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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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次又是什么药？”林慕然探头探脑。
素月盯牢手中药草，半晌缓缓回答：“远志……”
“哈！主治善忘的药？”林慕然伸手来拿，“怎么瞧这么仔细？”
“这叶上好像不大对呢……”
“怎么？”林慕然拿来，临了阳光细看，“和书上说得不像么？”
“不知道……往日……叶上颜色好像不应这样……”
林慕然满不在乎扔进嘴里：“颜色么，少水少光，哪日不是多变……”
然而却是渐渐变了脸色。
“林慕然？”素月忙起身来扶，林慕然面色渐渐苍白，额旁有冷汗渐渐滚落：“素月……好像……不大对……叫……叫江前辈来……”
“怎么？”急急扶了他回屋，素月少见他如此，眼泪忽地漫上眼眶，“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林慕然勉强躺倒，伸手推她，强笑道：“快去快去！我……我觉得身上开始起疹！我可不要在你面前脱光光！快……咳咳……快去！”
素月久阅医书，明知他必是另有重毒发作，然而他的理由不好驳回，只得转身跌跌撞撞去叫江岚。
“素月不许……进！”
江岚方赶来屋前，便听见林慕然喘息叫道。忙掀帘入室，留了素月空在外流泪。
“江……江前辈……咳……咳咳……”方一会儿的功夫，掩着的咳声也是浊重。江岚心里便是一沉。
无力再以内力苦苦压住，榻上的人剧烈咳着，掩着的指间有血淅沥流下。瞳孔急剧缩放。
“吃了什么！”江岚大惊，伸手搭脉，然而手下脉象冲撞滞涩，极为紊乱。江岚忽然恍然，猛吸一口冷气。
是毒！
是昔日赛霞门凝霜散！
不……医者手指不由颤抖，压上手下病者腕脉。灼热皮肤下，似有极大力量企图挣脱束缚，冲撞而去。林慕然内息失控，随毒急创自身，初愈身体抵抗极差，立时便是重创。
不只这一种……医者细细分辨，眉目间渐现紧张。
林慕然咳声渐重，睁开的眼说不出骄傲还是嘲讽，断续：“呵……是……是我弦歌城……无色毒……”
“什么！？”江岚皱眉，然而却是欣然，“解药呢？怎么配？”
便是琼花玉草，世人见过的草药，没有不在他江岚屋侧。
“呵……”病榻上的人，目光却是苍凉，“无药……咳咳……可解……咳……还是……还是我当年……要他们配的……”
“什么！”江岚大惊，怔怔看着有血淅淅沥沥自他指间洇染遍地。
“配药的苗巫……被我杀了……”他的嘴角有奇异的笑，望尽世间看不透的宿命悲凉。
这是他昔日过错惩罚。在他终于望见曙光的同时狠狠击碎未来。
自己终究逃不过那个江湖啊……
他费力咳着，神志渐渐涣散。
内息冲突如嗜血的兽，急欲突破牢笼而出。
恍惚间，他听到江岚忽然沉声向外：“素月！带着我的医箱进来！！”
素月……
素月！？
他挣扎清醒，忽地用力抓紧医者手腕：“不行！别让她看见……我这样子！”
别让她的眼睛，蒙了我自作自受的尘。
医者不料他有如此反应，望下的眼神了然中带了悲悯。
“都这个时候，你还要瞒她？”
林慕然挣扎点头，死死不肯放手。
江岚忽然甩开他的手：“我的女儿。没有你想的脆弱！”
否则，在这十七年里，她早就已经死了……
“爹！”素月负了医箱急急奔回。
