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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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仿佛默契，没有人再提起素月病势。
半月下来，日日于林中吐纳，林慕然伤势大好，很快便可在院中运气练剑，重拾功底。
“呵，你恢复得好快呢~”
不用回头也能听懂是谁，林慕然长剑回旋，平平扬起：“是我常练功夫身体好。你什么时候也来，我教你武艺轻功。”
“不要！”素月一吐舌头，“才不要像你，猴子一样跳来跳去！”
“猴子！？”林慕然大怒，“这是家传的广云剑法！”
想了想又是摇头：“……唉唉——算了，和你丫头较什么真……”说罢，气息一收，端凝练剑，心无旁骛。
素月抿嘴笑了，自顾自端了药材去晒。
这一练竟是不休不歇，两个半时辰不见歇息。
素月在旁看得咂舌，终于忍不住开口拦道：“喂……再练下去身体就要吃不消了。到时候脱了力落下病根来……”
“……哼！”
“……”素月狠狠瞪他。不识好歹！
却终于忍不住上前去拦他的剑：“我是医者，你要听话！”
林慕然猝不及防，剑意已起，眼看划及素月颈项。广云剑法去势绵绵，剑招虽慢，杀意却极。而素月全然不懂，竟是站了等他收招。
林慕然大惊，真气一荡，硬生生冲上剑去，全不顾了昔日教诲，此番急力必伤自身。
可恶！什么圆转随意，修剑谱的祖宗老糊涂了么！
气息方起便觉气血翻涌，硬生生加注内力，身子一旋，强拖了稳了去势。
似是内伤迸发，眼前一晃，林慕然弯腰吐出一口血来。
素月大惊扶住：“你……”想了想又是气愤，伸手向他背上打到，“死猴子！叫你不要练这么久！”
林慕然咳了两声，怔了怔似有思虑。调息半晌抹了血去，忽然回头，眼中似有喜意。
“素月，我练成了家传剑法。”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啊？”
林慕然喜道：“我很厉害罢！哈哈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丫头！这些年练剑我总觉哪里不对，最后几式剑势滞涩，全达不到之前圆转。原来竟是这路内功与别的不同，便是施与剑上也不会反弹伤及自身！所以才能以内力驭剑，达到剑谱所言境界！哈！方才吐出胸口淤血，真是畅快！”
兴奋半晌才发现面前少女目光懵懂。怔了怔终于记起，林慕然唉声叹气：“唉……真是对牛弹琴……”
眼见素月眼睛一瞪又要顶嘴，林慕然立刻堆笑挑开话题：“素月你想不想看？这套剑法练成很好看的！”
“剑招也会好看？”素月皱眉微笑。
“当然，”林慕然方才怕素月冲来时不小心划到剑上，早已扔了剑在地，此时弯腰拾起，伸左手遥遥点了院角，“你站在那边，我怕会伤到你。”
素月似信非信，转身走去立了。方一回身便看到林慕然缓缓擎剑身前。一双眸子清澈深邃，寒潭也似。
一剑在手，弦歌城主终于有了别样霸业气势。
抬起的眼也是触目惊心，睥睨天下的傲然霸气。
“素月，你看好。这一套广云剑法是我弦歌城历代城主家传剑势——”
话音落下，长剑缓缓荡开。仿若有无形风起，青衣剑客身侧猎猎风声，袍发飞扬，如若御风。
素月怔怔，从未见过面前那人有过如此气势，仿佛天下尽可掌控。
他的眼却是空的，无悲无喜，只有执着剑意萧瑟而起。
剑起。
陡然之间，仿佛天地失色。
唯有那人手中剑光，指天画地。
青色衣袂御风而行。
天光云影，我共逍遥！
素月怔怔望了那人执剑而起，一时心中说不清作何感觉。震惊抑或憧憬，他是空阳影下独舞的竹，睥睨生死间不变傲岸。
起剑，回身，广袖流云。
他冷定的眼第一次让她有刹那的失神。
剑势却是缓的。收放之间行云流水，气贯长河。
那是她所不了解的俊逸潇洒，剑意之上的了然自信。
林慕然……原来……竟该是这样的人啊……
