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奇》蜀客

4、上，下

　　青石道上，两个青年人缓步行来，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对双生兄弟，皆二十几岁左右，浓眉凤目，一样的脸，一样青白相间的衣袍，只不过一个佩剑左侧，另一个却佩剑右侧。

　　林社眼睛微亮：“你连他们也不认得？”

　　唐小慧正要说什么，那边谢明安已经满脸欣喜迎下阶：“两位总算到了。”

　　两名青年亦抱拳：“谢总管。”

　　谢明安陪着二人上阶，吩咐家丁：“上宾到了，还不快些请进去。”

　　见他对这两青年态度格外不同，众人未免不服，有人冷笑：“原来贵府的规矩也是这样的，他们不用喝茶就能进去，却有意拿我们作耍？”

　　谢明安回身，笑眯眯地点头：“你们若也叫关中二侠，这盏茶一样可以不用喝。”

　　人群炸开。

　　“是‘关山月’！”

　　“‘关山月’兄弟也来了！”

　　“……”

　　右手剑的青年冷着脸不说话。

　　左手剑的青年却礼貌地朝众人拱了下手，声音温和：“不过是江湖朋友抬举，送了个雅号罢了，在下关月，听说谢老爷接到诗贴，特地与家兄前来相助，众位英雄前辈想必都是为江湖除害而来，我兄弟二人很是钦佩。”

　　关氏兄弟在江湖上名声甚好，众人连忙回礼。

　　关月转向谢明安：“贵府既有喝茶的规矩，却不可因我们坏了，叫诸位朋友不服。”

　　谢明安还未开口，先前那人已笑起来：“还用喝么，关中二侠的剑法谁不服的，先前是我们有眼无珠，关二侠莫要计较。”

　　这边唐小慧恍然，低声道：“原来是‘关山月’兄弟，关月看着比他哥哥好，说话谦虚和气，他真的使左手剑？”

　　林社道：“自然，‘关山月’兄弟是近三年来江湖剑道最有名的青年新秀，他们有这么大的面子，剑法高卓只是其一，其二却是因为朱寻之死，他们曾亲眼见过，对那黄泉诗社的手段自然比别人知道得更多，谢老爷会特地请他们，不是没有道理。”

　　游墨道：“我们去吧。”

　　.

　　很快，三个奇怪的年轻人挤开人群，站在了阶前，一个白衣如雪，优雅像仙鹤，一个却五彩斑斓令人眼花缭乱，若是他站得规矩些，必是人人瞩目的孔雀，可惜此刻他一副没精打采的纨绔之样，看上去更像只懒洋洋的大公鸡，另一个也不得了，竟是位十七八岁的娇滴滴的小姑娘！

　　看着这不伦不类的组合，众人先是愣，接着有挑眉的，有低声嗤笑的。

　　谢明安也诧异，打量三人：“三位这是……”

　　林社笑道：“我们三个也想问谢总管讨杯茶喝。”

　　身为谢府管家，谢明安自然见多识广，知道不可以貌取人，很快恢复平静，拱手：“不知三位师出何门？”

　　林社道：“一定要问门派？”

　　谢明安并不嫌烦，耐心和气地解释：“黄泉诗社之事非同小可，江湖鱼龙混杂，总不能让心怀不轨之人混进府内，谢某身在其职，办事必定要叫老爷放心，公子见谅。”

　　林社点头：“有名号有来历，果然放心多了。”

　　唐小慧悄悄拉他。

　　谢明安笑看众人：“诸位有门有派的可先报来。”

　　立时有十几个人上前。

　　“在下飞鹰门嫡传第二十四代弟子。”

　　“在下丐帮第一百三十代弟子。”

　　“在下青龙会。”

　　“塔山会。”

　　“我等乃是墨社会门下第二代弟子。”

　　沉寂。

　　谢明安张着嘴巴看了三人半晌，才咳嗽两声，回顾左右：“贵师门……这……谢某见识浅薄，竟闻所未闻。”

　　林社一本正经道：“并非谢管家的缘故，本门弟子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家师更是方外之人，是以江湖朋友多有不知道的。”

　　唐小慧拼命忍笑。

　　谢明安到底沉着：“不知贵派掌门是……”

　　被唐小慧踩了一脚，林社痛得吸气，嘴里却不忘记胡扯：“谢总管该知道三十年前的一代武痴钟鼎，他老人家便是本门的开山祖师。”

