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医生，暗恋怎么治》金色蚕茧

23、小孩（二十三）

　　车窗门大敞着，莱昂上校坐那儿吹了一个多钟头的风。

　　他抬起眼皮向远处一眺，浓云积攒的天空显得灰沉沉的，像一个巨大的灰色屏障笼罩在协和广场的周围。

　　要下雨了。

　　莱昂像是被燥热的风教训了一通，脑仁儿开始疼起来，疼过这阵儿脑子也清醒了，气也消了。

　　清醒过来后才发现刚才的反应不太对劲，嗯……好像犯了点儿错误。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用力地推开车门，大步走进了图书馆大门。

　　下午一两点左右，图书馆内的人还比较少，稀稀拉拉地散在宽敞的座位上。莱昂很快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夏小川宽肩窄腰，脖颈修长白皙，头发又是完全的黑色，一眼就看到了。他座位上左右各堆了一摞图书，看那翻书的样子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莱昂径直走过去，在他座位旁边坐了下来。

　　夏小川注意到他的动静，抬眼看了他一眼。

　　莱昂想到是自己求夏小川帮他办事，人家好心帮了他的忙，他刚才还给人脸色看，顿时觉得有些理亏和内疚。他瞧了一眼面前的那一摞堆得挺高的书籍，果不其然是和医药相关的。

　　他凌厉的目光中突然多出了一丝罕见的柔和，不是平常那种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味道，就是一种平静的柔和，但又由于他这人擅于隐藏，很快又憋了回去，没想让夏小川看到。

　　夏小川也没理会他，自顾自地又继续埋头于那堆书海里。他以前做项目的时候，为了获取一些资料经常到图书馆里大海捞针似的查询，现在也是这样。

　　他试图在这里找到关于‘雪山鱼’的记载。但是很显然，从他扔书的速度，以及逐渐皱紧的眉头就可以看出来，并没有什么收获。
　　等他再次从书海里钻出来，透气的时候，发现旁边已经没人了。

　　他右手摸住脖子，活动了一下胫筋骨，接着鬼使神差地，他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

　　上校两手拿了些东西，后背倚在墙壁一侧，冲他挑了一下眉。

　　协和广场中央那个巨大的方剑牌式建筑四周，有一圈铁护栏包围着。

　　莱昂将手中热乎乎的三明治递给了夏小川，说：“乘热吃，看那么久不会饿吗？”等夏小川接过之后，他将另一只手上的热咖啡捂了捂，喝了一口。

　　刚才还显燥热的风逐渐冷却下来，预示着一场夏雨的逼近。

　　夏小川属于废寝忘食类的，刚才一股脑儿地都陷入书海里，倒真没觉得饿，这会儿喷香的三食物送到手上他还真觉得饥肠辘辘了。他站在靠近铁护栏的一侧，咬了一口三明治。

　　在长达十九年的人生经历中几乎零道歉，零愧疚记录的莱昂上校，此刻正试图用一块价值不过十发廊的快餐，表达自己的歉意。他垂眼看着夏小川，自认为这方法效果还不错。

　　等到几只低飞的不知名鸟儿终于停止绕圈，在他们旁边停下来时候，莱昂上校终于结束了他这一路的偷瞄以及略显拙劣的掩饰行为。

　　夏小川终于吃完了。

　　夏小川吃完看了眼莱昂，在对方没来得及反应时端走了他手里的那杯咖啡，喝了一口。

　　莱昂被动地由夏小川将他手里的咖啡拿走，又送回到手中，终于忍不住偏头，几不可察的笑了下。

　　“走。送你回学校。”莱昂上校收敛了笑意，看着夏小川说。

　　夏小川被安全遣送到了学校，在下车之前也冷静了下来，平和地说：“你有保守秘密的权力，我刚才突然问你，没有考虑到你作为上校的身份以及我们的关系，有些鲁莽，抱歉。具体结果再给我两天时间，尽量早些给你。”

　　他这些话在车上删删减减构思了一路，说得是真心话，道歉也是真切的，他不应该先入为主就认为那药物一定和科莫医院有关，莱昂毕竟是各上校，还有军人的身份，很多事情或许是他不能透露给别人的。