放下药箱，手脚麻利地摆好一应设具。回过身来看他方才一声惊叫：“林慕然！”眼泪忽然刷地流下来。
大片大片的血染遍剑客身侧，抬起的眼也是瑟缩茫然，空茫茫失了神采。
对不起素月，要让你看到这江湖纷争……
我一直以为，能护得你永远这般单纯。
素月看着他兀自逞强，眼泪慢慢漫出来。
这绝不可能是某种草药所致。这般掩盖，内里不知又受何种煎熬。
下意识走近搭腕。手指灼热般跳起，再不敢触他病情。
“素月。”江岚压下她的手指搭上林慕然手腕，抬起的眼冷定如铁，“你是医者。”
我……
我——
“你手下的人，没有至亲，只有病患。”
江岚的话恍然传来，素月慌乱心神渐渐收敛。
“你不是想做医者么？这便是我第一次带你行医……”
如若梦呓。引导下，素月的眼神渐渐澄澈。安然的脸上渐现冷静。
“天下医书都在你我二人心中，你怕什么？”
素月怔怔抬眼，眼神渐渐聚起，终于缓缓开口：“我明白了。”
净手，认穴，入针。
分毫不差。
素月在旁熬了药来，莫名香气悠悠荡起。
“林慕然……”药气氤氲中她的声音静静传来，“要相信我们，你不会有事。”
细细银针定准暴突内息，林慕然微感镇定，此时听来，循了声音回望上去。
年轻医者澄澈眸底安然素净，药香飘渺中她的声音清晰宁定：“林慕然，用你的内息护住心脉。不可放弃。我们一定会救你。”
飘渺声音里无悲无喜。
不知名的香气缭绕。
那是他所不了解的素月，安定眼眸下有医者特有的坚持。
“素月，换药。”江岚细细调整银针角度，冷定的眼像极素月。
林慕然忽然微笑。这样的默契，有令人托付生死的安心。
素月起身换了药盏端来：“林慕然，喝了这药，记得用内力护住心脉，不可放弃。”
她终于有了医者的气质，举手投足间有安然的自信。
药力没过多久便开始发作。林慕然昏昏沉沉陷入。
弥留的刹那，眼前想起的是莫名初见。
桃园圣地般场景，她一袭白衣，如若仙子。
他年轻的脸终于漫上一丝笑意，闭起的眼有少见的温柔：“有胆子……就……放马……过来……”
看不到她安然的手指，听到的瞬间忽然的颤抖。
厮杀。
无穷无尽的血。
剑起剑落，光影的刹那是支离破碎的躯体。
多少年了。
自从登上这个城主的位置。
像是悠长缓慢的梦境。
久到他不想睁眼。
血色肆意弥漫。
就这样沉沉的睡去。
也好。
能抽身于一切痴缠纷争。
落寞红尘，何处才是寂寥。
他想着有一天能全身而退，然而终于转身的瞬间，他看到有血自剑锋淅沥而下。
血……？
他茫然回身，空茫的眼对上少女素净眸子。
素月……
他望着她，陌生而熟悉的眼。
“林慕然……”
她开口。有血，自她身上丝丝缕缕缓缓透出。
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拖回他将迈开的步。
她伸出的手指牵紧他的衣角。
“不许放弃。”
“林慕然……”
“林慕然……”
血色忽然翻卷而起，她澄澈眸子瞬间湮没。
“素月！不准……不准！！”
“素月……”
“素月！！”
病榻上的人模糊呢喃。豁然睁眼。
“你醒了？”
空明淡静声音，掩不得惊喜之后淡淡疲倦。
“你昏睡了三天，我……我还以为……”话音忽地一哽，再讲不完。
“素……月……”他木然回眼，忽然伸手紧紧抱住她。
对不起。
对不起……牵连你入这江湖纷争……
对不起……
那之后屋子里连走路声音也轻，生怕会被听出林慕然尚在。
按照林慕然说的，他伤方好了些，二人便将他移入小室，房间虽小，好在没有窗子，不会被窥探查出他尚未死。