　　此言一出，不止谢明安大惊，众人都变了脸色，连正要进门的“关山月”兄弟也转回身来。

　　若说江湖上有人能在十年内，同时占据刀法剑法掌法拳法轻功暗器排名榜上第一的位置，这个人就是钟鼎；若说有人在江湖上消失了三十年后，还能让所有人记住他的名字，这个人就是钟鼎！

　　一代武痴钟鼎！

　　然而就在三十年前，这位武痴莫名失踪，从此成为江湖上最大的一个谜。

　　这一失踪，又使他成为了江湖上最富传奇色彩的人物。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人们记住的，是他那可怕的登峰造极的武功，他就是江湖中的神话！

　　此刻，在场众人做梦也想不到，原来武痴这三十年竟是归隐山林，还收了徒弟，私下创出了这样一个墨社会！

　　谢明安第一个回神，尽量保持镇定：“想不到三位竟是他老人家门下，失敬，不知令师现在何处，若得他老人家出山相助……”

　　林社叹气：“他老人家久不问世事，我们也曾苦求，谁知老人家心意已决，竟将我们撵出来了。”

　　武痴对各门各派绝学了如指掌，固然骇人听闻，而和他的武功一样出名的，就是他的古怪脾气，是以林社此话一出，倒也没人怀疑，谢明安暗忖，这三人若当真是他门下，对谢府当然大有帮助，但仅凭一面之词就信，被几个年轻人哄了，未免招江湖英雄们笑话。他到底是只老狐狸，很快有了主意，面露为难之色：“三位的话谢某自然是信的，但武痴他老人家遁迹江湖多年，再无人知晓下落，就这么放三位进去，未免叫人不服……”

　　林社笑道：“谢管家不必为难，我三人虽未得他老人家真传，却也自信不至替师门丢脸。”

　　谢明安当然是故意的，果真是武痴门下，又怎会不敢出手，真假看过就知道了，如今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更信了几分：“难得三位体谅谢某，如此气量，果然有他老人家当年的风范。”

　　林社轻轻咳嗽两声，推发呆的唐小慧，低声：“该你了。”

　　这有两个缘故，一来，说三人出自同一师门，武功路数却截然不同，未免被看出破绽，武痴号称天下绝学无有不知，拜他门下正好，“风火霹雳拳”本就刚猛辉煌，威力惊人，由一个小女孩子使出来，别人必会信服；二来，先前众人有看不起三人的意思，唐小慧已经满脸忿忿之色，因此林社有意遂她的心，叫她上前表现表现。

　　被他这么一叫，唐小慧迅速回神，上前两步，有心要好好显示一番，因见那谢总管圆滑老练颇有心机，正要出拳捉弄他，哪知这眼角余光一瞟，竟发现旁边人群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看着她微微一笑。

　　唐小慧被他看得俏脸一红，赶紧移开目光，这一拳就再也打不出去了，干脆转身退回，推游墨：“你去。”

　　话音方落，就有剑光闪过。

　　再看时，游墨仍站在林社旁边，面色冷漠，长剑安静地躺在鞘中，仿佛没有动过。

　　众人瞪大眼睛。

　　谢明安也莫名其妙，见周身并无异样，不由也皱眉怀疑，莫非这三人真是骗子？

　　就在此时，一个含笑的声音忽然自门内响起：“好剑法！”

　　众人都朝门内看去。

　　.

　　一男一女缓缓走出来，两人俱生得美丽异常。男的是名蓝衫公子，二十几岁，神情昂然，气度威严，其中又透着几分书卷气，一看便是有教养的世家子弟；女的不过二十，容貌娇柔，只不过面色很差，带着病态，由那蓝衫公子搀扶着。

　　谢明安马上过去拱手，笑道：“苏公子怎的出来了。”

　　“闲着无事，出来走走，对她的病或许有些好处，”蓝衫公子含笑，转向游墨，“谢管家怠慢了高手，这三位不论是否武痴门下，请进去都没错的。”

　　谢明安并不明白缘故，只跟着点头附和：“苏公子的眼光断不会错。”

　　那苏公子摇头，伸手轻轻拍他的肩。

　　旁边一个下人眼尖瞧见了：“谢管家，你……你老的胡子……”

　　一根长胡须悠悠飘落。

　　林社道：“左数第二根。”

