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Tear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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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歇师傅无血无泪，在城里臭名昭著。他是不是真的无血大家不知道，无泪却是的的确确，少时他弟弟拿他开玩笑，用点燃的茴香枝熏他眼睛，结果烧坏他泪腺，费歇从此再也流不出半滴眼泪。
费歇师傅三十一岁那年，人家委托他做一尊圣母像，必须现出十足的哀痛。费歇想来想去，画了许多草图呈上去，主顾却不满意，说光凭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无法完美呈现圣母的哀痛，费歇必须造出一尊在哭泣的圣母才行。费歇大发雷霆，觉得主顾不但专横，而且丝毫没有高尚趣味，更何况，他自己都流不出眼泪，怎么去表现圣母的哭泣？
隔了一阵子，他从另外一个省请来了一个打磨钻石的徒工。徒工名叫谢利，年方十八，一头金发，长长金红睫毛遮着总是笑意朦胧的眼睛。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勤学苦干的类型，整天手插在裤袋里，在费歇师傅的工场里闲晃，和其他人吹牛打诨，不时哈哈大笑。按理说费歇是最讨厌这种人的，可是一来嘛，他需要谢利帮忙，将钻石雕凿成合适的模样，二来呢，（这只是一个传言），据说谢利长得很像他那个早早死在战场上的捣蛋鬼弟弟。所以他忍受谢利的所有游手好闲和放浪不羁，只是默默地瞪着他在工场里走来走去。
费歇师傅的圣母像接近完工，现在只差关键一步。他和谢利通宵关起门来讨论具体的细节问题，就钻石的形状、打磨工序争论不休。谢利敞开衬衫，胸口因为激动而发红，手里挥舞着图纸，指着即将完工的圣母面部与费歇大声争吵。他嘲弄费歇，出语恶毒，说费歇是个面无表情、思想僵硬、行为过时的老家伙，费歇气得脸色铁青，盯着谢利发红的胸口。最后他一言不发，推开雕像和图纸走上前去，眼神可怕，谢利吓了一跳，以为对方要动手打人，结果费歇却按倒他就吻，动作既粗暴又生硬。谢利眼睛睁得老大，随即给了费歇当胸一拳，将他打倒在地，跨过他落荒而逃。
费歇心惊胆战，挨过了一夜，第二天来到工场，却见到谢利依旧手插在裤兜里，在徒工之间闲晃。看到他，谢利不仅没有生气，也没有害怕，反而朝费歇眨眨眼睛，笑嘻嘻地掏出一张图纸，说他想出了一个新的方案。费歇接过图纸，发觉谢利和自己一样，眼睛通红，显然一夜未眠。
等费歇敲定了图案和工序，再去抓谢利的手的时候，谢利没有再拒绝。
费歇爱慕谢利。这种爱慕一半是出于费歇对谢利青春之美的赞赏，一半是出于他对对方的嫉妒——谢利总是那样随心所欲，尽情释放心中的欢乐、放荡、痛苦和悲伤，就像费歇的弟弟。费歇知道自己绝无可能成为他那样的人，在他们共事的时间里，费歇发现自己日益被谢利占据所有心思，对他着魔上瘾，不由得又是害怕，又是愤怒，因此占有谢利时总是狂暴冷酷。但无论他怎样对待谢利，后者纵然当时会又叫又骂，哭喊诅咒，第二天还是会出现在工场里，面带他懒洋洋的，朦胧的笑意。
他们共同努力的成果在一个月之后面世，被安放在教堂里。圣母把手放在胸口，表情痛楚，栩栩如生，但真正叫绝的是，一串细小的钻石构成了她脸上的泪水，在从彩绘玻璃中透出的阳光照射之下，晶莹剔透，令人动容。那钻石泪水正是谢利的作品，与费歇的雕像相得益彰，美妙绝伦，就连费歇那挑剔的主顾，也忍不住大加赞美，紧紧握住费歇的手，说他带给这个城市难以比拟的杰作。谢利站在费歇一边，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懒洋洋笑着，金发在光线下生辉，费歇觉得这光景远比主顾给他的金币更为华美。
然而就在此时，门口一阵骚动，总督的士兵闯进了教堂，不由分说带走了谢利。费歇走上去要与他们理论，却被迎面一个耳光，并收获警告，如果他不是城里最好的师傅，总督就会让他和谢利一起蹲进大牢。
谢利在七日后被处决，罪名是间谍罪。原来谢利并不仅仅是个喜欢游手好闲的徒工。费歇的工场当时也在负责制造总督的新式大炮，另外一个省的总督已经垂涎那大炮的秘密很久了。谢利在工场里四处遛达，和所有人搭话，无论发生什么都坚持留在工场里，因为他必须完成图纸，打听到所有秘密。
费歇挤在人群里，看着谢利被拖上刑台，他垂着头，衬衫被扯开，胸口坍陷下去（可能是因为肋骨折断），满是青紫伤痕，金色头发乱七八糟，沾满污物。可是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费歇，于是他抬起头来，朝费歇眨眨眼睛。他的嘴唇被打裂，因此他懒洋洋的微笑也被毁灭了，可是费歇依旧知道他在笑，对着他在笑。
费歇转过身去，他铁青着脸，挤开人群，朝外走去。这个时候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然后变成了叹息。但费歇依旧没有回头。
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教堂里盘腿坐着，被毁坏了的圣母像倒在他脚下，而他满手是血，正徒劳地试图把从圣母像脸上拆下来的那串钻石泪水，镶嵌在自己脸上的血肉中。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Tea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