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医生，暗恋怎么治》金色蚕茧

32、亚戎山（六）

　　那道铁锁门冷冰冰的，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母亲和莱昂的两侧。
　　光是看上一眼就仿佛心口上一滴血在流。

　　十岁的莱昂悄悄闯进那道门后，进入没有光亮的走廊，暗黑的空间像阴沉的天空一般压抑，难受，身在其中连呼吸都会变得很慢，很慢。

　　莱昂听见一阵刺耳的叫声，他循着声音缓缓移动过去，还把这当作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冒险，他步子很轻，走得极快。

　　在到达一间被关得严丝合缝的房间门口后停了下来，他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

　　那是母亲的嘶吼。

　　伴随物品砸在地上，桌椅板凳相互撞击的声音。

　　莱昂呆在原地，脸上兴奋刺激的表情渐渐凝固，他睁大了眼睛，额上因为运动过度还冒着细汗。下一秒，他快速跑了出去，一直跑，一直跑，跑出别墅，跑过长长的走廊，撞倒一位打扫房间的女佣，继续跑。

　　他穿过花园，在路上带走一个高高的板凳，最后他突然停下来，将面前的灌木踩烂，扯掉枝桠，他将板凳放上去，身子颤抖着站了上去。

　　他踮起双脚，两手努力地向上，向高处伸，试图够到那根生锈的铁窗。

　　板凳颤抖着，往左往□□，卒然地，他向上一跳，两手抓住了铁窗上两根粗大的铁杆，他两脚蹬开了板凳，身子挂在那扇墙面上，双眼刚好够得着房间内的视线。

　　房间内黑黢黢的，只有一个发了疯的女人。她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干净的，头发散乱，衣服撕破，鞋子上满是泥垢。

　　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她却在自言自语，歇斯底里的咆哮，像在和人吵架，她试图抓起身边的任何东西，砸向她想象中的敌人，然而房间内东西少得厉害，空荡荡的，她只能推倒唯一一个木制桌，桌子倒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她听到巨大的声响后又突然安静下来，像是被自己吓到。

　　她察觉到这边的视线，猛地转过头来，视线像一把箭稳稳地刺向莱昂。

　　“啊！”莱昂摔下了地。
　　他整个人砸在草地上，背部硌到了刚刚倒地上的板凳一脚。莱昂飞快地爬起来，又开始跑，跑回别墅，跑到父亲的房间。

　　父亲的房间里没有人，他又奔向书房，父亲从书卷里抬起头，看见脏兮兮的莱昂，语气严厉：“又怎么了？”

　　莱昂一把抱住父亲的腰，一言不发。

　　奥维尔放下书卷，语气稍稍缓和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说：“这次又跟谁打架输了？”

　　莱昂两手抱得更紧一些，发气似的说：“我才没有打架！”

　　“那怎么弄得怎么脏？你就不能学一学你哥哥，好好学习，成天就知道玩以后怎么做医生。要知道当医生可是没那么简单的，你得从小便博览学识，熟背医书……”

　　莱昂大声吼道：“我才不要当医生！”

　　奥维尔推开莱昂，神情严肃，说：“不当医生你要做什么？”

　　“当医生又不能治好病人，母亲都关在里面一年了也没有好起来，总之我不要当医生！”

　　“胡话！你刚才究竟做什么去了？嗯？给我老实交代。”

　　“我不，”说完，莱昂又快速地跑了出去。

　　留下奥维尔皱眉待在原地。半晌后，他才蹙着眉头起身，缓缓走向走廊尽头，走进铁锁门后面。

　　莱昂气愤地趴在床上，手上沾满泥锈，头发乱糟糟的，他嘴里一直喃喃地嘀咕着：“我才不要当医生，我才不要当医生。”

　　莱昂还记得，在更早以前，他父亲第一次告诉他关于母亲的疾病。

　　奥维尔声音沉沉的，很粗，他说：“母亲只是行为上偶尔会有些偏激，但都是普通人，和我们一样的，她也和父亲一样爱小莱昂，爱哥哥科莫，所以我们也要爱她，相信她能好起来。”

　　莱昂：“那她要多久才好起来啊？”

　　奥维尔摸着他的头：“这个要等赫尔曼叔叔研究出新药物来，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一个圣诞节。”

　　莱昂：“那我们可以一起过圣诞节吗？”

　　奥维尔教授沉默一会，说：“当然可以。”

　　“那我和哥哥一起等她。”

　　莱昂笑着答：“嗯！”

　　后来母亲在莱昂十二岁那一年去世，他等了两个圣诞节都没等到从那道铁门后面出来的母亲。
　　他哭不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哭，母亲对他来说更像书里的角色，书中说母亲永远爱他的孩子，会一直陪在孩子身边。但是他的母亲没有，她一直活在书上。

　　隔着那张薄薄的书页，他永远也感受不到所谓的母爱。

　　隔着那道冷漠的铁门，他永远也摸不到母亲的手。

　　葬礼上，巨大的压抑悲壮地横亘在头顶。哥哥科莫哭得很大声，莱昂知道，只有科莫见过正常的母亲，见过穿着漂亮裙子，为他做饭的母亲。
　　他摸过母亲的手，所以他现在会哭。

　　莱昂一手紧紧拽着父亲的衣角，沉默地看着眼前躺下的母亲，她今天很干净，脸白白净净的，嘴唇也是白的。
　　莱昂一言不发，一旁的祷告声传到他的耳边，难听死了。

　　后来的后来，父亲和赫尔曼医生两人协作建下了科莫医院，在两年里医院便快速发展起来，成为卢瓦尔市第一精神科医院。
　　借着医院的名声，父亲也成为了卢瓦尔市有头有脸的人物，获得的金钱越来越多，名誉越来越大。

　　但是，父亲好像始终不满意，名利和金钱终于攒了一身，他却要去建一所大学，从头开始。

　　莱昂问他为什么？不嫌麻烦吗？

　　奥维尔只回复了他一句“医生当烦了，不想当了。”

　　莱昂嘁了一声，这确实是父亲的性格，当初他问父亲为什么不当军人了要去学医，父亲也是这么回答，“当军人当烦了，想搞搞医学，治病救人。”

　　一年后卢瓦尔市立大学建起来，医院转交给哥哥科莫管理，赫尔曼大叔留在医院扶持科莫，父亲则专心扑在大学里。

　　直到后来莱昂加入荣军院，几年后出征打仗，再回到这里。父亲都贡献在大学工作上，六七年心血全都放在教学上，放在那群学生上。
　　相对应地，他再也没回过医院，即使是坐在医院门口，也拒绝进去。

　　.
　　野营地里，莱昂一手枕在脑后，睁眼躺在床上。眼里有些微红的血丝。
　　就这样一直等到天光渐亮，日出光晕显现在地平面，再过一刻钟的模样，教官们就会吹响口哨，叫醒所有军训的学生。

　　莱昂突然起身，走出宽敞的帐篷外，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同样是深绿色制服，走出野营地，坐上了越野车。

　　伴随着山上口哨声音的叫嚣，这辆越野车驶出了深山，在弯曲的车行道上快速前进，经过之地尘土飞扬。
　　一小时后，越野车停在卢瓦尔市立大学门前。

作者有话说

　　改成每天早上6：00更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