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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陛下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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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墨三人花了两天的时间将昔日沉塘而死的尸体好好安葬,又在十四当晚子时合力打开鬼门,把净魂瓶中已经得到净化的怨灵放进去。
通往冥界的鬼门冒出幽幽白烟,前方是没有尽头的漆黑//道路,阴风吹起,酆都的勾魂使者手持勾魂索和纤细的弯刀平移而至。
他们面无表情,眼底青色,用勾魂索套住这些亡魂,带它们去极乐世界喝孟婆汤、过奈何桥、转世投胎。
鬼门开始阖上的时候,那些女子的魂魄齐齐转身,她们穿着生前的衣裳,死时正值年轻貌美。
隔着人界和冥界,她们对着站在外边的三人微微屈膝福身,声音柔而缥缈,似乎离得很远很远。
“谢谢。”
鬼门毕,白烟散。
一切都恢复如初。
洛意枫突生感慨:“前世太苦,希望她们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秋成君心有千言万语,但不知道如何开口,是以也就没说什么。
京墨说:“就像小师妹说的,天道公平,因果相伴,冥冥之中一切早有注定,这些姑娘下辈子会过得幸福,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三人御剑飞行至王家,卫映月见他们回来,问怎么样了,是否顺利?
秋成君道:“已经办好了,小师妹,给。”
她把净魂瓶还给卫映月。
卫映月接过,收回芥子空间。
京墨道:“如今永安镇的事已了,明日早晨,咱们就动身回归墟派吧。”
洛意枫挺高兴:“太好了,想我的小萝卜头们了。”
师门四人又聊了会就各自回屋歇息。
天不亮,卯时,鸡公正咯咯打鸣,急促的拍门声打碎这清晨的寂静。
王槐安披着外衣匆匆走出房间,“来了来了,别敲了。”
他取下门栓,打开大门,只见外面站了七八个年轻男人,问:“你们这是?”
“仙长们现在还在吗?”
王槐安一脸莫名地点点头。
他们急不可耐地冲进王家,有些汉子步伐跨得大甚至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但他们不在意,焦急忙慌地找仙长们。
屋内,师门四人听见外面的动静从房中出来。他们见了连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掌心撑着地面“砰砰砰”地磕头,砸得地面都沾上血迹。
“求求仙长们救救我们的孩子!”
京墨和洛意枫将他们扶起来。
卫映月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秋成君说:“我记得你们其中的两个人,李家老二和钱家老大是吧?你们的妻子不是快生了吗?”
当初瘟疫横行,他们曾去各家查探,当时就发现第二次瘟疫蔓延的时候,永安镇内所有快要临盆的孕妇都没有身染重疾。
而这一直是他们后来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李家老二说:“回两位仙子的话,我们几位的媳妇近日临盆,生下孩子,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就在今日天不亮的时候,家中媳妇起来奶孩子,发现原本躺在小床上的孩子不见了,我们找遍家中所有地方都没找到,恳请仙长们帮帮我们!”
这事怪了。
洛意枫说:“现如今这永安镇方圆十里都没有盗贼和人牙子,谁偷刚出生的小孩?总不会又是……”
他顿了顿,没说那些专吃小孩的妖魔鬼怪。
京墨问:“小师妹,你怎么看?”
卫映月抿唇不语,掐指算了算,当拇指指尖抵着无名指时,她的动作突然一顿。
似知道什么。
秋成君问:“小师妹,你算到什么?”
卫映月看向那些汉子,面色严峻,“你们的孩子都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今年今月恰好是阴年阴月。
如果……
钱家老大说:“我家孩子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亥时五刻。”
“我家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丑时一刻。”
“……”
大家陆陆续续爆出孩子的生辰。
秋成君说:“阴阳五行里,阴时出生的分别是酉时,戍时,亥时,子时,丑时,寅时,其中亥时以后阴气更重。”
卫映月已经有眉目了,说道:“师兄师姐,现在咱们分头行动,赶紧追查,走吧。”
“好。”三人点头。
李家老二问:“仙长们,那我们的孩子——”
他们眼里带着希冀,希望能从她嘴里得到想要的答复。
然而,卫映月只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
说完,他们便走了。
四人从王家出来,以永安镇为中心,分别从四个方位出发。
追查的路上,卫映月用通讯器交代他们:“带走那些婴儿的是玉面魔刹的手下,当然,也有可能就是玉面魔刹,此行大家一定要小心,时刻保持联络。”
京墨:“玉面魔刹?这个名号好耳熟?她不是死了吗?”
