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国之春(旧版)》见素抱朴

14、第13章 颠倒乾坤

　　一楼是招待客人的前厅，茶案上铺陈了无数糕点，色色精致，一看便知是皇宫大内御厨的手艺。
　　武陵春暗忖:这里面大多是记忆中某个人喜欢的口味，莫非是他到了？心里顿时纷乱如麻，但面上绝不肯漏出半分异色，极力装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左顾右盼。
　　楼梯处突然传来脚步声，轻盈而有力，一时半刻倒分不出是男是女。
　　等来人出现在眼前，武陵春顿时倒吸了好几口寒气（又是一位故人！），但见此人约摸三十左右，衣着简约，温文尔雅，但是一双眼睛却寒光四射，隐隐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分明就是昔年销魂湖畔与明澈、孟知欢邂逅时见过的那位气质不俗的青年文士。
　　武陵春知道这位必然是传说中的南明第一武将简郡王龙破天了，淡淡看了看便垂下眼睛，隐在袖里的手已开始发抖：看来今日之事不善。
　　龙破天静静看着她：“夫人刚才那只曲子似乎没有发挥出正常水准。不知道能否告知缘故？”
　　武陵春道：“王爷日理万机之余，居然还有余暇过问这种小事，实在令民妇佩服之至。”
　　龙破天却没那么容易被晃悠，又换了个角度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武陵春无奈道：“民妇不是乐户人家，偶然弹奏两曲自娱而已，发挥失常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又何劳王爷兴师动众的过问。”
　　龙破天微笑：“可是您却调教出了十几位一流的乐伎，如果说这样的乐者也能发挥失常，那才真是天下奇闻呢。”
　　武陵春扁了扁嘴，道：“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将军不会连这句话儿都没听说过吧。”
　　龙破天笑容更深：“看来夫人不仅是个好乐师，嘴皮子功夫也很来得。怪不得尊夫每每赞不绝口。”
　　武陵春心里已明了七分，却故意问了句：“你认识外子？”
　　龙破天有意无意往外面瞧了瞧，道：“何止是认识而已，事实上我们是换帖子的拜把子兄弟。”
　　武陵春为之愕然，立时转身望出，只见孟知欢满脸尴尬的站在那里，一副不知该进来还是该出去的模样。
　　她为之气结。
　　孟知欢终于还是走了进来，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声道：“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隐瞒你的。”
　　武陵春只是瞪着他，也不言语。
　　孟知欢求助似的望向龙破天，后者连忙打圆场：“身处乱世，好男儿志在四方，又怎么能安于雌伏，弟妹你也是打风尘里打过滚来的，不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吧。”
　　武陵春狠狠瞪了孟知欢两眼：他到底把自己的事告诉了多少人？回去得好好审审！
　　龙破天只作不见，心里却笑翻了天：这位义弟可算遇上克星了。
　　孟知欢却在后面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武陵春只好道：“莲儿呢？”
　　话音未落，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一大一小两孩子携手走入。
　　小的是莲儿，大的那个约摸七八岁模样，眉眼实在是像足了昔日的金鼎太子而今的金鼎国王楚云舒。
　　武陵春心里咯噔一跳。
　　事情不会这么邪吧！
　　龙破天正正衣冠，恭声道：“二殿下玩得开心么？”
　　武陵春面色未变，身子却摇摇欲坠。
　　孟知欢忙一把扶住。
　　二殿下微笑道：“你这里很不错，尤其是这个小妹妹，她可比那些个奴才好玩多了。”
　　莲悠眉儿一皱，怒道：“你居然拿我跟奴才混比，我不跟你玩了。”说着甩脱了手，扑进母亲怀里，道：“娘，他欺负人！”
　　武陵春眼见二殿下赶着过来道歉，越发的心惊胆战，但碍着龙破天在场，实在不好表示什么，忙拉着父女俩跪下行礼。
　　二殿下也没多看她，自顾自把手来扯莲悠，央求道：“你别学那些人的样子，那太没意思了，还是照旧玩我们的，好不好？”
　　莲悠却在看自己的母亲，带着央求的眼神。
　　武陵春心里无由的一软，叹道：“你去吧。”
　　两个孩子立刻手拉手嘻嘻哈哈的跑远了。
　　小楼内，三个成年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好说。
　　最终还是武陵春打破了寂静，道：“我有些累了，不知道大哥可不可以”
　　龙破天不等她说完便道：“这里本就是欢弟的下处，两位随便吧。小兄就不奉陪了。”
　　他还真的走了。
　　武陵春再回头时，一张脸已经黑如玄檀：“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孟知欢还从没见过一个人变脸速度会如此之快，忍不住腿肚子打颤，战战兢兢道：“我、我真的没有把你的身份说出去，我发誓。”
　　“真的么？”
　　武陵春的手早上了他的耳朵，狠狠扭住：“ 你骗得我好长久啊！”
　　孟知欢痛的跳脚，却不敢挣扎，只苦苦告饶。
　　武陵春看着他奇形怪状的模样，“扑哧”一笑。
　　孟知欢登时看直了眼，梦呓般的道：“春姐姐，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儿？就一下！”
　　武陵春却已扭身上了楼。
　　这小子简直是得寸进尺。
　　但走了数阶后，回头见他面上犹存虔诚的期盼，就像六年前那样热切天真，她实在无法拒绝，便点点头道：“天色已不早了，你也上来歇歇吧。”
　　这六年来两人实属挂名夫妻，守足了礼数规矩，从没越雷池半步。如今这句话无疑是打开了那扇紧闭的门户，孟知欢几乎是一步跳上来的，伸手抱起她，便往楼上冲。
　　武陵春倒也不吃惊于少年狂热的反应，柔顺的迎合他近乎粗暴的动作，不知不觉用上了从勾魂罗刹那里学来的调情手段，逗得孟知欢浑忘了身外万事，不断的释放几年朝夕相对积累下来的深厚情感，缠绵万状的吻住女子的唇棱，乐而忘返。
　　武陵春却用充满歉意的眼神看着他，始终无法投入同样的忘我境地。
　　他的情怀固是可感，但历尽风波的武陵春实在无法忘记过去发生的种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雨散云收，少年沉沉睡去。
　　武陵春伸手推开他不规矩的手臂，缓缓行至窗前望月。
　　同来望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
　　一切都已经归不去了。
　　人虽不老，但心已老。

