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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卖唱生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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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烈,残阳斜。生与死,永相别。来去之间,重重叠叠。苍茫人生,古来阴晴圆缺。
爱过恨过,临行依然不觉。笑声伴泪水奔流,年年月月,此生悲喜难决。但愿风雨路上独行夜,你如花、我如叶,如泣如诉。我是飘零叶,此去永相别。来生相逢处,泪难歇!但愿风雨路上独行夜,你如花、我如叶,如泣如诉。我是飘零叶,此去永相别。来生相逢处,你我泪难歇!”
声嘶力竭的嗥叫飘出了院墙,飘上了狭窄的街道,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转后随风而去。在传入过往行人耳中时,不幸与闻者心胆俱裂,纷纷加快了脚步:这哪里是唱歌啊,分明是听觉谋杀嘛!
而那个谋杀犯兀自意犹未尽的张开嘴来,打算再度展现自己的才华,孰料旁边乐师自动退场,抓起自己的胡琴没命也似的逃掉。
谋杀犯叹了口气,面上大有明珠投暗、怀才不遇的伤感。
内室布帘掠开,露出一张苦瓜脸,无可奈何的道:“都练了大半年时间,你还是没有半点长进,看来确实是没有这方面的天分。”
谋杀犯小嘴一撇:“谁说我没天分,当年在阵营里的时候每次领头喊口号的第一选择可都是我呢,要多嘹亮便有多嘹亮!”说话间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忽闪出无限光华,却原来是个十来岁的少女,肤色黑漆漆的,恰好与从内室出来的白衣少年形成鲜明对照。
少年叹了口气:“ 但我们现在是要卖唱赚盘缠,不是行兵布阵!”
女孩子眼睛转了两转:“那就到酒楼茶馆里碰碰运气好了,我就不信没有识货的行家!”
少年委实是无话可说:人贵自知,但是眼前这位完全不自知。如之奈何?
女孩子径直进了内室。只听“悉悉索索”一阵轻响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已经收拾停当,一身黑白交错的条纹看上去倒像昔日见到的某种动物,唯一不同的是那种动物可没有她这么顽皮活泼。
少年摇了摇头道:“今天打算到哪里去砸场子?”
女孩子想了想道:“ 望云楼。”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望云楼乃是南明国销魂湖畔富贾仿效天下三大名楼之一忘情阁建造的酒肆,锋头之盛绝不在三大名楼之下,依山傍水而筑,风景清幽自不必言,单看其中常来常往的人物衣冠便知乃是名流贵胄聚集之地,寻常贩夫走卒是决无机会进入的,即使侥幸突破了外围防线,也不可能到得了楼内,多半都在三丈之外被打个半死丢进湖里喂鱼。
不过对于武陵春与陶源这对四海云游的异类而言,任何障碍都阻挡不了他们。一则因为二人的样貌气质迥异群伦,二则根本无人能拦得住他们。
武陵春抬头望了望龙飞凤舞的“望云楼”三个大字,皱眉道:“也不知这是谁写的?黑压压的让人看了好不舒服。 ”
陶源只是苦笑,自顾自拾级而上。
武陵春快步跟上,一面好奇的张大眼睛细看,只见壁上尽是些古董字画,左顾右盼半晌,竟然找不到半点彩色的物件,不由得大摇其头,深感乏味无趣。阁内来往的小厮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仔细打量这对少年男女。前面的男子一袭白袍纤尘不染,相貌更是清雅俊秀,飘逸犹如天外谪仙。但是后面跟的这位,却更引人注目,肤色黑黝黝的直似千载玄檀,衣着黑白相间,怎么看怎么扎眼。这两人走在一起,旁人就算打破了头也想不到他们不是来花钱的。
武陵春眼见陶源只顾着欣赏字画,心气不顺,遂大咧咧的坐下叫:“跑堂的,过来!”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立刻飞奔而至,恭恭敬敬道:“小娘子有何吩咐?”
武陵春眼睛转了两转,开门见山道:“你们平日里不是高朋满座么?怎么今天静悄悄的见不到客人呢?”
小二犹犹豫豫着不知怎么开口,就听见一个冷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因为本店今天不做生意!两位如果没事的话,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武陵春的眼睛瞪得越发大了:拼眼力是吧,本姑娘还从没输过!映入她视线的却是个眉眼冷冽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四五上下,脚步虽然缓慢优雅,却带来无形的压力。若果换了任何一个人遇上,绝对会自动自觉的避开危险,但是武陵春却是个不怕麻烦的,这几日来走街串巷的卖艺不但没带来白花花的银两,反而很受了些奚落嘲讽,那一肚子气正没处发呢,眼见出气筒自动上门,她怎肯放过!
年轻人下文还没出口,就见那黑乎乎的少女霍然起立,愤愤道:“狗眼看人低是吧,本姑娘今儿还非得在这里开张不可了!有本事你过来赶人呐!”