秋成君道:“这可是一个响当当的女魔头啊,书中记载她生性残忍恐怖,喜着人皮制成的各种花里胡哨的衣裳,戴人骨制成的各种精美头饰。”
洛意枫那边风声呼啸,“玉面?这是蛇蝎美人吧,变态又抓小孩。”
京墨道:“传闻她样貌丑陋恐怖,但真正长相谁又知道呢?对了小师妹,你怎么知道会是玉面魔刹的手下或者是她抓走那些婴儿?”
卫映月不能动用法术,只能借助外部力量追查邪魔行踪。
闻言,她平静道:“以前游历时的听闻,这玉面魔刹平生最大的嗜好就是收集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婴魂。”
事实上,神魔大战以前,卫映月经常下凡巡视。
有一次她途经一个游牧部落,那里正在举行一个古老的祭祀活动——
用一百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婴儿献祭,祈求部落风调雨顺、草沃牛羊肥。
因血腥而骇人,她便隐入其中,打算看看怎么回事。
结果,她碰到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戴着半面面铠,挡住左边的脸,右边露出的部分不管是眉眼、鼻梁、嘴角、还是神情和一瞥一笑都与她如出一辙。
部落首领对那位女子毕恭毕敬,尊称她为毕摩达巫。
他们将她奉为部落的天神,对其深信不疑。
卫映月施法看出这位毕摩达巫的真身,竟是魔族八大魔主之一的玉面魔刹。
那是她俩第一次交手。
后来,她知道玉面魔刹在凡间作恶,就是奔那些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婴儿去的。
…
魔域。
细雨绵绵,明媚的苍穹变得乌压压,电闪雷鸣,照亮这方深红的土地。
血流成河。
横七竖八的尸体,尸山血海。
无数的魔瑟瑟发抖,畏惧地看着正前方红色伞下的女人。
她穿着异域服饰的衣裳,佩着银色的小饰品,身形婀娜窈窕。
玉面魔刹手握权杖,杖身绘着恐骇的图腾,缕缕青紫色的魔气萦绕其中。
她笑脸盈盈看向这些昔日是圣真子手底的魔,红唇轻启:“还有谁不服?”
慈悲长相,蛇蝎心肠。
他们大气不敢出,畏惧地看向那些没有呼吸但不死不灭的傀儡大军。
半晌,这些魔头齐齐跪下,雨水打湿他们,衬得狼狈却又心甘情愿臣服。
“拜见魔主大人。”声音震耳欲聋。
玉面魔刹握着权杖往前走,为她撑伞的护法紧随其后。
她随行之处皆是从两边分开一条道。
玉面魔刹来到一位女魔修面前,用权杖的一端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你就什么名字?”
“……玉疏。”
玉面魔刹上下打量她,眸色深敛,勾起唇角意味不明道:“你这身形,这眼睛,很像陛下的一位故人。”
玉疏惶恐不安的低下头。
玉面魔刹整顿完圣真子的部下后,即刻带着玉疏回了魔域都城。
偌大的魔主府雕梁画栋,美得恍若天上宫阙,仙气飘飘得着实不像一位大魔头的府邸。
玉疏低着头不敢东张西望,一路跟在玉面魔刹身后。
“先把她带下去安置。”
“是。”
“妙罄回来了吗?”
“回魔主,妙罄护法还未回来。”
闻言,玉面魔刹微微皱眉。
奇怪,让她去永安镇把那些阴婴带回来,怎么去了这么久到现在都没回来?
“她一回来,即刻向本座禀告。”
“是!”
