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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心魔 ...

  •   因头狼的阻拦,南玉领着整群人站在门前未敢贸然踏足,心境略起复杂地将屋内所有多出来的东西暗自打量。
      顶楼只有三间客房,为引豪客而打造得特别宽敞奢华。
      但此刻他目之所及里,却被挤得满满当当。
      视线越豺狼群而过的,是群数目不详的猫怪。
      这群漆黑小兽,与师妹并不十分亲近。
      分散着蜷缩在房间各处,或在舔毛或在舔爪,或是干脆睡得发出起伏的呼噜声响。
      短暂略过这群小兽后,南玉抬眸朝梁上瞥去。
      大群乌鸦到不似猫儿般高冷,停在师妹头顶正上方的一根圆柱上,挨挨挤挤地缩着小脑袋。
      见有人来此,唯有一只动了动前颈地朝他们看过来,后又微微偏头朝师妹看去。
      许是没等到直接的令言,便又将颗鸟头给缩了回去。
      南玉不由猜测这只鸟兽,便是鸦群的首领。
      可即便这些魅怪的数量看起来众多,甚至还有群略可一战的豺狼为主力。
      但对于心智凌驾于兽群之上的人族来说,也不过是群微不足道的存在,更可况他们还是修士。
      在场真正厉害的,是修得了完全人类形态,且开了灵窍的东西。
      要达到这种程度的修为,耗费的年月可不会太短。
      南玉危险地眯眸,朝倚靠在窗台上的雌性魅怪看去。
      对方三十五六岁的模样,着身宽松的深绿色衣袍,敞着双棕色木根足,也面带挑衅地对上他略带震慑意味的眼。
      对于个太似人类的高等级魅怪,南玉迎着那道目光,一时感到有些为难。
      为难的自然是不能拿她当那些小兽般看待,但将她视做个同类又实在不能。
      因对方的修为立场,皆是与自己敌对。
      且山精魅怪之流,可用阴鬼之气来作修练,也可吞噬清灵气在体内侵染转化。
      所以,牠们是可以食修士而修的。
      魔修可以,灵修亦能。
      对待这样一个极具危险的存在,他的宽仁度,远没有对外所表现得那般光风霁月。
      然,论动起真格来,他却非是这只树怪的对手。
      无道或可一战。
      他初战会败,只是输在了始料未及上。
      僵持片刻后,南玉终于敛去眼中威慑,朝那处展露了道疏离笑意。
      这步退让,就当看在师妹的面上。
      再有,敬一回她修行之道的不易吧。
      毕竟已是个被天道所弃之物,现在还失了自由的沦为他人掌中一介使魔。
      如此这般将所有多出来的东西,都有了个大致上的了解后,南玉这才朝师妹望去。
      她依旧未抬头,手上的动作却加快不少,身边成呈扇形地围着十四人。
      嗯,不,是十四只阴鬼。
      昨夜还面目骇人,散发着腐烂恶臭的十数名阴鬼,已焕然一新的有了完整的体态发肤,甚至还穿戴上了华丽的衣饰。
      他们有男有女各七名。
      而七这个数字,在符修一途或是阴阳师与阴鬼道,都是个代表极阴的数字。
      例如凡世间里,人亡而七日回魂,炼制些厉害之物,也需七七四十九日方能达成。
      眼下,这十四具围聚在师妹身边的阴物,裸*露在外的肌理毫无半点瑕疵,塑造的面貌与身高也尽数不同。
      男子均以宽带束发,双耳后垂落着灵血浸染的垂缨。女子的身量差距不显,发髻虽较男子要繁复些,但也只以血染的红绳穿插其中编就罢了。
      再细看一眼过去,这群阴鬼束发的带子,团领腰带以及袖口袍角处,皆以艳红画着细密的符文。
      若不留心细看,更像是一朵朵绽放在雪锦缎上的红梅。
      如此齐整的装扮之下,囫囵一眼看去,这群阴鬼恍若还在生般。
      然,阴鬼始终是阴鬼。
      在稍有些道行的人眼里,他们黑黝黝的眸子里,已见不到任何一丝活人的白瞳。
      而且,这十四具阴鬼的修为也极低,不过是这群妖兽与树怪修练所需的容器罢了。
      只要他们心中怨恨不消,就能有源源不绝的阴气提供。
      一时间,南玉到有些可怜起这十数具阴鬼来。因为堕为鬼怪之前,他们先是生而为人。
      比山精妖魅来说,曾生为同族这一点,更能让他坦然接受。
      目露淡笑间,南玉忽然又怔住。
