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国之春(旧版)》见素抱朴

16、第15章 一言为定

　　歌者色丽，舞者销魂。
　　风光旖旎的景致晃得宣凝眼花缭乱，正抱了妖娆的艳姬上下其手之际，只听得脚步声动，今晚做东的莲花公子脚步轻盈的走进来，破天荒地的是居然没有带面纱。
　　满座红颜如土。
　　宣凝酒意已有七八分，熏熏然下有点不知自己为谁，眼见莲花公子面上红扑扑的，可爱之极，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调笑道：“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知阁下可否让宣某人风流风流？”
　　武陵春拿起酒壶斟了盏酒送过去，微笑道：“小弟这盏酒可是真心真意，宣兄不妨先喝了再说不迟。”
　　宣凝接过酒盏之际，乘机握住了他的手不放，醉醺醺的道：“如此小兄便不客气了。”
　　旁边的白虎公子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两声，宣凝转过脸来，心里一动，酒意登时减了了三分，松开武陵春的手将酒一口喝干，诧异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刘公子也加入了正义堂，当真是可喜可贺。”
　　刘毅然对于昔年与他交手的往事记忆极深，自己这数年来苦练刀技也多半是因为见识过宣凝的绝世刀艺后才收敛了素日的狂傲自大，如今再度邂逅，也不好意思托大，但是对于宣凝的话却不敢苟同：他才不会与那个忘恩负义的孟知欢同一阵线呢！
　　他正想开口之际，莲花公子已接口道：“宣大侠误会了，刘少侠并非本堂成员，他只不过是远道而来与在下切磋技艺而已。”
　　宣凝扬了扬眉道：“正义堂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佩服佩服！”
　　莲花公子微笑道：“在下也曾听说过当年的御街一战，二位可说是势均力敌，如今想来犹觉惊心动魄，难得能够与两位高人同聚一堂，小弟先干为敬。”说着满斟了一斛酒，自己仰头喝了，随即照了照杯底。
　　宣、刘二人不便推辞，也只得酒到杯干，莲花公子趁空使个眼色，今晚宴会的重头戏随即上场。名满徽州的乐伎怜秋在侍女的陪伴下翩翩而至，温柔明亮的眼波迅速扫视一匝，随即千娇百媚的行了礼，侍女早在旁边置好了箜篌。
　　怜秋款款坐下，倩指轻轻拂过丝弦，楼内顿时寂然。
　　宣凝虽然出身草莽，但这几年来贵为金鼎国禁宫侍卫头目，陪王伴驾之际见识过不少出名的乐师，但是却还真没那一个能在箜篌方面比得过眼前的绝色女子，单单是一个调弦音便已诱发了在座者的美好遐想。
　　这乐师果然不凡。
　　莲花公子微笑着斟了酒慢慢抿着：这孩子确实不错，不枉了自己一番调教。
　　雪白柔嫩的手指不断弹拨出荡人心魄的仙音妙曲，配着她吹弹得破的娇靥、中人欲醉的巧笑，身为主客的宣凝还能拿得住身段，但随从们已经晕头晕脑起来，搂着身边的美女求欢，情形渐渐不堪入目。
　　刘毅然只是闷头吃饭，心心念念记挂着与莲花公子的战约，不但对身边的美色不屑一顾，甚至连素来嗜好的美酒也不动半滴，生怕影响到稍后的战事。
　　莲花公子不由得暗暗赞叹，但面上却毫不露声色，频频为二人添酒布菜，间或说些应景的笑话。
　　宣凝耳听着仙乐，眼瞧着花容，心里又有点发痒，正打算借酒装疯挑逗之际，楼梯处又缓缓出现三个人，为首者五缕微髯、面目清扬，一身灰黑色长衫轻飘飘的仿佛虚若无物，不是以一手登萍浮水的绝世轻功著称于世的汴州柳清寒又是谁呢？稍后跟随的却也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留头不留命”顾问刀与“同甘共苦”丁忧乐。
　　宣凝些许绮念顿时消散，倒不是因为这三位的声名武技了得，而是因为在他们后面出现的人：楚天轩。
　　他这次出使南明国的官方理由是陪着二皇子楚天轩游山玩水，私底下才是与正义堂的交易，而今这位二皇子可是使节团的头牌人物，自己再怎么胆大也绝计不便在他面前胡作非为，除非不想要脑袋了，不由得瞅了瞅莲花公子，后者面无表情。
