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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至亲 ...

  •   经过如此一轮昼夜的闹腾,赵太守若是再这么有意绊着金隶,便是自讨苦吃。

      于是第二日午膳后,赵太守思念着那已经入了樊英与金隶腹中的心肝宝贝们,便是求爷爷告奶奶的急急送走了这两尊大佛。至此,樊英这才算真正的踏入了大金的疆土,从此以后,便是与西狄形同陌路。

      樊英也想通了,人生短如鸿雁掠空,若真能遇着个得心之人,助他潇洒人世一番,便就不枉此生。

      外头下了场大雪,入冬来的第一场。金隶打量着这鹅毛纷飞铺天满地之景,黑亮的眼珠子难得的透着一抹喜气,教人移不开眼,“瑞雪照丰年。”

      看着樊英疑惑的脸,淡笑一声,“大哥和玉儿姐姐带我去过栎阳附近的田地。”不然,一个成天窝在皇城内的太子殿下,即使懂得这些吉利的俗语,又岂能像寻常农家一般,由里而外,笑得如此的欢欣?

      往都城的行程装备极其简陋,仅仅数十兵士组成护队,而且个个都换下兵服乔装扮成普通商旅。其实四年前金隶作为质子的通文,直至今日还是隐而未发。对大金百姓而言,他们是输了,于是他们甘心纳贡,可这不代表着连代表大金国统的太子殿下也必须给西狄送去受辱。

      更何况,当今圣上就如此一皇子,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便是国之动荡。

      于是,金隶归国之际,亦是如此的隐晦昏暗,如同遮丑。

      好在,金隶不在乎,樊英更是一脸与他无关。而且这马车虽然外表看着粗陋,可内里却还是精致舒适,躺在锦玉被衾铺就的奢华软垫之上,一旁,是随着车马摇曳的生香薰炉。

      樊英听着车辙辗过大雪“咯吱咯吱”的响声,便有些昏昏欲睡。只是窗外寒风一吹,掀起车窗上的薄纱,一个激灵之际,便见身侧金隶那白玉似的面上映着落霞雪光便是晶莹剔透,黑眸沉吟,薄唇微翘之际,脸庞上堪堪的染了一层胭脂。

      樊英支着脑袋望着这小人儿的侧面,呆呆的,啥都没想。直至车身一晃,书架上落下一本《道德经》,狠狠的砸在他流着口水的面上。

      “哎哟”一声,樊英打量着本来就不宽的马车内那快堆上顶的书册,不满道:“小人儿,你不是说看这些书看再多也无用吗?”

      金隶此时正翻着一本,五指纤长柔滑,指尖圆润,只是畏寒的泛着些青白。见了樊英气鼓的模样,书卷掩唇,凤眼微弯,“再怎么着,这样子还得装的。”

      “装?”

      “若是被太子傅及母后知道我怠慢了学业,怕是会罚我在祠堂跪个一天一夜。”

      樊英听了,哈哈大笑,“那他们准抓不住你的把柄,我的小人儿就是一只小狐狸!”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金隶懒得回了,依旧一脸好好先生般露出淡笑,乖乖的坐在一旁。

      这时樊英才觉着,最近的小人儿变了。以往金隶把自己藏在再深,好歹也是一个有血性的人,拿捏着他的软处激个两三句,好歹就会回瞪一眼,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撕了自己。

      而现下,他却是藏得更深了,甚至还学着在外头裹个硬壳,雷打不动的任凭樊英怎么敲,依旧舒舒服服的藏里头太公吊鱼一般。而且随着都城益行益近,这情形便是越发的明显。

      樊英皱了皱鼻头,突然拽下了金隶手中的书册,火热的大手捂着他的,一脸孩子气的嘟嘴,“怪无聊的,陪我说说话吧?”

      金隶乖乖的点了点头,其实心中也是暗暗惊异,这没个定性的主居然能忍在这小车子里数日,着实得刮目相看了,“说什么?”

      樊英笑得像是逢年讨着了喜包,眼一转,可说出的话却依旧是狠辣,直戳心尖,“就说说,那个要杀你的端王爷吧?他是你叔叔,你该熟吧?”

      于是,那在满地黄沙之际金隶露出的眼神,便又一一呈现。此时非彼时,樊英好整以暇的细细打量着,不放过那眸光中的五彩斑斓。

      狠厉、不甘,那是自然。轻蔑、鄙视,那也是常理。只是,拨开迷雾那藏在眼底深处的眷恋与徘徊是什么?樊英原先以为那是因为彼此毕竟是血脉至亲,可后来他知道他猜错了。

      因为金隶一本正经,也很自然的告诉他,“原本,那人是我心中的英雄,大英雄!”于是,话匣子便打开了。

      “我不常见到父王,逢年过节之际,也只是远远的望了一眼,叩了一个头。他身边云鬓环绕的全是貌美的嫔妃,有时连他长啥样我都有些忘了。”

      “哦?那你不难过?”