      因为借着对待这些阴鬼魅怪的偏颇,他醒悟到了自己的气量狭隘。
      所以这才是哪怕他倾尽了全力,也还是堪不破符修那重要一环的原因吧。
      南玉的心境,因此自嘲而越升起股不适。
      直至再也忍受不得,便避开师妹忙碌的发顶,朝满屋或蹲或趴,或停在梁上,或拦在身前,或倚在窗边的魅怪们看去。
      可他也知道,就算让自己的双目别停止下来,也躲不开的又触及了些往事与心魔,还有些不堪的嫉意。
      ……其实,初入天寻宗时,他是拜在南道师尊座下的。
      为绝凡尘向道之意,被更名为南玉。
      当年,他在四大修类里仔细权衡了利弊,做出了以为最得利的选择。
      剑修人太多,资源的分配与竞争太过激烈。他没那个自信,能于百年时间内,就在那个庞大的群体里脱翼而出,从而得到偏顾。
      器修成日里敲敲打打,与他爱雅的性子不太相宜。
      丹修整日里不是烟熏火燎,就是要刨土种地,也不是他心之所向。
      于是,他这才选择了资源相对较为充足,又符合了他爱写写画画的符修。
      但也知道,想要入符修一途,却极为不易。因为哪怕是天寻宗这样的大宗门,符修也不足二百人数,其他宗就更别说了。
      可纵使这样,也依然拦不住许多新人入宗时,皆选择符峰的步伐。
      只是当入了一回符冢后,绝大部份人都得靠服下粒清心丸,遗忘掉那些钻心蚀骨的怨恨,才能回归寻常的转投其它峰。
      毕竟大部份人入了修仙一途,也是想求个心境轻快的修行,而非是堕入深重恨怨里,与其相依相制到寿岁的尽头为止。
      是以如此,符修一道的人数这才大大少于其他几类修士。
      而且在其他三类修士里,对符修们还有个暗地里不成文的形容。
      便是能在符修一道走得长久的,只有两类人。
      一类是坚贞于乐观的愚人,一类则是阴郁藏恶的疯子。
      前者虽是拥有坚贞信念,但多因聪慧不足而登不上符修的大乘之境。
      毕竟那些繁复诡异,动一发则改变全局的符阵,并不是人人都有副灵活的脑子能够参透。
      而后者,就算有能压制阴魂恶鬼的气量,也未见得有懂制阵的慧根。
      所以符修极易修到半途,因意志崩溃而跑路去其它山头。
      能持之以恒坚守下来的,也大多只能在符箓上打打转。
      像凌渊道君这样能制出,并灵活运用高阶符阵者,真的寥寥无几。
      最初拜入符峰时,南玉也是怀着极大信心的。
      谁知他的确是不缺灵活变通的慧根,但却没有驾驭阴魂怨鬼的气量。
      等神智崩溃后被救醒来时,他看到的就是丹峰师尊那双大显着不耐的眸子。
      他生而富足平顺,乃家中小辈里最聪敏的那个,也从未经历过什么大恶大痛之事。
      谁曾想到符峰那段试炼的日子,却将他一贯而来的骄傲粉碎个稀烂。
      那会儿,他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
      早已遗忘过多年的泪水,却暗中一次次舔尝。
      明明他是那批同入符峰里,书考最为出众的。南道师尊真的极为看重他,赐有珍宝之称的玉为名。
      而他,也太想好好表现一番不负期许。
      可谁知道,哪怕他再懂八窍的排布变通,却时常被满腹的阴暗怨念,拖拽得找不回清醒神智。
      每次投向了黑暗再醒来时,床畔总坐着那个眸色不太情愿的丹峰峰主。
      然符峰的南道师尊,却不是个会在试炼途中对弟子心软之辈。
      他给出的试炼,一次比一次严苛。
      南玉能看到他想将他培养起来的决心,也嗅到了入骨的冷酷。
      听闻符修一途,长年与阴鬼结契着修行,是会渐渐修没一颗心的仁慈。
      南玉曾以为凭着满腹毅力,他总会突破最难的那关,成为令师尊展颜的弟子。
      可拼到最后,他把自己拼到了破碎不堪。
      陷入疯狂中再醒过来时,他床畔坐着的,依然是那个不情不愿的丹峰峰主。
      那次,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第一次朝他开口训话。
      “小子,有些人喜欢,并能接受容纳这些阴森的东西。可有些人,说不定注定只能与清风明月为伴,这并非是你个人的能力不行。如果你确实已经拼尽了全力,或许放下暂时行不通的,选择一条让自己心境更平和些的路子走。再是劳烦我过来,小心我耐心耗尽地剥了你小子的皮!”