玉疏被魔主府的侍女安置在一处院子中。
她惶惶不安地住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回来,直到一天后玉面魔刹来到她面前。
“拜见魔主大人。”玉疏赶紧双膝跪地,她的父母只不过是圣真子手底最不起眼的小喽啰,而她更是从未见过这等大名鼎鼎的魔头。
玉面魔刹淡声道:“起来吧。”
玉疏抿着唇站起来。
“知道本座为什么带你回来吗?”
“不知,还请魔主明示。”
“从今以后,你不再叫玉疏。”玉面魔刹侧眸,眸中看似慈悲,实则是玩弄人心的笑意,“你有一个新的名字,叫阿月,明白吗?”
玉疏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改名字,但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点头应道:“明白。”
“你除了拥有新名字,你还有一个新身份。”她捏着玉疏的下巴,意味深长道:“你将是陛下的故人,本座会把你送入宫中。”
闻言,玉疏面色震惊,“魔主——”
坊间不是说陛下深爱魔主玉面魔刹,愿为她杀了先王后,他们是称赞歌颂的一对金童玉女,天生一对,为何现在……
阿月阿月,先王后卫映月。
“你只需要按本座吩咐的做,至于其他,别多问,别多说,好好适应你的新身份,你要知道,你父母的小命可都握在你的手中,你应该知道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过了半日,妙罄负伤回到魔主府,她面色微白,右手捂着左肩肩口的伤,渗出的殷红血迹沾湿她的指缝。
玉面魔刹收到消息回来,走进大厅便看到她撑着剑站在那。
“怎么伤这么重?”
玉面魔刹看到她身上的伤,右手掌心朝上氤氲着强悍的魔气,她默念疗伤的术法,抚去妙罄肩上的伤。
妙罄的脸色渐好,“多谢魔主!”
她将带回来的三个阴婴交给玉面魔刹,道:“魔主息怒,属下办事不力,未能将其余五个带回来。”
三个在襁褓中的婴儿被施了法术陷入昏睡,所以很安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亲生父母,即将沦为刀俎下的鱼肉。
玉面魔刹问:“发生什么事了?”
“禀魔主,属下原本按照您的吩咐将这些阴婴带走,结果半道遇见妖族圣女茯铃,她将属下拦住,并要属下说出万血婴珠的下落,属下与她斗法之际,住在永安镇的那些修士为追查婴儿下落赶来,最后,有五个孩子被他们抢了回去。”
万血婴珠,需用十万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婴儿炼成,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永葆青春美貌。
闻言,玉面魔刹面色阴冽,冷笑道:“万血婴珠是本座千辛万苦炼出的至宝,区区妖族竟也敢心生觊觎。”
约莫两三万年前,玉面魔刹开始炼制万血婴珠,失败了无数次才使这颗阴珠成型,眼见只差最后九十九个阴婴便可大功告成,却不料神魔大战爆发,她陨于那场战乱,而万血婴珠至此下落不明。
她现在之所以大肆掠夺阴婴,不过是为了借阴婴与万血婴珠之间的联系开启阵法寻到它的下落。
妙罄垂首,不敢言。
“此事你已尽力,好好养伤。”她施法把那三个孩子卷入袖中,淡声道:“这几日本座要闭关炼化这些婴儿,至于其他事就交由你处理。”
…
洛意枫身负重伤,在林中守着五个在襁褓中鼾睡的婴儿,过了会其余三人赶来。
“你们可算来了。”洛意枫咳血道:“那个邪魔太厉害了,要不是一位姑娘帮我,就算我今儿折在这也抢不回这些孩子。”
追查婴儿下落时他们四人分头行动,不巧,洛意枫追的正东方就恰好碰到那位可恶的邪魔。
他来的时候,一位姑娘正和玉面魔刹的属下交手,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京墨语气沉重:“还是少了三个小孩子。”
秋成君叹气,却是无可奈何。
“师兄,帮你的那位姑娘呢?”卫映月替他看伤,嗅到一丝极其隐蔽的妖气。
洛意枫说:“她啊,早走了,怎么了?”