      “难过?”金隶奇怪的看了樊英一眼,想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一脸无辜,“皇宫就我一个皇子,我以为寻常人家的父子关系本就该如此。你常年游荡在外,也不见你怎么想西狄王啊?”

      撇了撇嘴,樊英觉得这比喻还真不妥当。

      “后来我拜了太子傅,有时便会出了太子殿,去学堂的路上,便偶尔的闲逛了一会儿。”毕竟爱玩是孩子的天性,“一日,我便见着了一身戎装的进宫面圣的端王爷。”

      当时的端王爷正值壮年,身形高壮,刚正不阿的国字脸上长眉浓粗如剑,一双虎目炯然有神,配着一身刚从沙场归来的银色甲胄,红蟒粗麾,雄纠跨立湖衅,便恍若天神降世。

      小小的金隶怕他身上的那股经年的杀戮而养成的戾气,可也不知为何,这眼却一直追着这个无名将士。从全是胭脂粉黛的后宫之中,金隶是首次见着这么个似能顶天踏地的男子。

      终于,吸引了那人的注意,他一脸惊诧的望着眼前粉嫩的娃,刚想问,哪家的小孩?后来才想起,自己是身在宫中,而这孩子,怕是自己大哥唯一的血脉。

      “我是你皇叔,你身上流着的一半血,和我一样,我们是至亲。”头一次见面,这个看似三大五粗的人似乎很高兴的把金隶抱在手中,对着这看起来呆呆的孩子,一字一句的解释。

      金隶还是有些不明白,懵懂的看着他。

      金桓也不恼,反而开心的解释,“我们就是一脉同生,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割疼你,也会伤着我。所以,小家伙,皇叔我不会欺负你的!”

      金隶还是一脸不明白的歪着脑袋,于是金桓笑得更欢了,高兴至极便是不顾礼数的把这可爱的小娃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般,高高的抛上了半空,再又牢牢的接住。

      金隶记得,那是自己首次笑得如此的开怀。脚离了地,身边空无一物,陡然的便坠入空中,伸出双臂便似鸟儿在飞翔一般。那一刻,他忘了自己是太子,忘了那在等他的太子傅,更甚者,都忘了自己是金隶,轻松自在。

      而落地之时,便落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天地就此囊括,安心之余便再无所求。

      “听上去他这人不错啊……”樊英在一旁感慨着,“我叔叔死在沙场上了,不过大哥小时候也经常这么哄我玩。那时我就想,我就是一只会飞的鸟,哪儿都能去。”

      金隶想着他在马上的驰骋之姿,有时兴起了还会双手脱缰来个大鹏展翅,一脸的惬意。无奈的摇头轻叹,“那时,我以为这就是所谓的血脉至亲,我很开心,就常常请他来太子殿看我。他也欣然答应了。”

      “不过,我的母后一直叮嘱着我,对此人要小心。”

      “为何?”

      “……”金隶沉默半晌,继续说下去,“一年后,我生了场大病,吃什么都吐,到后来吐不出了,便是吐血,群医无策。”

      金隶感到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有些疼了,可是很温暖很舒适,他舍不得抽开。

      “后来,太医们发现一直侍候我的侍从里头有一人,也得了这样的怪症。结果问一下才知道,他这人不老实,一直偷喝母后给我炖的鹿血补药。”

      “药里有毒?”

      摇首,“那是补药,我自小体虚,幼时常年病榻的,多亏了这些药给养回来了,只是……”

      望着那一瞬不瞬紧张的盯着自己的脸,金隶突然觉得有些事说出来也不是这么可怕了。“只是,这补药之中若是再加一味性烈的药,便是噬骨毒物,把身子从内里蚕食贻尽。”

      “而另一味药,却是藏在我的枕头下。是我瞒着母后偷偷的把它放在枕头底下……那个香囊,是端王爷送我的……”

      “小人儿……”这回,樊英说不出啥话了,只是改握为搂,把金隶裹在怀里,驱走这雪天的严寒。

      金隶面上倒是坦然,甚至杂着某些释然,敞开胸怀一述心头之事,居然是如此的惬意?