年轻人倒是一呆。他早得了下人的禀报,知道这对男女不好惹,可也没想到会这般霸道,居然在别人的地盘上公然挑衅,这女子是真有过人的本领还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由得扭头看向白衣少年。
陶源却在全神贯注的欣赏字画,对于周遭事态变化浑然不觉。
虽然武陵春知道他的文人雅性,但是在年轻人看来却只道他是作壁上观,立刻明白过来(或者说是自以为明白):原来这两位是过来砸场子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讲什么礼貌风度了,年轻人袍袖一扬,便即离开。店内人等见状后,立刻抛下手头的活计,一个个擦拳磨掌,恶狠狠的聚集过来。
武陵春摇了摇头道:“何苦来哉。”说着抽出腰间斜插的箫管。
年轻人自顾自往回走,但走不上数步便皱起了眉:身后怎么没有意料之中的哀号声呢?急忙止步回头,随即倒吸了好几口寒气。原来那些个小厮不但被人无声无息的制服,而且还垒成了宝塔模样,宝塔尖上自然是那位不好惹的女孩子了,正嬉皮笑脸的端详自己。
年轻人瞳孔骤然收缩:看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模样,怎么会有这般惊人的能耐?!这些人可都是他们何家专门礼聘了有名的武师精心调教出来的,其中每个都当得起二三人的围攻,万万想不到却给女孩子一声不响的料理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陶源这时才收回恋恋不舍的视线。
年轻人早改弦更张,满脸堆笑的迎过来行礼:“家仆鲁莽无知处,还请公子多多包涵。”
陶源没好气地白了武陵春两眼,客客气气道:“其实应该是在下告罪才是,小妹一向不知礼数,幸好没有酿成大祸。”
便在这时,帘栊掠开,走进来三五个人。最前面的年纪打扮与何家少爷相仿,但眉目之间的气质却大相径庭,俨然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他后面的那位则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衣衫倒十分的朴素清淡,恰恰与前者形成鲜明对比。
武陵春的目光落在这人的身上,立刻感到了极大的冲击。所以后面那三个人的相貌打扮,她都没有在意,实在是这个少年的出现太让她意外了,不由得一看再看。
那少年面上微微变色:活了二十年,还从没有人用这么复杂的目光看过自己,偏偏还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
武陵春也不知费了多大的气力才没把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叫出来,所以听到脚边有人笑问“请问姑娘,这是什么把戏?”的时候立刻扭过了头,用力之大险些将自己扭伤。随即看到问话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带着满脸的好奇稚气,小心翼翼触摸自己脚边的活动宝塔。
武陵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想玩? ”
少年立刻点头,无限憧憬的仰头问:“坐在上面是不是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武陵春点头,少年眼里几乎放射出无数星星,央求道:“我很想看! ”武陵春水袖一卷,少年的身子立刻飞了起来。他的同伴们本想阻拦劝解,但却被少年一个冷冷的眼神逼了回去,只好无可奈何的看着他安然坐上了人肉宝塔。
少年紧挨着武陵春坐好,循她手臂指向望出去,远处街市上隐隐约约的万头攒动,近景则是鬼斧神工的幽雅园林,心头暗忖:怪不得父皇总喜欢站在最高处观景呢,这感觉确实不错!如果自己以后能够时常如此就好了。想到这里,忍不住是收回视线端详身边的女孩子,从她轻柔起伏的面部轮廓开始一寸寸的细瞧:这女孩子与自己以前接触过的完全不同,看来自己这趟易服出游还真来对了地方。
陶源目光何等锐利,早看出少年来历不凡,却苦于人多眼杂,无法提醒武陵春小心,只能在地上干瞪眼。如今注意到少年面上显出浓厚的兴趣时越发觉得不妙,再想说话时却给少年的随从缠住盘问身份家世。
武陵春对少年指点那些好看的景致,孰料少年却只是含含糊糊的答应。她这才从自己的烦恼事里抽身,回眸看向这个好奇贪玩的少年,少年正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满脸的顽皮之色。
武陵春叹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想也不想道:“王康。你呢?”
武陵春微笑应道:“武陵春。”
王康抬手在她面上轻轻拂过,随即拧身跃下:“很好听的名字,我记住了,希望你也不要忘记我。”
武陵春这才明白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原来他也是个练家子,刚才却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来骗人,可知是个顽皮的孩子。不由得叹了口气,望向那个青衣少年。后者却已和其余人等簇拥着那个小顽童离开了。
陶源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自己,体内那座活火山似乎随时可能喷发。
武陵春吐舌扮个鬼脸,轻轻松松的跃下宝塔,同时挥袖轻轻拂去,那些人受制的穴道立刻解开,随即鬼哭狼嚎乱成一片。
陶源脸色越发难看,拉住武陵春便往外走。
何家的那位少爷早将刚才的情形看在眼里,暗暗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这种情形下又岂容到嘴边的肥肉飞走!