　　夏小川说完这些后并没有期待对方的回答，利落地下车离开了。留下莱昂上校一个人在车上纳闷，他觉得自己似乎又做错了什么……

　　夏小川在学校上了这天最后的两节课，晚上按部就班地留在实验室做实验，并拒绝了皮维好几次的打扰。等到他终于结束精疲力竭的这一天，走向校门口时，竟然开始担心起来。

　　他发现似乎不能用十分准确的词语形容现在的心情，分明不全是担心，还有一些莫名的期待，这种略显矛盾的心情混在一起，像化学实验一样催生出了一种叫作心烦意乱的东西。

　　酝酿了一天的雨水终于在夏夜的晚上落下来，夏小川发现自己的裤脚被弄湿了，他放慢了步子，尽量走得小心翼翼。

　　果然，这么晚了，还下着大雨，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车子也是。夜风裹挟了雨水透出凉意，夏小川却觉得胸口有些燥热。

　　夏小川一路小心翼翼走到家的时候，竟发现那家书店还亮着灯。他收了伞走进书店，本以为是书店老太太忘记关灯了，接着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马丁？”夏小川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喊了声，自从他们上次医院分别之后就再没见过面。

　　夏小川出院之后找过马丁，他将巴克俱乐部那群老大叔挨个问了个遍，去了每个可能的藏身之地，但都也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这会儿他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免有些惊诧。

　　夏小川从马丁老大叔的脸上感觉到一股陌生的东西，他暂且矫情地称他为沧桑。
　　老大叔穿了一身黑衣，面色显得极尽阴鸷，他声音像是被抽干了的烟筒，很粗，“小川，你这么晚才回来啊。”

　　夏小川见到老大叔的第一眼便断定他一定是有事来所以才回来找他，这会儿却偏偏要说一句无关紧要地话。夏小川直接戳穿他表面上的寒暄，直接问道：“马艾尔呢？”

　　莱昂上校在车上郁闷了一路，回到家后心情不仅没好，反而降到了零点，他顶着一副冷酷的脸色和科莫打了个招呼，生怕自己再和他多待一分钟就会送上自己的拳头或者当面质问他。

　　他干脆拒绝了晚餐，独自在浴室内磨磨蹭蹭待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

　　洗漱之后，一贯会有他手下的小兵来汇报今天军团的情况并捎来一些信件，莱昂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便让小兵早些离开了。接下来，他试图用阅读信件以及回复信件来转移注意力，但是毫无效果。

　　莱昂烦躁地在房间来来回踱步，直到整栋别墅里的灯都灭尽，只听得外面大雨冲刷着地面的哗啦声响。终于，他像是突然下定了某个决心走到衣柜面前，随意拿了一件衣裳匆匆换上，然后走出了房间。

　　走廊上，莱昂小心翼翼地推开艾诺蒂的房门，在发现艾诺蒂已经熟睡之后，顺手拿走了她床头柜上的那盒药，揣进了衣兜。

　　伴随着汽车鸣笛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呼哧一响，莱昂握着方向盘将车子驶出了杜兰德别墅的院子。明亮的灯光像一把锋利的长剑在黑夜里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车子在二十分钟内到达目的地，莱昂猛踩刹车，将车子停在了路口。

　　大雨将车窗弄得一片模糊，莱昂将车窗摇了下来，他原本是想来找夏小川，把药给他，告诉他实情，反正从那片药交到他手里的那一刻开始，就表示莱昂信任了他。

　　但是，在车窗摇下来的那一刻，他看见一个裹着黑色雨衣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虽然整个头埋在雨衣里，但是身形以及眼睛是遮不住的，莱昂认出了他。
　　那是上次在医院行凶的家伙。

　　莱昂敏捷地关上了车窗，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了书店后面正在关门的夏小川。

　　出乎意料地是，莱昂并没有立马产生愤怒，也没有立马下车追上去逮捕了那家伙，他独自在车内坐了好一会儿，记不清有多久，等到三楼那间屋子的灯光亮起又熄掉，再过了一刻钟之后，他才深深呼出一口气，下车，目的性极强地奔上三楼。

　　“咚咚咚——”莱昂敲响了房门。

　　几秒过后，夏小川开了门。
　　夏小川已经换了身睡衣，但是从他那强撑着的眼睛来看，他分明没有睡着或者说根本没有打算入睡。

　　莱昂看着他的眼睛，一时沉默无言。

　　夏小川有些不知所以然，茫然地问：“怎么？”他发现上校的肩头被雨水浸了一大片。

　　“我有事找你。”

　　夏小川明显愣了一会儿，什么事需要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外面下着大雨，我的衣服湿了。”莱昂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这人有时说话最会拐弯抹角。像是在玩一个幼稚的游戏，谁猜对了谁就是赢家。

　　夏小川当然领会到了上校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外面下着大雨，你要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