      这话,表面上尽显凶狠。但那个仙长,捏住他下颌的手指,却并未粗鲁用力。
      南玉知道自己骨子里藏着些奸恶。
      为了找个不那么难堪的台阶摆脱困境。
      那年,他顺着那双手指,匍匐的跪了下去。
      惹得一双不快的眼神,顷刻便端起寒霜。
      “我最厌朝秦暮楚意志不坚,还狂胆背师之人!”
      师尊,瞬间就看透了他的丑恶面目。
      那时,他含泪笑起,任由绝望将自己吞噬。
      可后来……
      那丹峰峰主用了个爱才的由头,蛮横地将他从南道师尊座下与符峰,带去了他的丹峰。
      初入丹峰的第一夜,他欲要重新跪拜那峰主为师,却遭他抬手制止。
      “你先别太过着急了,说不定缓和一阵子,你会勘破那关试炼,又想回到你原本的师尊座下呢。所以南玉这个名字,我不会变它。且先在我这儿呆着吧,想走时也随你自由。”
      可南玉在丹峰待了一个又一个年头,也没能勘破那至关重要的一环,反而升起了更重的逃避情绪。
      再到后来,丹峰那些数不尽的,千奇百怪的丹药配方,也激起了他的兴致。
      以至于最后,他还是改投了丹峰。
      或许是师尊已看透他脾性,不想让他逃避失败。拜入座下时,也并没有改掉南玉这个曾让他溃败得升起心魔的名字。
      又恐他独个会朝阴郁里堕落,连着多收了几名弟子。
      甚至二师弟的性子,与他名讳里边的一个仁字。三师弟的开阔疏朗,四师弟的没心没肺瞎胡闹,全都是场对他的训诫与深意。
      每每思及师尊的这番用心,南玉都不堪回忆当初只为逃避的那份卑劣。
      也无法眼见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如此平静地将他的当年衬托得那般无能。
      一念至此,他只觉有股不详的气,由丹田识海生出,瞬间便朝血脉骨骸里散去!
      “愣着干嘛,难道还收拾不了一群小畜生了?”
      伴着声落的,是只推搡的手。
      大意轻敌的败在了一群凡人临时结契的山精魅怪手中,无道本就恨得牙痒痒。
      此刻眼见这群畜生还敢不知死活地呲牙,他大力推开了拦在身前的南玉,只想把这群畜生的牙齿,给一颗颗的全给拔掉。
      南玉微不可察地稳住颤栗,露出抿虚浮浅笑地拦住了无道冲出的身体。
      “不过是群修为低下的山精罢了,赢了牠们难道你面上很有光。”
      “那我去跟那只树怪再战一回!”无道依旧满目愤然地欲要上前。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明刀明抢的再来一回,会干不过她!”
      刚才一番起伏心思,已耗尽了南玉所有的好脾性。眼见还有人不着调地闹腾,顿时寒霜般地迎向那双不忿的眼。
      无道愣怔瞬息,嗤笑出声:“南玉,给你脸了是吧!”
      如不是他懒得理那诸多闲事,丹峰的说话权,还轮不到他这个后来居上的。
      惯得他臭脾气!
      愤怒间,一只青经暴起的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朝人颈间捏去。
      但已有人更快一步的祭出条棕色绳索,如滑蛇般地顺着那只手掌,旋转蜿蜒而上的捆缚住了他整副身躯。
      甚至在那人勃然大怒的将要开口怒吼时,一张禁言符就祭出的封在了他嘴上。
      几个阴阳师为此一出吓了个胆颤,见人被稳住又皆是松了口气。
      而做完一切的红鸾,这才收手站定,平静地对上那双怒火燃烧眼,耸了耸肩道:“恨我也无用,这捆仙锁与符箓是出山时师尊特意给我的。”
      跟在后头的墙头草南圆,怎会放弃这个做好人的机会。立即闪身上前扶住直挺挺的无道,佯装不忿道:“师伯也太过份了,怎么可以拿这两种东西来对付无道师兄呢!”
      在只细软抬起劈向说话之人时,南玉一手捏住了只腕,一掌抬起揉向眉峰,然后侧目朝人看去,“师姐,捆仙锁跟禁言符还有多吗?”
      红鸾扬声娇喝:“没有我也能收拾了这小混蛋,只要你不护短就成!”
