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沙》花曜

10、第 10 章

　　依旧记得那天晴朗万分。
　　温和的日子里鲜血淋漓。
　　我让灵玉拿出了我少女时最爱穿的青绿色衣裳，上面有以前国公府常开的芍药花。与之相对的，是登基之日我穿的凤袍，可见讽刺之意。
　　凤栖宫原来开的是牡丹花，依我之言又加上了不少杜鹃，只是这杜鹃根本没有用了，以后也不会再有谁在它旁边掷骰子了。
　　“皇后娘娘……”灵玉垂下眼叫我。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皇后娘娘，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闭上眼，想着，终于要结束了。
　　刑场站满了人，坐在明台上的，穿着明黄色龙袍的，是我最熟悉的枕边之人。他脸上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神情，淡漠无比，甚至能用阴冷来形容，阴冷之中又带有一丝兴奋。
　　怎会不兴奋？他要把他恨的人都送向地狱了，没有人能够威胁他了。
　　我端庄着稳稳地走上我座处。
　　“朕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他语气冰冷异常。我轻笑着，看着刽子手手里泛着光的刀尖：“臣妾怎么能不来呢？臣妾还要见家父最后一面呢。”
　　太后未在，林大人也不在，他们坐在席上好好的呢。

　　陆青云不过是为了排除异己，只要一分异心的，都是格杀勿论。还有像我父亲这样的，曾经做过错事的。那一个个脑袋掉的，好像不是人命一样。
　　“皇上啊，”我轻声呢喃，“你是什么时候对我的称呼，从阿嗣到梓童再到一声冷漠的皇后的呢。”若不是我是白家的孩子，他可能连看我一眼都不乐意吧。我知道他欢喜乔歌，因为乔歌是边塞女子，认定了便是认定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管他是皇子还是将军，就算是一介草民，她也是爱着的，陆青云想要的，正是这样忠诚的女子啊。
　　我眼神示意灵玉，她悄悄退了下去。
　　最后一个受刑的，是阿爹。我没有勇气再看下去，转向陆青云：“皇上，臣妾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我拍拍手，子琛和灵玉便拖着箱子过来了。“你猜我在林大人房里发现了什么？”我问他。打开箱子，里面摆着的赫然是明黄龙袍。
　　大臣转头看向我们，眼里尽是惊诧。“这，这是什么？”“皇后这才是要谋权篡位啊！”“凤栖宫无子嗣，皇后这是要称女帝！”子琛按我所指示的，收买了这些墙头草小官。如我所料的那样，林大人跳了出来：“妖后！你满脑子尽是谋权之事，罪无可赦！”

　　我笑了，问他：“林大人看着这件龙袍不眼熟吗？这可是我让宫女到太后娘娘宫里翻到的。那您的意思是，太后娘娘早有垂帘听政的想法吗？”前阵子陆青云派人到各个官员府中搜寻时，林大人便将这件龙袍转移到了太后的慈宁宫里，这群人都当我是傻子，认为我根本没有造化，就未将我当作一回事。
　　大臣们议论纷纷，朝廷上下哗变。“胡言乱语，血口喷人。”林大人指着我手指都在抖，“老臣为皇家建功无数，怎会有篡权之心！”陆青云招手，禁卫围到了太后和林大人周围。
　　“朕未拿你们怎么样，并不是朕没找到证据。”他淡淡道，“既然皇后已找到龙袍，那朕也不便陪你们玩猫抓耗子的游戏了。”
　　又是一群人冲进来，与禁卫厮杀——那是林氏培养多年的羽林军。于是大臣们叫着开始逃跑躲闪，都对这刑场之变非常害怕。“既然你也不掩饰了，那老臣也没必要遮掩了。”林大人拔出随身带着的剑，“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林家辛辛苦苦筹备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你的帝位！”
　　一道黑色的影子窜出去，与林大人打了起来。父亲死了，白家没了，子琛还护着皇帝呢，我感叹，这等赤胆忠心，陆青云根本看不见啊，他在乎的是你手上的兵权而已。
　　他们打的正欢，我默默靠近陆青云。