江岚特意在房后起了坟头，日暮时分带了素月，卷了两床被子抬进去。素月陪在一旁，想起若不是当时江岚恰在家，不知林慕然还有没有命来。想得怕了，一时假戏真做，真的呜呜咽咽哭了半晌方回。江岚又气又笑，只得陪了吹风。
林慕然重伤初愈便再受创，好在无色毒旨在以自己内息冲撞受伤，内力越强伤势愈重，而他还未算是完全复原，倒是因祸得福。
江岚每日熬药细心补养，素月日去林中，摘回奇花异草，应有尽有。
林慕然怕被城中窥探看出他无事会伤害江岚二人，因此每每素月一个人出门上山便极为紧张。
“喂喂……你——下次不要尽捡这种活血散伤的药回来，什么都采些，都晾到屋前去，他们看到了，权当是你们救治萍乡便是。”
“啊……也……也对啊……”
“唉唉……真是……”
还以为做了医者会有长进，内里原来还是这般天真。
“可是……他们会有这么细心么？爹的药草向来珍奇，他们许是都没见过呢~”说到后来不自觉有些得意，眼里还是沉的，嘴角却不自觉向上弯弯。
林慕然忽然沉默。
你不知道，我弦歌城的能耐……
昔日颇费心力才绑得满城服服帖帖。
老城主病危之事，那人趁了他尚未收服人心忽然发难。
那是他手下的双刃剑。名动江湖的同时，暗中却是寒光凛凛。
那样的江湖呵……
林慕然阖起眼来，把一切往日沉入心底。
内伤调理，有了奇花异草更是进境神速。
三五日便可扶了墙走动，素月不时惊诧林慕然恢复迅速。
当了她的面林慕然只是笑笑。内里却是心急如焚。
他不知道弦歌城之后有什么样的手段。只是这般平静背后，不知暗暗积蓄了何种力量。
唯有江岚的眉是皱的。
“慕然。你再如此，恐怕日后……”
午夜月冷，再一次强行用药压制，江岚不由忧心开口。
林慕然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沉声：“莫要让素月听了去——我不知他们最近在筹划什么，不过这般平静，总是不大对头。”
他弦歌城，向来没有一击即回的疏忽。
医者眼中有沉沉忧虑。然而这般江湖，终不再是他可指点江山的年代。
纵是神医，总也有救不了的人啊……
冲突起于第七日。
午时医者坐立不安。
林慕然微感诧异，临了室门轻问可有事发生。
话一出口便已知晓答案。日上当头，素月竟是迟迟未回。
再过冷静也未免变了脸色。林慕然绷紧嘴角，脸上有坚韧的线条。
“我去接她回来。”他起身佩剑。
江岚压住他手：“胡说。”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同时出事。
这一走必是有去无回。
到时他如何向素月交待。又要如何，向他自己交待？
林慕然摇头，一时僵持。
忽听窸窣衣响门旁靠近。
林慕然一怔，回望的眼说不出是喜是疑。
医者平静面容起了波澜，笑迎：“素月？”
“爹~”面前的女儿乖巧应了，望向林慕然的眼里满是依恋。
一别经年。
“怎么这么晚才回？”
素月摘了药篓：“嘻，怕他又有什么闪失，索性多摘了些回来。”
抬起的眼向着林慕然一望，便又压回心中欣喜。
好的真快呢……
林慕然虚弱笑笑：“你倒是清闲，吓得我二人不轻。”疲惫坐回榻上拍拍身侧，“过来，我看看你这回又有什么好药？”
江岚呵呵笑了：“你们二人顽去，我去把你午时要服的药端来。”
林慕然忽然笑道：“如此，前辈不妨多待一会。”
江岚笑着应了，一路走远。
素月含笑移近他身畔坐下，眉梢眼角说不尽的温存。
“怎么半日不见，你这丫头像不识我了？”林慕然咬了唇角笑笑。