      “咚咚”两声响起,打断了这再起的纷争。
      “行了,你们尽瞎耽误功夫,想要的东西到底还要不要了?你们不急,我们几个所需的符箓还着急着呢?”
      南玉还未及回话,远处便有道声高扬:“当然要了。给你们写符的人是我,你们该找我这个当事人才是正确。”
      这话落尽时,徐蛮终于完成最后一笔。
      她轻轻呼出口浊气,将笔搁置在案,燃起把火将满是符文十四把避阳伞烧了起来。
      眼看着摇曳的火光顷刻间将东西吞没成灰,又灵光浮现般的闪现在十四具阴鬼手上,这才拍了拍裙摆起身。
      等缓过了阵疲乏,便哑着嗓子道:“好了,你们都拿着这把伞,顶着这副躯壳,去外边看看久违的白昼与日光吧。在生时或觉寻常,如今……”
      徐蛮原想说声也许会怀念向往,但又想到怨鬼始终是怨鬼。
      能福禄寿全而终的,是成不了怨鬼的。
      既是非正常而亡,逐年吞噬阴怨而修的,大概率也不会太怀念过往的人间事物。
      心底余下的,只会是疯狂的恨。
      是以,愣怔片刻后又将话锋一转:“到了这步田地,你们心中对待阳世肯定是怨恨难消的。但唯有超脱驾驭了这份怨恨,你们这才能从这份永无安宁的痛苦里解脱出来。既然都已经踏了此道断了轮回的路,那或许该向着一个真正强大的鬼修靠拢。如今你们的躯壳是我重新塑成的,衣裳发间也放置了许多的符箓。在那些凡人的眼中,你们看上去与生人也没什么不同。”
      她这话说完,十数具阴鬼里有那么几个身躯微微颤动一瞬,持续不断朝外散着的阴气也停泄数息。但也只是个短暂,又伙同多数那样,依旧不断地往外冒着通体黑色的阴气。
      当然了,这股不详的气,也只有有道行或是修道之人才能看到。
      放任他们出去,徐蛮也不怎么担心他们会乱来。
      因为有着道令的约束,她不开口下达指令,他们很难伤杀任何活物。
      除非他们心中怨恨,已刻骨到甘愿用彻底毁灭了己身为代价。
      但依徐蛮曾活过一场几百年,在凌渊手中见过的无数恶鬼来看,似乎也没有谁有胆敢真正的放弃自己,只为成全那一场报复。
      哪怕是以副丑陋的躯壳被困于永夜里,因满腹怨恨难消而痛苦咆哮,亦或是遭道门或修仙众捉了去,被束缚成奴役般去战斗。
      他们也没有谁,愿意真正的由这人世间里,彻底的烟消云散。
      又或者,是被那太过深沉的怨恨所超控着的不愿意放弃自己?
      徐蛮因死过一回,便难以自控地深想起这个中缘由。
      难以理解的混沌之中,又是声师妹响起。
      她这才幡然回神朝门前看去,并出迎几步道:“啊,全都进来说话吧。”
      行走中,又想起什么,忙从腰间储物袋中摸出个钱袋,扭头朝藤娘怀中抛飞过去。
      “你也陪着去逛逛,看好些你的修炼容器们。”
      藤娘与这群豺狼猫鸦们,全是借着这群阴鬼的阴气而修。而阴鬼们只要心中的怨恨不散,便有源源不断的阴气提供。
      世间总是弱肉强食这个道理,徐蛮从很小的时候就看透。
      她连自己的死局都不知道能不能改变呢,又能去拯救或是渡任何谁。
      只能是被迫又麻木的接纳,至于要怎么熬过与和谐共度,就见步行步吧。
      因来者里有群陌生的凡间客,徐蛮自然先略过了宗门内的熟悉人,对群三弊五缺的凡世阴阳师们拱手施了一礼。
      然后,这才看向了自己的一群师兄师姐们。
      三个金丹几个筑基,居然败在了一群凡人手中。就算她也知道丹修的战斗力真的很弱,但到底还是有些气闷难消。
      无道是群同门里修为最高的那个,被这样的神色弄得眼中怒意更是暴涨。奈何身不能动口不得言,心肺都快要憋炸。
      好在扶着他的南圆是个会来事的,见无人注意,抬手就将他嘴上的禁言符给扯掉捏了个粉碎。
      无道来不及对人言声多谢,便将心中的怒意大声宣泄:“蛮蛮,你怎么能用这样的眼神看师兄师姐们!这个树精乃是金丹境界,我不过是一时大意,没料到会有人来横插一杠着了她的道罢了。若再比过,绝不会输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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