　　月儿弯弯照九州。
　　同一轮月下，有另外两个人也在看月光。
　　一个是意气风发的金鼎国王楚云舒。
　　另一个是心力交瘁的南明国主明澈。
　　两人境况大相径庭，但此时此刻心情却一般无二，都在怀念久已不见的故人：武陵春。

　　楚云舒即位后任用了不少贤良人才，自己又很勤政爱民，也算是个有道明君，至于后廷内眷，也是顺风顺水的安乐，妃嫔们鱼贯争宠，短短三五年间已有七八个皇子王孙问世，充分满足了谢太后含饴弄孙的快乐。但是他最宠爱的却是武陵春留下的两个孩子，初践王位时，便册封了长子天宇作王太子，随即选任了数名饱学儒士作太子傅。天宇失去母亲的庇护后，顽劣脾性大改，自知不招太后的喜欢，遂安下心来学习帝王之道，从不与庶出兄弟们比高下争长短。
　　如此一来反而更讨喜，以至于楚云舒认定了他才是自己最佳的接班人。
　　至于次子轩儿，时时刻刻跟紧了哥哥，倒也不愁异日成不了栋梁之才。
　　唯一的遗憾便是武陵春不在身边，不能与自己分享尊荣。虽然明知是痴心妄想，但他还是忍不住将后位虚悬，只盼着有朝一日她能回心转意。
　　至于天理教，他早已放弃了与之结盟的打算，暗暗计划着如何铲除这股足以威胁到自己统一大业的民间势力。碰巧的是民间新兴起了另外一股号称铲除罪恶的江湖帮派“正义堂”，处处与天理教作对，很受白道人士拥戴。由此，楚云舒便有了“以武治武”的主意，前几日特意差遣了几名心腹与南明国的正义堂接触。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得到回信。
　　他只有安心等候。
　　这日前朝无事，便吩咐内侍召来吴妃伴驾，吴彩霞这时与明婉颖同为贵妃娘娘，因为与武陵春的渊源最深，便成为楚云舒召幸最多的妃嫔，在这点上又将明婉颖撇在后面，做了名副其实的妃嫔之首。不过谢太后喜欢的却是明贵妃。如此一来，后宫之内便隐隐分为两大派系，在悄无声息中斗争不断。
　　楚云舒却只是淡淡一笑：对于这些女子，在他眼中无非是繁衍后代的工具而已。最想见到的人不在身边，那么后位索性空着好了，反正自己已经拥有了过往帝王所能有的一切，现下该做的便是统一神州大陆了。