卫映月摇头,“这次能救回剩下的孩子多亏她了。”
闻言,洛意枫煞有其事点头,“那姑娘修为高深,很厉害。”
京墨弯腰抱起地上襁褓中的奶娃娃,一边一个,“咱们先把这些孩子送回永安镇吧。”
卫映月伸手去抱其中一个婴儿,不料刚抱起来,对方哇哇哭,撕心裂肺。
她蒙了瞬,有点手忙脚乱,抬眸看向自己的师兄师姐。
“小师妹,我来吧。”
京墨抱着两孩子过来,把其中一个交给卫映月,然后接过她手中的婴儿,边抱边轻轻摇晃,低头吹着摇篮曲哄他,娴熟得不像话。
四人回到永安镇,将救回来的孩子交给他们,至于剩下三个,他们实在无能为力。
有人悲戚绝望,有人庆幸感激。
可这都是命中注定的结果。
当天下午风清阳发来通讯,告诉几个弟子他已经回归墟派了,问他们永安镇的事都结束了吗?结束了也该准备回门派。
是以下午申时,四人整装离开永安镇,离去时,镇长带着镇上老小来给他们送行,还送了很多瓜果蔬菜生禽以示感谢。
卫映月和洛意枫均受了重伤,一个目前还不能用法术,另一个还需养几天,于是京墨和秋成君一人带一个御剑飞行。
归墟派。
夜幕墨蓝,半轮明月缓缓升起,垂于树梢,山林空寂寂的,偶尔响起一两声鸣叫。
门派中灯火明亮,一群孩子在前院练功场追逐打闹,厨房升起袅袅炊烟融于夜色中。
四人回到门派,皆被骤增的人数吓了一跳。
卫映月现在还记得她刚来归墟派时,门派上下总人数才十人,眼下……
目测起码有四十人,而且其中基本都是五六七岁的小孩,只有一个年纪稍微大些,看样子有十一二岁,此刻正在厨房烧火做饭。
京墨绑起袖子去厨房帮忙,温声道:“我来,小心切到手,去玩吧。”
正在做饭的小女孩瘦得可怜,头发也枯黄分叉,一看就营养不良。
她不敢说话,也不敢真的出去玩,怯生生地站在旁边,想办法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洛意枫深吸一口气,单手叉腰去找他的那群小萝卜头,嘴里还念叨着:“天啊天啊,住不下了,真要住不下了,改明儿就把归墟派后山夷为平地盖房子。”
卫映月融入其中,一个个扫过,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那张脸。
小孩子里没有,大孩子里更不可能。
难道这次师父还是没有把谢之鹤带回来?
卫映月去找风清阳。
小老头正在盘算该怎么安顿这些无家可归被他捡回来的苦命孩子。
听到动静,他抬头,见卫映月进来,笑呵呵问:“映月呀,找师父何事啊?”
卫映月坐在他对面,“师父,你这次带回来的人都在外面吗?”
风清阳点头,“啊,对,怎么了?”
“没事,我就问问。”有些是天机,不能说,不能透露,卫映月随意糊弄,笑道:“我就是好奇。”
师徒两聊了会,卫映月就走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秋成君叫卫映月吃饭,她还有事,说自己不饿,让他们吃吧。
屋内,卫映月使用特殊手段联络天上的仙官。
昔日给卫映月护法的一位天仙拱手问:“神君,有何吩咐?”
“麻烦你去神界一趟,看看兆枢神君的命牌是否还亮着。”
数万年来天机镜的预言从不会出错,可为何本该已经在归墟派的谢之鹤却迟迟不见踪影,他到底去哪了?还是说他已经……
卫映月微垂眼帘,抿了抿唇,想到几百年前那场大战。
那天,天罚结束,霞光弥漫,她负伤赶回神魔交战的战场。
不周山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那场快要告罄的战役,谢之鹤终是不敌,再无支援。
他陨落在大战中,死前最后一眼遥遥望向她,与很久很久以前在凡间时一样。
他们成神的时间太过漫长,长到后来鲜少有人知晓,曾经他们也是青梅竹马、人人称羡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