　　楚天轩对于这种莺歌燕舞的场面显然习惯成自然，随随便便看了两眼后便到了莲花公子面前，堂而皇之的坐上他膝头套近乎。宣凝忍不住打个寒颤：好险好险，幸亏自己还没有真的做出自毁前程的事情来！
　　莲花公子朝柳清寒等三人点了点头后便不再搭理宣凝，专心致志和轩儿说话。
　　柳清寒等人也都是正义堂的人马，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光后转向主客曲意奉承。以他们三人的盖世声名尚且做小伏低，在宣凝而言自是生平未有之乐，一时间飘飘然不知自己为谁了，正谈笑风生的当口，怀里忽然多了具温软香甜的身子，主动奉上酒来，转眼看去，投怀送抱的女子姿容居然不比莲花公子逊色，登时欲念大涨。

　　莲花公子间或飘上两眼，却是吃了一惊：这、这不是勾魂罗刹么？她、她、她怎么混进来的？！天理教还有多少人打埋伏？想到这里忙看看同伴，只见他们三个也正在与身边的美女厮磨，眼神很有些浑沌不明，武陵春低头看向面前的酒盏，随即倒吸一口寒气，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幸好自己只顾着与轩儿说话，并没有怎么饮酒，不然的话此刻情形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
　　勾魂罗刹的催情酒果然不得了，自己千防万防怎就没有防到这一招呢？
　　这时勾魂罗刹水蛇般缠上了宣凝的身子，以口度酒之际，兀自拿眼角瞅瞄莲花公子。
　　武陵春心知不妙，身边早多了三五个绝色的妓女，看似讨好求赏，实则各展调情手段，困死了莲花公子与楚天轩。
　　宣凝抱紧了勾魂罗刹，俯首吻住了红唇，随即感觉到对方妖娆的舌进了自己的嘴，这哪里是舌，分明是蛇，不停的跳跃挑逗，纵横江湖三十多年来，还真没见识过这种风流阵仗，不由得魂飞魄散，粗笨的回吻，完全不曾觉察旁边的变化。
　　勾魂罗刹眼角瞥见莲花公子一脸的无奈，心里早乐开了花，遂加快了对宣凝的调情攻势，瞬时间便将他逗得丑态毕露。
　　武陵春顿时发起急来，对于这女人的手段，她知之甚详，非常明白如此下去宣凝势必会沦为她裙下之臣，任她驱遣，那才叫大事不妙呢。可是这几个女子却都是自己昔日教过的乐伎、完全不谙武技，一时半刻硬不下心肠下手，便只好被缠住。
　　白虎公子刘毅然忽然踱过来道：“你玩够了没有？”说着便拿手去拨缠住莲花公子的艳妓。他冷眼旁观已久，早瞧出情形不对劲，便来个快刀斩乱麻。
　　在他眼中女人如衣服，才不会在意什么妍媸美丑，所以也只有他才下的了手，顺时驱散了不知深浅的妓女们，把水深火热之中的莲花公子与二皇子拯救出来。
　　莲花公子一朝脱困，立刻到了勾魂罗刹身边，宣凝这时候已然和勾魂罗刹厮缠的不可开交，天雷勾动地火，恨不能立时剑及履及，但是怀里的美人却忽然离开了他，居然被莲花公子一记耳光打得飞了出去，他这是什么意思？！
　　勾魂罗刹轻飘飘落地后，伸手抹净了唇边的血丝。以她的能耐，本来可以躲得过这一击，但是为了测度此人的深浅，也只好硬生生捱了，却没想到他出手会如此之重。娇媚绝伦的左脸上顿时多了清清楚楚的五指印痕，不再完美无瑕。
　　宣凝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莲花公子闻言挑了挑眉，右手伸出，掌心赫然摆着刚刚从勾魂罗刹身上摸到的物件，一只凤仙花形的玉玦。宣凝脸色立刻变了：这不是天理教勾魂罗刹的标志么？怪不得有如此美貌，如此手段！
　　勾魂罗刹冷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莲花公子不过是个小偷，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莲花公子淡淡道：“那也总比你到处布施肉身的伎俩高尚些。”
　　勾魂罗刹声音更冷：“你以为自己能比我好多少，还不是一样要拿脸面吃饭？”
　　莲花公子还是淡淡的：“难不成阁下是专程前来跟我斗嘴的？天理教不会如此无聊吧。”