她呆呆望着那一片剑光，心中忽然说不出惊叹还是向往。
“呃……？”早已收了剑势，然而面前少女仍是呆呆望着方才他舞剑空地，似已失神。
伸了手在她面前晃晃，林慕然惊愕瞪着素月：“喂喂……被吓呆了么？”
素月一晃神，仿若梦醒：“呀！哪……哪有……啊……”尾音却惶然弱了下去，似是分辨。
“唉唉——真是不懂你这丫头想些什么……”
“呀！找打吗！”
二人兀自闹了，没有注意远处归家的江岚，默默立在远处望了，若有所思。
眉心紧紧皱着，解不开的心事重重。
又过半月。
林慕然伤势已然大好。
挑水劈柴，院子里的杂活以他往日功底轻松应对。
素月安心备药，隔了窗子望去，他闲来无事，拾了树枝逗弄家中看门大狗，玩的不亦乐乎。
她远望着，静静笑了。
然而垂下眼时终于一声轻叹，几不可闻。
伤快好了呢。
那么，他也该走了罢……
该回到那个江湖，成就他的霸业鸿图。
这里，终究不是他应该的地方罢……
逗了多时大狗，终于气闷，林慕然起身叫道：“喂喂丫头！功课做好了没？来来我教你轻身功夫罢！”
素月转出屋来，摇头道：“不要！”
“咦？为什么？那日不是看我舞剑都看得入神？”
不提还罢。
素月心中大悔，怎么那日一个出神，便被他把一切都看进眼里。
“不要不要不要！”素月跳脚，忽然眼睛一转，咬了嘴角笑道，“不若这样，你来和我学医，我便学你的轻功？”
“唉唉——”林慕然拉长脸来，唉声叹气，“怎么又是这句话……学了又说我笨，我说不学你又不许……我堂堂弦歌城的武艺，怎么到你这里这么不值钱——真是暴殄天物……”
忽然计上心来：“喂喂丫头，这样罢——我再把轻功演给你看……哎呦！”
素月端了橘皮，劈头盖脸扬他身上：“不许提了！——把那些橘皮捡起来！剩下一片就不许你吃饭！！”
“唉唉——真是……翻脸比翻书都快……”林慕然打掉身上药材，蹲下身来讷讷，“真是……捡不起的踢走便是——要是被你发现，我堂堂城主就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江湖……
素月转过的身子一僵。
眼泪忽然就默不作声地流下来。
他必是会心心念念那个地方的呵。过了这么久，又在侥幸什么呢……
“今天还没去过林间吧？”他的声音忽然传来。
素月慌收了泪，撑出平静口气应道：“啊，昨日爹爹移了新药，嘱我今日午后方可过去……”
“呵，”身后那人忽然微笑，“你听说过‘御风’么？”
素月忙抹了泪，转头笑道：“什么？”
林慕然伸手将她抱起：“不要怕哈！”
耳畔风声。
如若梦境。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御风而行。
素月怔怔，看天高流云，浮光掠影。
这一段路，为什么便要这么短。
林慕然足踏青石，衣袂飘飘。
林间奇花异草，如若神境。
“很快罢？”
他垂眼微笑，目光却是沉定。
“……嗯……”素月缩回手来，慌乱垂眼。
林慕然抱着她安静站着。木香鸟语，日光空濛。
素月的手指不安收紧。那样的心情，几要脱口而出。
林慕然……林慕然……
“素月——”他的声音如若梦呓，飘渺传来。
“素月……如果……如果以后……”
如果还有以后——你会离开么……
素月垂下的眼忽地黯了。
“如果以后……我天天这样带你来，你——会开心么……”
素月怔然抬头，日光下他的眼睛沉静安逸，然而安然之下略有紧张，瞳底一抹不安默然流动，惊慌失措地等寻她的应允。
“我……我……”
恍然如梦，她怔了眼无法回答。
“你——你不要回去……你的……弦歌城么？”
他忽地苦笑：“弦歌城？丫头——你救我的那天，就是他们篡位想杀我啊……”
素月惊异自他怀里跳下：“什么！？为什么？？”
林慕然手里一空，忽然后悔。
真是……好好光景都被破坏……
林慕然暗叹口气，浅浅无奈，心不在焉应了：“江湖哪有那么好玩啊……暗箭小人，什么不要提防……”
素月半张着口，许久合了嘴巴，仿佛无法理解。
“真是……奇怪……把你伤得那么重……对了！爹昨日说，要移来的药对你伤势大好，是哪种呢……”