　　谢明安与所有人都震惊，一是因为游墨身法之快，剑法之快，神不知鬼不觉就已得手，胡须这等微小之物都能取，取人首级必定易如反掌；二却是惊讶于林社的眼力，隔这么远，他居然能看清是第二根！

　　收到无数敬服的目光，林社摸摸下巴：“你们不用这么看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唐小慧瞧瞧他，笑起来。

　　林社喃喃道：“谁叫他喜欢动第二，每回要出风头，总是砍第二个。”

　　唐小慧道：“奇怪，他怎么不砍第一和第三。”

　　林社道：“选第一得手太容易，怎能显示游大公子剑法之高妙，选第三的人，江湖上又太多了。”

　　拈起那根胡子，谢明安先是骇然，随即大笑：“多谢苏公子指点，是谢某眼拙。”说完转向林社三人，恭恭敬敬作礼：“三位里边请。”

　　三人走上阶。

　　唐小慧拉拉林社，低声：“真有你的，连钟前辈也让你搬出来了。”

　　林社亦低声：“反正没人见过他，谁能证实我们有假。”

　　唐小慧叹气：“你若去当骗子，一定比现在厉害，什么墨社会，说得跟真的一样，我都差点以为是真的了。”

　　他二人兀自低语，游墨却停住脚步，看那苏公子：“阁下也会使剑。”

　　苏公子微笑：“勉强会几招。”

　　见他们不认识，谢明安含蓄地介绍：“名剑苏家，江湖谁人不知，苏公子未免太谦。”

　　名剑苏家，几乎是江湖所有剑客心目中的圣地，苏家剑法名满天下，苏家人代代皆是顶尖高手，无奈人丁不旺，这一代的苏家更只剩了一个，可是也已经足够，公子苏无为，十五岁时，名气就已响遍大江南北。

　　阶下人群哗然。

　　这回谢府天大的面子，连苏家的传人都请来了，怪不得他们最近神气得多，谢老爷必定是有恃无恐。

　　游墨目光一亮：“苏无为？”

　　提起名剑苏家，江湖人无不敬佩，他这话显然不够客气，若是先前必定要招来骂声，但如今众人一想他是武痴的徒弟，名头绝不逊色于苏家，也释然了。

　　苏无为很谦逊，拱手：“贱名不足道。”

　　摆着一位剑法名家在此，“关山月”兄弟忙过来见礼：“久闻苏兄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苏无为回礼，十分和气。

　　关山看他旁边那女子：“这位莫非是嫂夫人？”

　　那女子的脸立即变得绯红。

　　苏无为不动声色：“此乃舍妹苏无咎。”

　　此话一出，不只“关山月”兄弟，连游墨与林社都愣住，先前见他二人亲密，又生得郎才女貌，都当作是夫妻，想不到竟是他的妹妹。

　　他们只是在心里想，唐小慧却说了出来：“原来她是你妹妹啊。”

　　苏无为一笑。

　　关山也尴尬了，涨红脸：“失言失言，苏兄恕罪。”

　　苏无为到底名门出身，涵养甚好，并不计较对方失言：“关兄岂不闻有句话叫‘不知者不罪’？”

　　见他不怪，关山松了口气：“苏兄胸襟，令人敬佩。”

　　众人莞尔。

　　苏无咎也收了羞涩，矮身一礼：“关中二侠，无咎早闻大名。”声音细细的，有气无力，让人听了倍觉怜惜。

　　关山关月忙不迭地回礼。

　　谢明安这才想起还不知新来三位贵客的名讳：“三位如何称呼？”

　　见游墨不答，显是不想提自己的名字，林社只得介绍：“他姓游，我姓林，至于她……”看看唐小慧：“你可以叫她唐姑奶奶。”

　　谢明安老脸抽搐，旁边苏无咎忍不住低头。

　　苏无为笑道：“三位果然有趣。”

　　林社正要说话，却被底下一声响打断。

　　那是一道琴声，空弦散音，轻重恰到好处，似有魔力，众人的心都随之跳了下，同时转眼看去。

　　.