　　勾魂罗刹语滞，她本也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的蠢才，只是看到那张足以媲美自己的脸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怎么可以抢自己的风头！即使是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的颜秋笙在自己面前也是低头哈腰的极力奉承。那里轮得到他这小子颐指气使，不过话说回来，他也确实有骄傲的条件。
　　莲花公子又道：“虽然贵教高手如云，但要想破坏这次会盟，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勾魂罗刹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有什么伎俩，尽管放马过来！”
　　她话音未落，除了少数几位乐伎外几乎所有的女眷都自动自觉地放下手里的物件，拿住了拥抱着她们的男子之要害。
　　武陵春微微一笑：“ 技止此耳？”
　　勾魂罗刹道：“想看更精彩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说着取出一只小小的竹笛，送到嘴边轻轻一吹，宣、柳等四人立刻跳了起来，势如疯虎般扑向莲花公子。
　　莲花公子只好飞退，其余三人倒还罢了（因为武陵春熟悉他们的武功路数），但是宣凝的能耐远在武陵春之上，此时神志不清的状况下，发挥的能力更比平日里长进不少，莲花公子一时半刻间还真没有反抗能力，一则斗不过，二则不能斗。
　　这时候却正显示出白虎公子的重要性来了，他还没实践与自己的战约呢，怎么可以伤在别人手里！于是刘毅然立刻上阵挥刀，将四人的攻势尽数接了过去。
　　莲花公子明显松了口气，看着勾魂罗刹的诧异之色微微一笑，随手取过闲置在侧的洞箫，徐徐吹奏袅袅清音。
　　勾魂罗刹的脸色立刻变了，记忆中只有同为天理教成员的乐圣竹君才会吹得出如此箫音，也只有他才可以与自己匹敌，但不知这小子从何处学到的“洗心伐髓诀”？
　　笛音与箫声此起彼伏，顿时左右了四人的举动，闹得刘毅然这一战实在是莫名其妙，对手的招式断断续续，完全不成章法，该打东时他往西，该动脚时他偏挥拳。
　　勾魂罗刹的冷汗潸潸而下，但是对手却越吹越起劲（只为有好几年都没摸箫管之故）。
　　没过多久，局势急转而下。
　　勾魂罗刹的笛音断绝，娇靥煞白，心知受伤不轻，便挥了挥手道：“我们走！”一干女眷便即押着俘虏往外走，武陵春罢了吹箫，冷笑道：“想走，没那么容易！”手指一挥，洞箫飞出射中远处的顶梁柱，勾魂罗刹终究是老江湖，见势不妙，顾不得别人死活，急忙飞步而起穿窗遁出。余者却没那么好的功夫，早被忽然降落的铁栅栏困住，跟着便倒在随即冒出的迷烟下不省人事。但是勾魂罗刹却比他们倒下去的更快，因为她才跃出楼窗，就听到一阵急雨般的动静，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给扑面而来的无数弩箭射成了箭垛子，重重掉了下去。
　　而这也正是武陵春为什么要选在望云楼设宴的原因，就为这里机关重重，便于防备突然之变，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至于此楼的主人何会为什么会大大方方的把所有机关的使用方法传授给莲花公子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简郡王的面子大嘛，有谁敢与官府作对？
　　宣凝等人的战事亦已结束，因为刘毅然无意于如此莫名其妙的打斗，随随便便数记手刀劈昏了对手。但是这股突如其来的烟雾却不分彼此，于是刘毅然也倒了下去。
　　武陵春兀自站在地上，动也不动，仿佛已化为石像，虽然早有防备，但是在与白虎公子一番意外的恶斗后再遇勾魂罗刹的乐音，伤势绝对比勾魂罗刹更重，只不过由于摸不定她去向才强自压抑罢了，直等到烟雾散尽，事先安排下的另一路人马出现后才放松了戒心，嘴唇抖了两抖，一缕鲜血缓缓流出，摇摇欲坠。
　　匆匆赶来的九堂主方白急忙上前扶住，武陵春紧紧抓住他手臂，道：“好好照顾这几位，尤其是白虎公子刘毅然。”得到肯定答复后才闭上眼睛。
　　方白看着这张全无血色的脸，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一直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了，轻轻叹了口气后抱起来往外走。看来七哥的伤势不轻，单靠自己一人之力只怕还治不好，必须尽快赶回总舵去。