林慕然望着她自顾自离开寻药的背影，忽然欲哭无泪。
倒是……给我个答复啊……
其后半日林慕然都是无精打采。
素月闭目养神，方睁开眼便看见他凶神恶煞表情。
“喂！丫头……”
“呃……啊……？”
林慕然黑着脸半晌，终于忍无可忍，吞吞吐吐道：“你……我……你……你……”忽地站起身来，豁出去般愤然气道，“你……到底答应了没！？”
言罢脸上一红，转过身去。
“答……答应什么……？”素月莫名其妙。
林慕然羞愤欲死，堂堂弦歌城主，身旁女子不下千百，怎么今日……唉……
竟是这般出师不利……
“你……答不答应……我……我说的话……”
“答应啊——”
林慕然跳过身来，大喜：“真的！？”
看见素月一脸茫然：“你说的话我不是都答应过……”
“不是！是我……我……我说……喜欢你的话！我说要天天抱着你来这里的话！！”
素月脸上腾地红了。半晌，嗫嚅：“啊……那句话……原来……还要我答应的啊……”
晚上席间。
江岚抬筷挟菜。一双眼却似若无意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
怎么今日，两个孩子都这么奇怪……
素月颊旁润色，秀丽之外似有淡光氤氲。虽是垂眼不语，然而唇角含笑，吃饭也是心不在焉。
林慕然还可强作镇定，只是眼底笑意压不得静静弥漫，似是不能立时奔出去喜悦大叫才好。
桌上异常安静，二人都是默不作声吃饭，然而偶尔目光相触，又都立刻转了眼去，仿佛怕被看出什么。然而躲开的眼却是暖的，眸底眼中说不尽的脉脉笑意。
江岚看了一阵便是了然，笑了笑垂眼动筷。
忽然想起什么，笑意一僵便再沉不见。
晚间屋中，江岚自来检视林慕然伤口情况。
“少侠伤口已然大好，看来不日即可离开此间。”这般顽强身体，江岚看来也是讶然。林间空地向来只给素月养病，未曾示于外人。如今看来，似乎确有奇效。
然而片刻讶然后，江岚想起什么，目光忽然略略沉去。
“前辈，怎么了？”林慕然看出端倪，开口相询。
江岚略一犹豫，仍得开口：“林少侠伤口几近痊愈——”
林慕然眼神逐渐清亮，忽然笑道：“得劳医仙妙手。”
江岚的眼睛略微失神。医仙……有多少年没有再听人提起过了？
那时自己也曾怀疑，抛离江湖上的神话，自己是不是便再无价值。然而岁月如水，终还是这般安然度过。
他抬起眼。这样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那一套剑法中还暗含着心中的霸业雄心，睥睨生死的王者气概。
龙翔浅滩。
这里，终究不是他应该的地方。
忽然想起他身侧那人。淡陌阳光下单薄身影仿若失神。
江岚长叹口气，闭上眼来，声音生涩：“少侠可还记得，那日小老儿请您……伤愈即离开此间……”
然而他怕。
他怕他的绝决会掠去女儿眼中唯一的光。
白日便已看清了。那样的眼神……
可是。总比夺去她的命要好得多！
江岚豁然睁眼，眼里坚决的光。
然而面前年轻人却是微笑，眼神洞彻。
“前辈——是在赶我走么？”
不知为何，眸子却是了然，眼底静静笑意流淌。
江岚硬了心点头。眼神却是坚决：“林少侠若无意留恋此间，还望早日离去，一筹大业。”
我并不想你与素月走得太近啊。
我怕一个不小心，她的心就随了你，再不肯留连这世外桃源。
可她不能离开这里。
否则不出三日，旧疾复发，无药可解……
然而面前的眼睛却是坚持，澄澈眸子淡然平和：“医仙前辈，林慕然有不情之请。”
江岚微微愕然：“少侠请讲……”
林慕然坐直身来，垂首：“晚辈已厌倦江湖，若前辈不弃，晚辈求在此间了此余生。”
昔日种种，或许，早该放下了罢。
林慕然叹口气，然而眸子却是坚定执着。
江岚转了头不语，目光变幻，似是悲哀。
那个江湖，怎么会是说放就能放下的所在。
他抬起眼，目光恍惚。
你们都还太年轻，看不到未来的重重阴霾……
那一刻，医者的眼神是洞彻而悲悯的，历尽沧桑之后的苦难无奈。
“你们——”
你们……终抵不过那个江湖的啊……