      透着窗帘望着外头的雪地,正值晚霞,余晖如同火焰一般映在雪地之上,袅袅如同血玉,透着暖光。可金隶知道,这雪依旧是冷的,无论这残霞给它度上了何种色彩,可它的本质,却依旧是冰冷而无色。

      就像他们金家的血一般,看着红的,摸着暖的,可本质,却是黑的,冷的。

      “那个侍从也是受我所累,他就伺候在我床边的,天天闻着这味结果也中了招。后来,太医们发现了那香囊,便把我同他一起治了。”

      “拿不准的药先给他吃了,等无事,再给我服下。后来,我活了,可那侍从却死了。”

      “……”

      “是不是很奇怪?太医后来告诉我,对于这毒症他们都没接触过,实则这侍从与我吃的都是同一种药,没有偏颇。可他最后吐尽毒血后高烧三日终是没有撑过去,而一向体弱多病的我也是如此吐血,高烧,却在第四日便从鬼门关回来了。”

      “……小人儿……”低哑的声音里包含着一抹心痛。

      “……”金隶没回他,只道:“太子傅说我未来的天子,受着天运辟佑,自然不会死。”

      “狗屁!那是你自己拼死从阎王那头争回来的!”樊英不懂医术,不过曾有个医者对他说,再精贵的药材,再好的医术对个一心求死之人,犹如石入大海,悄无声息。若是换个求生欲极强的……哪怕无医无药,给他根草根他都能当仙丹的挺过!

      那时樊英还笑问,“那我呢?”他可是无病无痛,受了伤过几日便痊愈的主。

      “你?”医者不屑,“哪来的野猴子?我只治人,不治兽!”

      金隶只当樊英是在安慰自己,不过有一点他说对了,那时的自个儿不想死。当他浑身湿漉的从浑沌之中醒来之际,他知道自己赢了这仗。

      “我没告诉母后这香囊是皇叔送的,只说是经过花园时捡的……不过我想,这样的谎话能骗住的,大概就只有我一人……”毕竟,这宫里头有何事是能瞒住的?

      “为何不说呢?如果你说了……”

      话未尽,可陡然之间,金隶的眼中射出一抹血光,衬着苍白的玉颜便凄厉如鬼,“这笔债,我要自己讨回!那一段时日,我把与他相连的血给吐得一干二净!于是我与他非亲非故,这笔债,我要自己讨……”

      “……”樊英眨眨眼,轻叹一声,这才明白原来小人儿提起端王爷之际,这样的眼神究竟从何而来。他想说什么,可张口却是,“我明白你的心情……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我家那老头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神来着,专门下凡救苦救难的。结果后来发现他要吃饭,要如厕,睡觉还会打呼……就觉得天差点就这么塌下来了……”

      金隶愣了一下,却还是笑了。极淡极浅,让樊英有些莫名的失落感。

      恰在此时,车外的侍卫恭敬的问道:“殿下,快入夜了,前方有个破庙,我们去打点一下?”

      金隶轻“嗯”了一声,算作答。双眼微沉,有些事急不得也躁不得,得一步步慢慢来……他想让他的大金称霸四国,就必须先让大金百姓富庶强悍起来,而要让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他就必须得登上帝位获得至高的权势……而要登上帝位,要做的事……却还有很多……

      “小人儿,”突然,步出马车之前,樊英拉着他问,“有,有什么,我,我可以帮你的?”

      “……”

      面色有些泛红,平日蛮横惯的主却嗑嗑绊绊的问,“我,我既然答应助你……你,你总得要给我些事做吧?”

      这回倒换成金隶眨了眨眼,呆愣的望着眼前这平日总是撒泼没正经的家伙,居然会红着脸说这话?恍然便如见一头草原凶狼化成了那敦厚老实的看门老狗……这还是樊英吗?

      打了个寒颤之际,也结结巴巴的回道:“你,你就好好的照顾自己,别,别生病,别乱惹祸……这里不比西狄,入宫后人多事杂,一个弄不好反而会伤着自己……”说到最后,连自己的脸也莫名的红了……因为他觉得这话越听越是不对味!

      而闻者,更是心里直冒着甜腻,一双狼眼打量着小人儿,一刻也不放过。

      后者被盯得两颊烧红生烟,一扭头颇窝囊的逃也似的下了车。可哪知这脚还未站稳,只觉身后一股子力拉扯着,便双脚离地,头晕目眩之际睁开眼便见那蔚蓝的无垠天空,清澈纯粹,如同一滴泪珠。

      然后仰面望天的金隶,倒被人重重的抛入空中,身子一轻寒风轻拂,便轻飘飘的坠入天空……金隶想,若是我此刻张开双臂早否能像那个蛮子一般,生就一双翅膀自由翱翔?

      可他还未如动作,便又在一旁侍卫的惊呼声中,落入一个宽厚透着暖意的怀里,稳稳的,坠入另一番天地。

      一抬头,便是一双眼闪着促狭之光,嘴角裂至耳际,笑得如同傻子般的樊英。

      他问:“再来一次?”

      金隶答:“好!”

      于是,天生怪力的樊英便似与个幼童戏耍一般,托着骨架比成年男子略小的金隶,直入天际……

      事后,两人玩得尽兴,这才嬉笑着如同没事的人儿一般,进了一旁的破庙歇息去了。徒留下在一屁股面色灰败,小心肝儿抖如筛糠,就怕这两人伤着自个儿的侍卫们——回都城后,给再多银子也不伺候这两个主子了!打死也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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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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