　　长发雪衣，十分温雅，他抱着一台古琴站在那里，安详又亲切，吸引了场内所有人的视线，让人怎么也讨厌不起来，大约正是由于这缘故，众人虽觉得他出现在这场合极不合适，却都没有嘲笑。

　　林社似明白了什么：“怪道有人方才不敢使拳，原来这块玉也在。”

　　唐小慧低哼：“谁不敢了？我只是……觉得那样很没意思。”

　　林社笑：“是么。”

　　唐小慧傲气地抬脸：“耍拳给这么多人看，像个猴子，难道很有意思？”

　　林社懒懒道：“对，你说得很对，真是太没意思了。”

　　既然对方主动上来，谢明安到底没忘记任务，走到阶前：“未知阁下名号。”

　　姬广陵抱琴作礼：“九游散人姬广陵，鬼谷派弟子。”

　　从未听说江湖上有姬广陵这号人物，见他一副文雅的模样，谢明安微微皱眉，这鬼谷派虽也算是正道，但他们的弟子向来在江湖上很难见到，此人自称鬼谷派弟子，想要查证也无从查起：“阁下所长是……”

　　姬广陵道：“在下最擅长的，便是音律。”

　　谢明安连连摇头：“府内并不缺琴师。”

　　这人可没有林社会撒谎啊，唐小慧看得有点急，正要上前说情，旁边苏无咎却先开口了：“管家能破个例让他进来么？”

　　名剑苏家的人说情，谢明安当然要卖这个面子，挥手放行。

　　姬广陵抱琴走上来，微微欠身：“多谢苏姑娘。”

　　苏无咎矮身还礼，看着他怀中琴：“公子好琴，无咎也喜欢抚琴，闲时望公子不吝赐教。”

　　姬广陵微笑：“姑娘既好此道，愿为效劳。”言毕回身与关山关月见过，这才看林社等人：“不想三位也是为此事而来。”

　　林社笑：“天涯何处不相逢，竟会在这里见到姬兄，岂非有缘。”

　　姬广陵颔首，转而看唐小慧：“唐姑娘？”

　　先前见他和苏无咎说话，唐小慧便垂首拿足尖踢地上的一块茶杯碎片，不想他突然唤自己，下意识抬脸，有点白痴：“啊？”

　　姬广陵忍不住又笑了：“多谢。”

　　唐小慧先是愣，随即明白过来，方才那点相助之意竟被他看出来了，顿时越发尴尬：“姬兄客气。”

　　姬广陵不再多说，转身跟着下人进去安顿。

　　唐小慧犹自望着那背影发呆。

　　林社碰碰她：“姬兄抚得一手好琴，今后你有机会看了。”有意加重那个“看”字。

　　苏无咎不解：“琴也要看？”

　　林社道：“别人是听，她是看。”

　　唐小慧回神，瞪他一眼，见苏无咎一脸疑惑看着自己，只得讪讪道：“我看，他的琴好象很重。”

　　林社道：“难得唐姑奶奶这么留心。”

　　唐小慧不说话了。

　　苏无咎却笑道：“‘轻若羽，重如铁’，方是好琴，方才我瞧那琴必非凡品，可见姬公子也断不是寻常琴师。”

　　苏无为扶起妹妹，柔声：“风冷，还是进去吧。”

　　苏无咎点头。

　　苏无为看众人：“舍妹体弱，我二人住在府东静思园，容来日再请教诸位。”

　　关氏兄弟忙道客气。

　　同是用剑行家，未免惺惺相惜，游墨难得主动开口：“自当拜谒。”

　　苏无为礼貌性颔首，小心翼翼扶着妹妹进去了。

　　见唐小慧闷闷不乐，林社叹道：“琴也不见了，你的玉也走了，还想什么。”

　　唐小慧马上瞪眼：“谁说我想他了。”边说边朝门里望：“我是觉得苏公子很好，唔，一个男人能对妹妹这样好，很……难得。”

　　林社道：“又温柔又会抚琴又穿白衣裳的男人更难得。”

　　唐小慧怒：“你总提这个，什么意思！”

　　林社道：“我是在担心，一见钟情那是说书的胡编，苏姑娘才是他的知音，善解音律又温柔识礼，你却连琴的好坏都不知道。”

　　唐小慧愣了下：“我又没想做他的知音。”

　　林社笑道：“是么。”

　　唐小慧道：“不关你的事。”

　　林社道：“我只是好意提醒有些人，不要痴心妄想。”

　　唐小慧别过脸不理他。

　　林社却突然收了笑：“麻烦来了。”

　　唐小慧立即转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