江岚静静阖起眼来，压下心中翻涌而起绝望苦楚。
他也曾相信他一人之力能倾覆宿命，然而昔日种种无非只是证明他的有心无力。
你们……
他尚未睁眼便听到门外细碎脚步声响。那声音也是轻快，掩不住的喜意盈盈。
“林慕然~”素月的声音响起在门前，“我找不到爹呢~你和我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林慕然扬起的眼也是笑意，听到后半句怔了怔，忽地尴尬一笑。
“呀！你又笑什么……”素月没好气挑帘。对他好得一点，便又这般不知好歹。
方一进门便是一愣，恍然明白他为何而笑。
又惧又笑，这般表情终是难掩。
素月变了几次表情，终于含下笑去，叫道：“爹……”抬眼看他才觉出严重，怯怯地向林慕然挪了挪，不敢做声。
那般表情。
像极了空影。
恍然之间，像是回到二十三年前。
柳边桥下，那个咬了唇角的病弱小姐怯怯望来。
爹……都知道了……？
素月担忧地咬了咬唇角，偷偷抬眼，看林慕然的反应。
然而他的眼神也是不安，小心翼翼等寻江岚的应允。
江岚目光恍惚，半晌不语。
那是多年以来，他从不曾在女儿脸上看到过的笑颜。
她弯起的眼像极初见时的空影。
眸底眼中，映出的都是林慕然的影子。
他终究不能取代她的整个世界啊……
空影……我们的孩子，长大了呢……
空茫的眼神渐渐聚起，医者的目光逐渐坚定。
年少时的锋芒重又拾起。若是这个江湖，真的要拆散面前二人，他总要放手一搏，再不要如当年，低头于所谓命运！
他重重拍了林慕然的肩，转身离去。
我终不能是她全部的天下。
林慕然。
请你。
照顾好我的女儿。
我唯一的女儿……
脚步声远。
素月终于抬头，怯怯问道：“爹……爹他……生气了么……”
方才不敢抬头，此时见他去得远了，方敢问他。
自小到大，很少见爹对自己生气。也是如此，她才更怕爹对她生气。
“没有。”林慕然沉声，低头微笑，“他答应了。”
“答应……了……”素月迷惑的眼渐渐明朗，终于舒口气来，“太好了……”
“林少侠，近来萍乡似有轻微疫疾，我要去那边行医。此间既有你照应，我也放心。三日后回……”
才刚清晨，便听见如此交待。
素月忙起身收拾，赶出门去：“爹！你……你要去那么久么？”
前几日听说有疫疾，本以为只是小病，过了几天也便散了，这般听来竟是似已严重。
江岚背了药篓，回身来抚她的头：“傻丫头，三五天哪里久了？只是爹从不曾出远门，你不习惯罢？”
素月依依不舍，牵了他袖口晃晃：“那……那早点回来……”
“知道。”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儿眼中这份依恋。江岚忽觉欣慰，微微笑笑：“等回来了爹给你们买好东西。”
“嘿~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素月仰脸微笑，忽然想起什么，急急转身回屋捧出玉色药袋，“爹，你带上这个。里面有些祛病的药丸，虽不算是包治百病，总还能有点用途。而且我加了艾叶月云，香气醒脑健体，常带着也好防染病……”
江岚初时微有惊诧，渐渐露出笑意：“自己竟然学会翻医书了么？”
素月仿若洞彻，把药袋系上他腰间，边笑道：“放心啦爹~我敢试的都是那些无毒性温的草药而已，不敢怎样的！”
江岚伸手点她的鼻尖：“你要是敢碰爹的其他药材，看我怎么收拾你！”
素月嘿嘿笑了，不置可否。
三人道了别，江岚一走，偌大庭院便似空空荡荡。
素月坐在门前搂着大狗发呆。
林慕然走来陪她，坐下劝道：“别伤心，江前辈很快就会回来。”
素月心中难过，不想做声。半晌闷闷道：“带我去林间罢……”
林慕然贴近笑道：“难得啊，居然主动提出来啊？”
方一靠近便觉不对，素月脸颊指尖都是冰冷。
“素月！你……”林慕然大惊，伸手把她自狗边扯回，急忙去暖她的指尖，“怎么又这般发病？”
说着话抱起她来，急向林间掠去：“昨日不是有去林间？怎么还会这样？用不用我去叫江前辈回来！？”
