”雁归叹了口气,“其他几个州郡,照灾民流出的情况看,灾情大抵也是一样的,水患一日不除,江南百姓就一天过不上安稳日子,下一步去江南的人选……着实要仔细斟酌……对了,云舒有人选推荐么?”
“我?”楚岚无奈笑笑,“陛下这可真是出难题了,臣不过是个武夫,身边也尽是些舞刀弄枪的粗人,实在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出一个能做细致活儿的人哪。”
“将军过谦了。”雁归一笑,顺手在他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不在宫里的?”
这一下,说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虽然隔着棉被,而且雁归也没使什么力气,可楚岚就是觉得被他拍过那地方有点火辣辣的、丝丝缕缕的麻疼。
楚岚沉默片刻,反问:“你说呢?”
雁归嘿嘿一笑:“我家侯爷果然聪慧过人,若不是你自己看出朝堂上那位不是我,檀王爷是断不会主动与你提起的。”
楚岚轻哼一声:“你弄了个替身拿着圣旨照本宣科,这种馊主意也亏你想得出来!对了,我看那人身量面貌和你别无二致,乍看之下毫无破绽,怎么做到的?是用了易容术么?”
“侯爷睿智。”
“别这么叫,我听着别扭。”楚岚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我只是听闻民间有能人异士精通此法,倒是从没亲眼见过,没想到陛下身边还有这样的能人。”
雁归直接握住楚岚那只手,不经意地在掌心里轻轻揉捏:“那你想不想知道那人是谁?”
“愿闻其详。”
“淮安王你见过了吧?”
“嗯。”
“我不在京城这些日子,替我上朝会那位的真面目其实和淮安王相差无几。”
“啊?”楚岚吃惊不小,“我是曾经听人提过叶王爷还有个郡王兄弟,原来是他?”
“是啊,他姓叶名楠,字锦风,按辈分还是我的小表舅。”
“原来如此……”
……
第二日天还未亮,楚岚便地吩咐伙房提前备饭,自己陪着雁归草草地吃了几口,便带领一队亲卫将他们六人一路护送进宫,楚岚一直把雁归送到禁宫之内,亲眼看着他进殿更衣才放下心来,率众亲卫退出宫门之外。
此时天将四更,朝会也快开始了。
身为卫戍营统领,若非皇帝特意宣召,楚岚平常也不必参与上朝议事,只需在朝会时负责宫中戍卫即可。
楚岚披挂齐整,背负乌金长刀,一身银盔银甲似雪鎏霜,立于金殿之外,威武英气,凛然肃杀。
他远远望着金阶至高处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突然间恍惚了心神,情不自禁地想起昨晚睡在自己身侧那个柔软的雁归,再看眼前这个龙威燕颔的九五之尊,楚岚竟感到一瞬的迷茫,一时之间竟不搞不清楚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朕前几日调阅了国库账目,前朝拨往江南修堤筑坝的白银每年都有几十万两,可银子流出去,沿河堤坝却丝毫不见添砖加瓦,朕虽对修桥造坝这等土木工事不甚了解,但几十万银子总不至于连块砖都买不下来吧?蒋大人?工部的砖石那么贵吗?”
乾安帝的声音在金殿里震荡着,几许回音绕梁不绝,工部侍郎战战兢兢地出列,躬身拱手道:“启、启禀皇上,每年拨往江南的修筑银都是由工部支派营造司,由营造司拨给各州郡地方官府,再由地方官府着人修建的,至于、至于修建情况,臣、臣……”
“去年,朝廷向湖州拨发修筑银十二万两、临安八万两,仅此两地就拨出二十万两,可是朕却得知这两地的河堤都是圣祖帝在位时修建的,迄今已逾百年,至今未添一砖一石!仅去年拨发的二十万两白银,就算全埋在土里也能挡三尺洪峰了吧!”
闻言,工部侍郎噗通一声跪下:“微臣督办不力,求皇上治罪!”
“督办不力,这只是其一。”雁归冷笑,“不知蒋大人在家乡置办的百顷庄院、亭台水榭又耗资几何?其中又用了多少江南的砖瓦呢?”
“皇上!臣的庄院乃是祖宅翻修而来,至于……至于其他资用,全是臣的祖产啊!请皇上明鉴!”
雁归:“吏部、户部何在?”
“臣在。”
“朕前几日偶感风寒,不便多言,工部蒋大人入仕之前家世如何,请两位爱卿给诸位大人说说吧,吏部先讲。”
吏部侍郎奏道:“启禀皇上,工部侍郎蒋文山乃前朝隆裕九年致仕,时年二十八岁,自科举入仕,并未曾有人举荐,请皇上明鉴。”
雁归视线一转,看着户部侍郎。
“启禀皇上,蒋文山系家中独子,四岁丧考,与寡母相依为命,寄居其母兄长家中,其母替人洗衣缝补,其兄长靠织席贩履为生,并无田产,请陛下明鉴。”
“工部侍郎,你还有什么话说?”