　　明澈从厚厚的卷宗奏折里抬起眼睛，看看窗外的月亮，忍不住叹了口气。
　　即位近十载的他，仍然不能够习惯这副君主的重担，毕竟自己这位子是靠阴谋算计得来的，之前并没有接受过任何关于帝王之道的教育。虽然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达到勉勉强强镇住局面的状态而已。偏偏逃亡在外的明楷在抵达北夏国后将明凌云献给北夏国君为妃，自此扶摇直上青云天，仗着北夏国舅爷的身份时不时制造事端，直闹得明澈头大如斗，却又想不出妙策来处理他。
　　自己手头的国家大事实在太多了，如果能多几个人来帮忙就好了，也不至于如此焦头烂额。可是他能找谁呢？
　　明楷的根基仍在，自己终究是势单力薄。
　　他实在是很头痛：如果能够再听到春姐姐的曲子就好了。
　　太后韦蝶缘在这时候走了进来，看到爱子痛苦的眼神后忍不住摇了摇头：“又是一大堆没处理的急件？！”
　　明澈把头靠近母亲怀里，叹息道：“原来当国王真的不容易。”
　　韦太后静静抚摸他的头：“你也该立后了，立了王后便能明正言顺的拉拢到朝中的拥护势力。”这方法明澈不是没想过，但后宫这些个妃嫔没有一个真正合意的，一时之间倒找不出哪个身份家世可以辅佐自己的，所以便拖延下来。
　　韦太后想了想，便道：“你明日可以下一道旨意，吩咐他们自己选报合适的闺秀上来御览不就行了么？”
　　明澈点了点头。
　　次日旨意下来，果然引发了许多臣子的上进心。
　　韦太后仔细拣选出十数位身份相当的千金小姐召进宫来应选。明澈淡淡看了两眼后，便开了金口，选定了丞相宋纲的长女秋容为中宫之主，余者按照家世才貌分别赐予相应的妃嫔位次，至此稍稍安抚了外朝贵胄的忧心。至于原来在身边的那些妾妃们也相应的提高了名位。
　　宋秋容出身显贵，却不娇纵霸道，还算是个合格的王后人选，虽然还没大婚却已代替了明澈尽孝侍母，一时间宫闱安定。这时候远在金鼎国的妹妹婉颖已传出了喜讯，已经诞育麟儿，反观自己，虽已二十六岁了，却还没有一个皇子王孙诞生，也难怪母亲着急了。

　　那日见过孟知欢的结义大哥后，武陵春便很有点心神不宁：怎么走到哪里都甩不脱与官府的交往呢？不过正义堂的事业若想开创新局面的话，还非得跟官府打交道不可。所以听到孟知欢转告自己金鼎国官方有意成为正义堂的靠山后，不由得皱紧了眉：又是金鼎国！他楚云舒到底想做什么？！
　　这数年来自己深居简出，即使是正义堂的事情也基本上不出面，全由一干侠义同道张罗，最多负责打探些内幕消息罢了，那么楚云舒便绝不可能知晓自己的下落。
　　至于天理教的势力已不大如前，龟缩在西域苟延残喘，更没有可能找自己的麻烦。
　　如此一想，武陵春稍稍放下心来，吩咐孟知欢约好金鼎国的使者见面细谈。
　　对于跟官方打交道的经验，正义堂里数百人手非她莫属，所以便成为了专门负责外交的七堂主，又因为绝少抛头露面的缘故，久而久之便成为江湖上的神秘人物，被称之为“莲花公子”，一则因为口才好，二来她每次出现都是男装打扮，至于样貌嘛，她是绝对不让外人见到的，却又成为了无数妙龄女子心中的传奇。
　　对此，武陵春只能苦笑，自己已经年近三旬，名号却还被小姑娘念在嘴上关在心里，实在是有点啼笑皆非。最可笑的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莲悠也时常念叨莲花公子，如果她知道心目中的偶像如此平庸，还不知有何反应呢！
　　虽然排名在她前面的还有六位，但实际影响力只有两位在她之上，而这两位可都是白道里鼎鼎大名的前辈豪侠，第一个便是德高望重的“长生剑”越西鸿越大侠，因为年纪最大，江湖经验最老道，便坐了第一把交椅。而第二个便是自己昔日专程从北夏国挖角来的侠医梁雪意了，他的医术堪称当世一绝，被神州民众誉之为“再世华佗”。