“不要不要。”素月把冰冷脸颊贴他颈项，笑道，“没事的，这次不重。是我不小心而已啦~”
“怎么不小心？”林慕然把她放在青石，跳下坐在一旁，忽然恍然，“死丫头！是不是因为熬夜给江前辈试药？”
话一出口也觉不妥，急忙改口：“要试也是我来试，你身子这么弱，怎么还不自己注意？”
素月一笑：“你来试药，我怎么知道药性反应？要是哪下起了冲突，你自己先晕过去，我怎么下药？”
“这么危险！？”林慕然跳起身来，皱眉，“不准！”
“呀……”素月伸手拉他，极不情愿，“坐下坐下……自古医者，十有八九还不都是这样……”
“以身试药么？”林慕然忽然皱眉，“你……不要冒这种险好么……我……我……”忽然又是支吾。
“呀！不许不准！”素月生怕他又提出什么要求。
林慕然支支吾吾，终于低声：“我会担心……”
素月一怔，晃他的手就僵在半空。
“我会……担心你啊……”他蹲在她面前，直直看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还有多久能活，我想要陪你，走得越远越好。
所以，请你不要这样。
请不要让你自己离开我……
素月怔怔望他。
是他第一次说，他会害怕。
他怕她会死。
可是我不想这样活着。
我不想这样苟且地活着！
素月望着他，眼泪忽然大颗大颗掉下来：“我不要这样活着……每天都要担心病会恶化，每天都要怕自己会死！我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了爹！帮不了你！我不想就做这样子的累赘！”
十七岁的女孩子，忽然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似是要把十七年的隐忍恐慌全部发泄，“我不要这样子！我好想做什么！我想做个好医师！我想像爹一样啊！！可是我根本离不开这里！我离开就会死！！！
“我连萍乡都去不了……林慕然！我想做些什么……我就快死了啊！！我不想什么都没做就死了啊！！林慕然……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办……林慕然……我要怎么办……”
“素月……素月……”林慕然手忙脚乱安慰，然而面前少女几近崩溃，痛哭不止。
是多少年来日日夜夜恐慌寂寞，第一次离开亲人时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林慕然坐到她身边，抱住她安慰，然而眼神却是矛盾。
他没有办法拒绝她的心愿。
但是如若任她完成，他便要失去她。
她便会死！
“素月……”
你这样子。
你这样说。
我要怎么办呢……
那日之后林慕然忽然变得勤奋好学，孜孜不倦研究起江岚家中万卷医书。
素月皱眉苦笑，却由得他。时不时无趣，研究医术之余也跑去捣乱，考较他些药性医理，答不出便要磨他受罚。惩罚的办法也是花样百出，挑水做饭直至浇花喂狗，无所不包无所不有。
江岚归家见得有趣，便也偶尔转去看看，解决些他所遇问题，随口画龙点睛，加些精妙医理在里。素月也悠转在旁，若是见他偶有磕绊立时欢天喜地，想出些惩罚花样来吓唬他。
不过这般监督，林慕然医术却是日进，速度之快让素月也不禁刮目相看。
“啊呀呀~看来竟然是学医的好料子呢~~”素月优哉游哉咬了草叶在他身旁兜转，忽然伸手盖了他的书去，“ 《本草纲目》中共讲了多少种水？有什么区别？”
林慕然眼睛一亮，笑道：“露水，明水，浆水，腊雪。一共四种。露水……”
“咦？”素月笑笑俯身，“少见你答得这般快呢。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了？”
林慕然满不在乎笑笑，阖了书得意起身：“在家熬茶也有这些讲究，听得多了便也熟了。”
抬眼瞥见她嘴里药草，怔了一怔立时伸手抢来：“又乱吃药！”
随手把另一端含进口里，不顾素月立刻惊讶起身来夺。