　　刘毅然很快醒了过来，随即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望云楼内，容身之地却是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也不知打算往哪里去，想起来看时周身却使不出半点气力，只能软绵绵的躺在锦垫上，目光往四下里一扫，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坐在身边发呆。
　　她的眉眼倒很有几分像昔年见过的那个天下第一美男子颜秋笙，想到颜秋笙这个名字，柳毅然不由得摇了摇头：今日所见的那个莲花公子才真是堪称人间绝色，而且又有那么一身惊人的武技，还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此刻就算颜秋笙复出，也未必能够独领风骚了。何况传闻他已经失踪了大半年，是否生存在世还不一定呢。
　　那小丫环忽然道：“你为什么要到我家去搞破坏？”
　　刘毅然怔了怔，这才真正认出这姑娘乃是日间见过的武、孟二人的野种，顿时没了好气：“那是你们活该！”
　　莲悠闻言柳眉儿一挑，小手早伸了过来，反反正正赏了他几记耳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说的是人话么？我们好端端在家坐着，从没得罪过你们这些歹人，凭什么要受你们的践踏。”
　　刘毅然这一辈子还真没被小丫头片子如此修理过，早气的吹胡子瞪眼，欲待伸手打时又提不起气力，而且教训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也非英雄本色，只得皱眉挨了，好在小丫头力量有限，而自己又是皮糙肉厚不在乎这一星半点的痛。
　　然而打人的人却叫起苦来，原来刘毅然暗运了内力护住脸面，小丫头这几巴掌下来，自己的小手早红涨了起来，直痛的流下眼泪，扭着身子不依道：“大人欺负小孩，好不要脸！”
　　刘毅然叹了口气：这丫头怎么不说自己倚小卖小呢？但是他一向最怕见的便是女人流泪了，虽然这位年纪小，但眼泪却是货真价实如长河之水滔滔不绝，直哭的刘毅然头皮发麻，无可奈何的道：“你别哭了行不行？”
　　莲悠白了他一眼不吭声，眼泪流的越发多了。
　　刘毅然简直想把她一脚踢出去，争奈自己浑身无力，只能哀求道：“你若想再打就打好了，千万别再哭！好不好？”
　　莲悠揉着眼睛道：“我才不打呢，你的脸比城墙都厚！”
　　刘毅然叹道：“那你要怎么样才不哭？”
　　莲悠道：“答应我一件事，我便不哭。”
　　刘毅然一震：这小丫头倒还真狡猾！但眼见她又作势欲哭，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就答应吧，谅她小孩儿家也翻不出什么风波来，便点了点头。
　　莲悠立刻放下手，绽开鲜花也似的笑容：“那你就当我师傅好了。”
　　刘毅然为之愕然：这小小的丫头怎么会有如此深远的用心！必定是有人事先教过她。想反悔时外面早探进一颗大头来，笑眯眯的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有小老儿在旁作证，想必刘少侠也不会公然毁诺对不对？毕竟这事传扬开去，终究于令名有碍。对不对？”
　　刘毅然倒吸了一口寒气：“有名满江湖的青云剑客给我当一回车夫，小可收这个徒弟也算不枉了。”心里却在盘算：廖青是武林中与追风刀宣凝的前辈英雄，而今也肯出面为那对狗男女说情，可知对方还是有一些好处的，那么自己不妨就近刺探一下他们的真实根底，再作计较不迟。
　　莲悠早伸过小小的手指：“拉钩拉钩。”
　　看着她的甜美笑容，刘毅然恍惚了一下，小姑娘早主动钩住他粗粗的指头摇了两摇道：“我们一言为定，一百年不准变！”
　　刘毅然很有种误入圈套的感觉，但是小姑娘的笑容又实在让人冷不下脸来，只得叹了口气：还真是虎父无犬女，一家子精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