　　我用手中的刀抵住他的喉颈，朝他耳边吹了一口气：“夫君，要算我们的账了。”
　　陆青云只需要微微用力就可以制服我，再让我背上妖后的千古骂名更是易如反掌，但他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朕就知道你要动手。”他说，“但你这一动手，这天下，怕就是林家的了。”我问他：“为什么不能是白家的呢？我弟弟子琛兵权在手，又是建功立业的大将军，为何不能做皇帝呢？”
　　不远处，子琛一剑刺向林大人的左胸，那奸臣瞪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我将刀向下移，放到他的手上，再抵向我的腹部。他惊愕地收回手，慌忙间我按住他的手又往里面刺了点：“夫君别乱动，臣妾不想杀你，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而已。”
　　旁边已经有官员和禁卫注意到我们，想要靠近又怕皇帝受伤，便只能死盯住这里，一旦有异变就近身上前护驾。
　　我小腹处的衣纱上已经隐隐渗出了血迹。陆青云白了脸，不敢再动。
　　“朕不想跟你做交易。”他惨白着脸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青云哥哥别急呀，听臣妾说。”我笑着，拿沾着血的手指摸向他的手背，“臣妾知道，青云哥哥不爱臣妾，要不是有可利用之计，臣妾怕是早已死了一千次一万次了。”
　　他摇头，双眼猩红。“青云哥哥为的不过是自己可笑的仇恨而已。你恨自己的生母把你生下来，恨先皇对你们不管不顾，恨太妃的胆小懦弱，恨我父亲的推波助澜，恨太后林家的勃勃野心。要么你活着，他们死，不然，他们都会是你人生的败笔。”
　　他朝我吼道：“你又会怎么懂我！？你又明白什么！？”“我当然不明白！”我又将刀往里刺进去，“我当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可笑的东西成了你这样的理由！说什么狗屁复仇，凭什么，凭什么你的仇恨要让我们这群无辜的人来偿还！我们又做错了什么被你拉入局？！”
　　你从战场回来就彻底变了啊，你连一点的心软都没有了。

　　“青云哥哥……”我放软语气喊他，“我没求过你什么，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哽咽道：“放过白家好不好？你让子琛走吧，你收掉他的兵权，让他离开宫里行吗？”他没有讲话，我知道子琛到底还是要死的。
　　“阿姐！”子琛看见了抵在我腹前的刀。我又把刀往里刺了几分：“你放过子琛好不好？他什么也没参与过，你放过他，拿我这条命换他！”
　　他收手：“朕不要，朕要你活！”
　　“噗哧”一声，整个刀身没入我的腹中，我嘴角的血也淌下来了。我听见灵玉和子琛撕心裂肺的声音，我被陆青云揽入怀中，他颤抖地帮我止着血，大声叫太医来。
　　没用的，我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刀上掺了毒的。我用尽身上的最后一丝气力靠近他：“可是我不想活了……青云哥哥，我好累啊……”
　　被骗得好累，被算计的好累，被利用的好累，爱的好累，恨的也好累。
　　要是我在中秋宫宴时瞎跑就好了，要是没遇见陆青云就好了，要是没靠近他就好了，我好累啊……
　　他在哭，是在为我哭吗？但我没有力气了，最后的爱意也没办法帮他擦眼泪了。
　　然后我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
　　“后来呢？”乔歌问顾云笙。顾云笙喝了口茶：“她让我和八皇子把子琛和灵玉送到江南去，再也别让他们靠近皇家。”
　　院里头花开的盛，牡丹芍药海棠，要属最好看的，大概还是杜鹃。
　　乔歌叹了口气：“也好……只是苦了子衿。”“是啊，子衿是个好姑娘。”顾云笙嗓音低哑，“坏就坏在她进了皇宫。”
　　“娘娘，皇上来了。”门口太监跑来说。“那我先走了。”顾云笙起身。
　　乔歌点了点头，招呼身旁的宫女：“去，把皇后娘娘最爱穿的那件衣服拿来。”
　　皇帝好听的声音响起：“阿嗣，夫君来看你了。”乔歌转身，看见的还是男人英俊的脸庞，只是从前未有的轻松笑意。
　　顾云笙在路边听见一新来的宫女问老嬷嬷：
　　“为何凤栖宫里住着的明明是贤贵妃，皇帝却要唤着皇后的乳名？”那老嬷嬷叹了口气：“唉。当时那'刑场之变'死伤无数，皇后娘娘为护皇上，不惜身亡。自那以后皇帝便疯嗔了，总以为皇后未死，还老到凤栖宫来，见不到皇后便发怒。贤贵妃无法，只得穿着皇后娘娘最爱穿的衣服，哄着皇上。”“看来皇上定是很爱皇后娘娘！”
　　顾云笙听着笑了。要是这样多好啊！她想，不知道阿嗣有没有听见，要是听见了，她也能安心一点吧。
　　“元嘉三年，刑场之变，皇后命殒。
　　元嘉四年，皇帝疯嗔，摄政王出面主持大局，稳住朝廷局面。
　　元嘉五年，皇帝处死刑场之变所有造反者。”
　　杜鹃花谢了开，开了谢，从前的一双人，再也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