兄妹二人才到门帘处就听得头顶传来非常奇怪的声音,急忙回退。却没想到这一退可就退到人家早已大开等候的牢笼里了,陶源虽有一身技艺,也挡不住望云楼建造之始便设计好的重重机关,只觉着眼前昏天暗地、周身上下无处不痛,浓重的黑雾立刻模糊了神智,再睁眼时,周围环境已经完全变了,自己手脚上不但多了几重镣铐,而且还是用长长的锁链钉死在墙上,原本雪白的衣衫甚至也变得脏兮兮的,容身之地却十分的干净雅致,远处几案上甚至还有精细茶食。
然而却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景色。
陶源这才觉着自己饥肠辘辘。
何家少爷便在这时候走了进来,微笑道:“幸好你醒了,不然真是急煞我也!”
陶源试图活动一下手脚,却被何家少爷的下文给打断:“ 我一向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何况再好的脾气等了这七八天也早磨光了。只要给句明白话,我立刻放人。”
陶源看着自己的手,仿佛那是世上唯一值得欣赏的东西:“什么话?”
何家少爷一字字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陶源眯了眯眼道:“我妹妹呢?”
何少爷心头火起:“我问你什么,你最好老实交待,否则的话,那些伙计过来的话可就不会那么客气地对付阁下了。”
陶源抬起头来:“其实你是想问春儿的下落对不对?你想拿她去讨好什么人。是么?”
何少爷给说中了心病。顿时恼羞成怒:“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陶源冷冷道:“你做梦!”
何少爷虽知他如今奈何不得自己,但那目光却比任何刀剑更厉害,忍不住退了半步才继续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挥了挥手,门外等候的几个人随即鱼贯而入。
陶源冷冷看着,一言不发,这几个人手里都有着昔日非常熟悉的物件,对于它们的作用自己最清楚不过。何少爷的目的已经非常明白:刑讯逼供。
何少爷退到最远处,却没想到陶源的目光立刻追过来,不由得打个寒颤,随即警觉不对,这人的眼神并不是看自己,而是透过自己的身体看向无限远处,很有些诡异,他不由得退出房门。
惨叫声响起,寂静了一瞬后,又传出数声非人的嚎叫。
何少爷忍不住再退半步,然而让他心胆俱裂的人已经出现了,一出现便卡住了他的咽喉要害。何少爷随即惊骇欲绝的看到武陵春那张黑黑的小脸,争奈身不由己,只能任人鱼肉。
武陵春拖着他往房里走去,映入眼帘的景象令她满脸含笑,却让何少爷浑身冰凉,敢情自己的打手们已然自食恶果,被擅长的凶器收拾得惨不忍睹。至于那位陶源,正慢条斯理的端坐着享用茶点。
何少爷只觉着满嘴苦水吐也吐不出,只能哀求告饶。
武陵春扣着他,另一只手抬起来左右开弓,狠狠括了他十数记耳光,直打得他脸肿如猪头,才停住手恶狠狠道:“这不过是些利息,”下文还没出口,就见陶源反手扼住自己的喉咙,苍白的脸颜骤然变蓝。
武陵春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却并没有放开人质,继续拖着他往陶源跟前走。
但是陶源身边忽然多了两个人:一对少年男女。
那女孩子手中拿着武林中女子高手常用的蝴蝶双刀,刀光掩映出如画娇容,但是接下来的动作却与美好无关,她出现后便把刀架上了陶源的肩膀。
至于那个少年,武陵春只觉着气往上撞: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又是谁?然而他却完全不认识自己的模样,只是公事公办的冷冷道:“一对一的交换,怎么样?”
武陵春忍不住道:“但是你们下了毒,卑鄙!”
少年微笑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们是不敢得罪姑娘你这位贵人呐!”
武陵春听得满头雾水,但见他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晃了晃,随即强行灌进陶源的口里,不由得脸上变色:如果这也是有毒的,岂不是害了哥哥的性命?想到这里,扣住何少爷的手指越发用力,何少爷眼睛几乎凸出来。
那少女见状大急,手上的刀片轻轻颤抖,登时在陶源完美无瑕的脸上带出数条血痕。陶源闷哼数声,却无力挣扎。武陵春心如刀绞,眼睛红了一红,旁人只道是愤怒所致,殊不知她已杀性大发。
那少年心道不妙之际,武陵春的手骤然发力,何少爷的喉结登时碎裂。跟着眼前黑影白电浮越,只听得少女“哎呀”一声惨呼,随即弃了双刀滚倒在地。武陵春已抓起陶源飞奔而去,只冷冷抛下一句:“常辉你给我记好了,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少年闻言愕然(她是不是认错人了?!),心里悚然涌起非常不安的感觉。但是未婚妻的伤势却由不得他沉思,急忙过去细看,随即倒吸了数口寒气:敢情女孩子脸上的伤痕与她在陶源面上留下的完全相同。
女孩子痛的浑身打颤,要知道女儿家最爱的就是这张脸了,而且她天生丽质,乃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如今芳容受损,怎么能不咬牙切齿?何况这里面还牵扯到何少爷的一条命,二女的恩怨就此结下不死不休的烙印,从而在日后的数十年间潜移默化的影响了许多人的生命走向,然而现在当事者自然是浑然不觉的,毕竟很多事只有在发生后回头看时才会真正了解其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