蒋侍郎此时已经是汗如雨下,两股战战,浑身筛糠:“皇、皇上……微臣知罪……求皇上念在微臣、微臣年幼家贫……才不得已以职权之便谋取钱财,求皇上念微臣只为求财,从未害命的份儿上!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哪!”
“从未害命?”雁归居高临下地盯着磕头如捣蒜似的人,眼神阴鸷,“只因你一念之贪,那些遭洪水吞没家园,举家背井离乡的百姓,卖儿鬻女的惨状你见过没有?朕见过!朕一路南下,目之所及处一路饿殍,到处都是病饿而亡的百姓尸首!你还敢说从未害人?!”雁归怒喝,“大理寺卿!”
“臣在!”
“将工部侍郎蒋文山革去官职,依法查办!家产全部抄没移送湖州府,家眷妻小贬为庶人,打回原籍,蒋氏族中子弟三代之内不准再登科入仕!”
“皇上饶命!皇上开恩啊!微臣还有高堂尚在!求皇上法外开恩!”
雁归:“刑部何在?”
“臣在!”
“着人查明蒋文山是否还有高堂在世,倘若老母尚在,就暂且留他一条性命,待其高堂百年之后立即将其法办,严惩不贷!其他事宜由大理寺查办,此事由你刑部督办!”
“臣遵旨!”
楚岚安静地肃立于金殿外,仰望着朝堂之上杀伐决断的君主,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从江越人口中,他听过的事情不少,但始终觉得那只是乾安皇帝的所作所为,而且总觉得那不过是一个与他并不相熟的陌生人罢了。直到今时今日,他才真正亲眼所见,第一次看见身为帝王的雁归是如何的决绝。
蒋文山满面涕泗横流,被剥去官服拖出大殿,经过楚岚身旁时还在声嘶力竭地高呼:“谢主隆恩!谢圣上开恩……”
朝堂之上,君臣议事仍在继续。
“眼下江南水灾不除,江淮百姓便无法返乡,虽然朕已下旨调拨钱粮赈济受灾百姓,但并非长久之计,各位爱卿谁愿替朕前往江南整治水患,安置百姓?”
殿内顿时沉寂下来,间或有人低声窃窃私语。
“陛下,臣请往江南,替陛下分忧,以期可解万千百姓之苦。”
站在百官最前面的淮安王微微侧了侧身,不紧不慢地朝金阶上方拱了拱手。
雁归微微一笑:“那便劳烦王爷替朕跑一趟江南了。”
君主金口一开,两江总督的脖子感到一阵发凉,他掀起眼皮偷瞄了淮安王一眼,禁不住心中惴惴。
天底下谁人不知叶王爷的家世……他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这人要是想拉拢那可就太难了,朝廷拨款修堤筑坝那几十万两,够不够这位王爷素日的零花钱都难说,这、这可如何是好……
此事暂告段落,金殿之中有人欢喜有人忧。
“启禀皇上,兵部有本上奏!”兵部侍郎裴典出列施礼。
“裴卿请讲。”
“陛下,昨日臣收到梧州楚昱将军奏折,恳请臣代为上疏,称旧伤复发身体抱恙,无法胜任西北提督之职,特奏请圣上恩准其解甲告老,另派良臣接管梧州。”
雁归下意识地朝大殿门外瞥了一眼,道:“楚将军的折子呢?呈上来朕看。”
“遵旨!”
兵部侍郎的话,楚岚在殿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尽管他从小就与他爹父子情分淡薄,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收到过父亲的家书,偶尔写过去问安的书信也一律石沉大海,父亲是半个字也没回过,但听到父亲身体有恙,他还是免不了心中一沉。
大殿里,雁归已经将楚老将军的奏折浏览一遍,合起来搁在一边:“朕加封楚老将军为武安侯的圣旨呢?还是没接么?”
“是,陛下,楚老将军自认无才无德,不敢受此厚禄,所以始终不受陛下加封,是微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雁归:“裴卿不必自责,既然楚老不愿受加封,那朕也必然不会强人所难,按照老将军奏折上所说,最近梧州外敌还算消停,朕打算趁此机会派守将前往梧州,准了老将军告老之请,诸位有什么异议吗?”
众人齐声道:“皇上圣明!”
“诸位若无本要奏,就各自去忙吧。”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岚站在殿外,笔直的身形挺拔如松,在心里一点一点消化着刚刚听到的消息——他父亲拒不受加封?!这不是摆明了抗旨吗?什么时候的事?雁归怎么没和自己提过!
下朝退出金殿的众位大人们,纷纷朝楚将军行礼,在他们的笑容背后,楚岚隐隐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