素月回转眼撅起嘴巴气道：“你整日在房里闲闷，我都少见你几次，多看看也不许么？”
“怎么会。”林慕然笑着揽她的肩膀。
素月就势依了，埋头在他颈肩。忽然轻叹一声。
“叹什么气？”高处的人悠悠问道。
素月抬眼看他，看不到的表情隐在她看不见的角度。
她抬起手，环向他的面颊。
林慕然微一侧头，半边脸颊脱离她的控制：“若是你手里没有别情针，我可能会抱得你更紧些……嫣然——”
素月的手指停在空中。指尖一绕，有银亮的光芒一忽而没。
她直起身来，脸上渐有魅人的娇俏，瞳仁莹亮如水，笑意却是轻软：“许久不见，城主还是这般不念旧情。”
她的眼底有摄人心魄的妩媚，衬在素月稚气未脱的脸庞，有错杂的惊艳。
那是他未曾见过的素月。
他恍惚微笑，手指划过她的面颊。
“你是在看我，还是看她？”她轻言软语一如当时。然而他心中已有爱恋，再不是当年沉迷声色的弦歌城主。
她带了挑逗的笑意映上他的眼。他从容的微笑一如往昔。
“嫣然，你来了这里，那么素月呢？”
他的手指抚下脸颊，拇指搭上她颈项。
嫣然早知，若是被他发现，她只不过是他手中玩物，再无逃路。
方才魅惑也只是强自镇定，她想盘个方法脱身，却不料他竟再不为所动。
一念及此，心念俱灰。她娇俏的笑，去抚他的臂膊：“城主上来便问他家女子下落，奴家真是伤心呢。”
“是么？”他落拓的笑。沉静的眉眼一如当年令她迷恋。
然而他的手在她指下没有丝毫松动，他的眼神渐渐明亮：“有心伤总比没命好。”
他起了杀意。
有沉沉的压迫自他指下涌起。嫣然望着他的眼，一时落寞。
他是有了真心，才会不顾一切想要守护。
而她的真心又在哪儿？
她清亮的眉眼有素月的寂寞。
她爱的人太多，他不过是她心底得不到的一抹伤。
那又何苦？
她迷离笑意晃上他的眼眸，声音里有入骨的魅惑：“你若这般急切，奴家给你便是……”
她爱的人，自始至终，只有她自己。
再重要的男人，终有一天会投了别人怀抱，再不留恋她过往风景。
进来弦歌城前，她早已看透。
她的手指没有被他限制。灵活地解开胸口襟花：“我不是素月，我只是想见公子，才这般易了容冒险前来……”
他错愕的眼有洞彻的微笑：“有长进了呢。”
然而再向上抬起，对上的是江岚惊愕不定的眼。
“前辈……”
他曾是那样骄傲的人，不会屑于与他辩白曾经过往。她自信。
何况当年的旖旎痴迷，她想要的不只是城主名头的庇护。
她要的，便是今日他与人心生的间隙。只是一个刹那的猜忌，却足够她用来逃离！
她忽然起身，转手系了衣去，笑眼里仍是讥诮妩媚：“您二人相谈，奴家不便作陪……”
一语未毕人已逼近室门。
她迷离的眼忽然有少见的惊恐。
“你……”
她的身形忽然滞涩，软软靠了门旁瘫倒。
江岚端药进屋，转手都倒入她口。
“这是——”林慕然起身惊诧，猜到了原委却仍想知晓其后医理。
“梦连香。药气也可催眠，只是让她睡一会儿便是。你也服了解药去——”江岚伸手递过药丸，有些漠然地回头看向嫣然，“我的女儿，怎么会不沾上草药香气。”
“半日功夫便能学的似模似样，可惜我太了解你两人。”林慕然走近抱臂，看着她不甘渐阖的眼，“我学了素月的笑，但是你没有一丝惊讶。而且素月对我从不曾有这般依恋，懂得这些的，只有红尘滚打过的你——”
原来懂的东西多了，竟也未必是好事。
她终于疲惫笑笑，阖了眼去。
林慕然转向江岚，“前辈，现在你要如何？”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