　　这段时间远游归来，武陵春便成为了他第一个要拜访的人，原因无它：他又找到了几样特殊的药材，打算在武陵春这里试试效果。
　　武陵春简直快要哭了：没办法，谁让自己当时不知深浅。糊里糊涂的答应当这位仁兄的药罐子呢。十数年下来，自己吃过的药材加起来的话，只怕能堆满七八间大屋呢。也不知他又打算怎么折磨自己。
　　武陵春如约来到梁雪意的四季楼里，做好准备吃苦受罪。
　　没想到梁雪意竟然没像往常那样疾言厉色，温柔斯文的端出一只药盏，微笑道：“快趁热喝吧。”
　　武陵春的冷汗立刻冒出来：“没事献殷勤，非”下文还没出口就自动自觉的缩了回去，对这么一张温柔和气的脸，怎么可以说得出那么粗鲁的话呢，找不到什么话好说，只得拿起药盏一饮而尽，入口甘美无比，不由得舔了舔嘴唇道：“还有没有多余的？”
　　梁雪意的笑脸立刻不见：“这可是我从天理教禁地里偷出来的宝贝，险些把小命送掉！全天下也不过那么两颗而已，忍痛割爱分你一杯羹，已经仁至义尽了，居然得陇望川！”
　　武陵春只好道：“接下来神医殿下打算让本药罐子做什么呢？”
　　梁雪意却不说话，径直过去扣上门闩，道：“脱衣服。”
　　武陵春一怔，他又道：“你以为自己是天仙美女么？我只不过想看看药效罢了。”
　　武陵春素知此人对于医道的研究早已达到走火入魔的境界，眼里根本没有男女之别，叹了口气后慢慢解开衣衫。
　　梁雪意刀子一样的眼睛迅速在她身上转了两转，目中露出深思之色，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女人的□□，随即下滑至肚脐，迷糊之色越发浓烈。
　　武陵春只好望着屋顶。
　　幸好梁雪意的研究没有继续下去，失望的道：“你走吧。”
　　武陵春如蒙大赦，穿好衣服逃命也似的走了：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种疯子！
　　但是人才到门口，手指刚刚接触到门闩，就觉着浑身上下无处不痛，视线也模糊不清，意识随即陷入黑暗地带。

　　也不知过了多久，火烧火燎的剧痛才慢慢减缓，终于消失。
　　武陵春听见耳边细细索索的动静，不由得缓缓睁眼，随即看到梁雪意放大的脸，近在咫尺。武陵春第一个反应便是打耳光。但是不知怎的，完全没有力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能看着梁雪意研究药材一样打量自己，一种极度的不安狂涌。
　　梁雪意毫不客气的伸手到处乱按，武陵春直痛的翻白眼。
　　好半晌，梁雪意才停止了他的暴行，喜滋滋道：“天理教的“颠倒乾坤”还真是名不虚传，确实可以改变性别。”
　　武陵春“激灵灵”打个寒颤：“什么？”
　　梁雪意拿过一面镜子送到武陵春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武陵春便看了，随即浑身打颤。
　　镜子里的身体居然是个百分百的男人，至于那张脸就更令她气急败坏，这分明就是自己最痛恨的那个颜秋笙嘛。
　　这该死的梁雪意！
　　虽然说自己做女人很辛苦，但还没打算当更痛苦的男人啊，尤其不想变成颜秋笙！他怎么可以欺骗自己喝这种鬼药!?
　　梁雪意却道：“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莫非想反悔不成？”
　　想反悔也已经太迟了。
　　武陵春没好气的道：“有没有办法还原？”
　　梁雪意应声道：“有啊，不过还得过个百十年光景。而且还得经过另外一个人的同意才行。”
　　绝对用不了百十年，自己就已经见阎王爷转世投胎去了，他根本就是把自己当猴子耍！是可忍孰不可忍! 武陵春为之气结却还忍住问了句：“另外一个人是谁？”
　　梁雪意立刻起身，拉开东侧的布帘，武陵春随即目瞪口呆，因为她看到的居然是自己！
　　绝对没有一个活人可以有这么大的眼福，将自己的身体一览无余的。
　　过了好半晌，武陵春才叹道：“你的医术确是了得，简直可以媲美阎王爷了。”
　　对面的武陵春随即张开眼睛，怔怔凝视了半刻之后，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因为他看到的也是自己！随即昏迷不醒。
　　梁雪意得意洋洋道：“颠倒乾坤每百年才生出两只果子，一阴一阳，因此上服用的者也必须是一男一女，而且要心甘情愿才能发挥最大功效。”顿了顿又道：“你的情况我就不必讲了。至于这位颜公子可就有点蹊跷，他本来是奉了天理教教主之命过来邀请我加盟的，不过出于道义，我自然不能对不起丫头你了，所以给他提了个不可能的条件，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倒闹得老子无计可施，幸好还有你这个药罐子顶缸，而今也不算食言。”
　　武陵春听得一头雾水，但怒气却越发的旺盛了，她再度伸手，这回却有了气力，但是梁雪意却迅速按住脉门。
　　武陵春眼泪早气出来了：“你怎么不去死？”
　　梁雪意道：“你是我最伟大的作品，我怎么可以不好好研究完善就去死呢？”
　　武陵春叹了口气：“我算是服了你了，神医殿下，您还打算做什么？”
　　梁雪意微笑着拿起备好的刀具：“这张脸还不够完美，我需要再动动刀子。”
　　武陵春立刻倒了下去：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真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