咬了咬皱眉，含混不清道：“你的白及，怎么吃起来有点怪……”
“呀！呀……”素月眼见他咬了两下几把整片草药吞下，咧了嘴角惊异紧张看他，欲言又止。
“唔……”看她表情不对终于停下嘴来，林慕然有些后怕，小心问道，“怎么……”
素月自唇间拿落一粒淡紫色药丸，小心翼翼辩解：“我……是想试试这落月丸能不能也止了霸岐……腹痛之效……”
“霸岐！？”林慕然转身吐出药叶，“呸呸！这……不是……唉唉……不是白及？”
“不是……”素月怯怯伸指去指，小心看他反应，“你看——叶尖不同……”
“啊！？那……药！”立时转身要药。然而素月可怜巴巴看他，递了一颗新药丸捧在手心，“可是落月丸要先含半时辰才能起效……你又吃了这么久，我不知道……有没有效……”
声音却也渐渐低了，低了头不敢看他。
“唉——唉……唉唉……”林慕然唉声叹气，无奈拿了药丸吞了，“倒霉……”
“还不是你……学艺不精……”
“你说什么！？”
“……”
“唉哟……”
素月自觉理亏，怯怯来问：“哪里疼？”
“这里。”肚子里面绞着疼得要死，林慕然苦着脸随手指了一处算是交代。
“刚才……那落月丸……”
“吃了……没效啊……”
“你……再等等……我去熬药来！”
新药端来终于学乖，林慕然坐起身来，还未喝药先声问好：“会不会又起冲突？”
“不会……我算过的……”素月委屈看他，“对不起……”
“没事没事。”林慕然端了药来喝，方一入口便觉痛楚稍减。
“咦？这般奇效？”林慕然怔怔低语，然而喝了几口更觉疼痛大减，不觉喜上眉梢，“素月！这个药喝下去立时便起效！”
“真的？”素月半信，不自觉也端了药来尝。林慕然立时晃神，忙又拿回：“不准不准！我喝了你看效果便是！”
又要抢：“我自己来比较方便么！”
“不成！要是我晕过去了还有你来救，要是你晕过去了我找谁去？”
想想也是有理，素月转了转眼不再做声。
见他喝完，半晌，终于讷讷：“那……你……有什么反应……都……都要告诉我啊……”
林慕然却是不放心。以后凡是素月要记的药都抢来身试。素月虽是心疼，然他终是坚持，只得找些性温平和的药给他试了，剩余的晚间回房偷偷去尝。心中却怕万一哪日他阅遍医书，到时再骗不了他，岂不要害苦了他。
林慕然却很是享受，虽然偶尔药误也会咬牙切齿痛得厉害，然而终于觉得自己有事可做，再不是闲来吃饭的退隐城主。
因此报起试药反应来也格外尽心尽力……
“素月！我觉得右腿麻了！”
“是你一直坐着不动压的……”
“是么……”
“素月！我觉得右下腹痛！”
“是么！？”急急来看，终于转身，“你昨天练功时是不是磕到了……”
“呃？你怎么知道？咦……磕的是哪里来着……”
“那么大一块紫斑，不疼才怪……”
“素月！”
“素月……”
“素月……”
“唉唉……”
“咦？”林慕然惊讶，“什么时候学会我的口气？”
素月皱了眉头，却不忍拂他雀跃好意，讷讷：“我……呃……和你呆久了的缘故……”
“唉？”喜上眉梢，凑近她笑道，“你怎么这么容易被我影响？是不是因为~~~”
“呀！胡说！！”
“哎呦！……素月……”
“……”
“……我头疼……”
“露阳怎么会引起头疼……”
“是你打的疼……”
素月无奈瞪他。
半晌，终于气愤：“幼稚！！”
“我幼稚！？”林慕然又惊又怒，哭笑不得。
素月转了身，为自己形容贴切窃喜不已。
幼稚……
堂堂弦歌城主……
林慕然沉下脸来。
若是被外人知道被称作幼稚……
以后还怎么混！？
想了想忽然释然。那样的江湖，早已不想再回。
许是久远了那血雨纷争，这样单纯的生活，带回的自己未必不是好事。
“幼稚？”江岚忽然大笑而入，行路风尘掩不住眉间喜意，“素月，竟也有你说别人幼稚的时候了？”
“爹！”看到他开怀笑颜，素月忽地恍然，“那边的疫疾压住了？”
“嗯！都治好了！”
“爹好厉害~！！！”
烛火摇曳。
落离江湖的日子，未尝便不是快乐。
只是这快乐，来得太晚……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