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林匹亚的晚宴]破晓》猫翼子

4、伊始 瓦版

　　来到这座岛上的第一个安稳夜晚，在不知不觉的阅读时光中到来了。

　　玄叶的笔记和他为人给人的感觉很像，第一眼觉得潦草情况，仔细阅读时，又觉得各种见解成熟到位，让人获益匪浅。

　　有几个词一直在他的手记里出现，让人十分在意。

　　“呐，玄叶。”

　　玄叶还伏在工作台前用显微镜观察着什么，听到我叫他便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嗯？”

　　“「剥」是什么？”

　　“……”

　　这个问题似乎令他微微一震，随后，他转过身来，用那双沉着的黑眼睛望向我。

　　“「剥」啊，是一种很久以前就出现在天供岛上的疾病。”

　　他垂下眼帘，神色凝重。

　　“罹患「剥」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前一天看起来还很健康的人，会突然毫无预兆地口吐鲜血，手指和脸上则会出现白色的徽状物。”

　　“而这种疾病……目前尚未找到预防措施。”

　　我凝视着手里的医学笔记。

　　“在我以前所生活的地方，曾有过一种传染病。它传播非常迅速，受感染的人会高烧不退、精神错乱，皮肤会溃烂脓肿，伴有难以忍受的疼痛……因为患上这个感染病的人，身上会出现大量黑色的斑点，所以这种病又被称为黑死病。”

　　我无意识地翻动着手里的笔记，向玄叶解释我所了解的事实。

　　“这种传染病曾像飓风一样席卷人类文明，持续了数世纪，带走了几千万人们的性命。但最后人类也没能发现预防或治愈这种传染病的方式。”

　　“它无影无踪地就消失在了人类的历史进程中，而它消失的原因至今成谜。”

　　“对这座岛上的人来说，颜色是最为珍贵和宝贵的东西。”

　　“罹患「剥」的第一阶段，身体上会出现白色的徽状物，之后，患者的□□会化脓、腐烂而后剥落。……颜色剥落，四肢崩坏，这就是天供岛的患者将要经历的事情。”

　　他的语气十分轻柔，但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对自己的苛责。

　　那是一个医生对自己有限能力的苛责……我熟悉这样的眼神，因为它曾不断出现在我试图遗忘的遥远过去里。

　　“研制出预防和治疗剥的特效药，是这个岛上每一名医生的梦想了。”

　　“当然，对我也一样。”

　　他垂下眼冲我微笑，歪头示意我跟他来。

　　“剥的疫苗，唔……我是说剥的治疗药物，现在还没有开发出来吗？”

　　“预防的药物……现在还完全没有头绪。但治疗药物的话，目前使用率最高的是一种没有副作用的药物，治愈率大概是五成左右。”

　　“五成……”
　　感染者面临的，几乎是用性命当筹码的对赌啊。

　　“不久前开发出的一种治疗药物，虽然能将治愈率提高到九成，但会带来程度不一的负作用……”
　　玄叶欲言又止。

　　“那这种药……”
　　我抬眼看到了玄叶一脸为难的表情，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他并没有展开说明负作用的效果，我也决定就此打住不再多问，埋头继续研究笔记。

　　……重症和药物研究么。

　　早知道辍学之前，多下点功夫向她学习就好了……也罢，总有我能做的事。

　　安宁阅读的夜晚，时间流逝得飞快，我已经不知不觉读完了玄叶的医学笔记，对这座岛上的医疗发展状况有了大概的认知。正当我试图伸懒腰但被背后伤口扯着痛露出一脸狰狞表情的时候，玄叶从桌边站起身，发了个呵欠。

　　“这几天有点过于劳累了么……”
　　他自言自语地揉着肩膀。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也看看书就早点睡哦。嘛，还有什么想看的？我先帮你取下来。”

　　“诶？”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要出去吗？”

　　“嗯，我准备先去缘那边住一宿。今晚你也先在病床上凑合一下吧。”

　　他冲我眨眨眼。接着我才傻乎乎地意识到，玄叶的研究室兼工作室里……确实是只有一张床的。而据说我从昨天开始就在昏睡，所以……他昨天也是这样凑合过的吗？

　　……该不会，甚至都没有好好睡觉……

　　意识到问题的我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不要露出这样为难的表情啦。”

　　“我平时就基本上在工作室睡觉，所以环境还是很舒服的，嘛……不过女孩子住可能还是会有些困扰吧。等明天朱砂那边收拾完宿舍之后，你搬过去住就会方便很多了。“

　　“但是、你不会很麻烦吗？“

　　“就一晚上，没事的。”

　　“唔……”

　　是真的，他昨天都没有好好找地方睡觉……

　　一阵愧疚感袭来，我只能低下了头，小小声地向他道了谢。

　　翌日，我在一个在审判间被奇怪的彩色怪物追逐的诡异梦境里醒来，四肢酸痛地甩着脖子爬上轮椅，在玄叶研究室的隔间简单洗漱了一下之后，便想着去所长室找朱砂和玄叶，询问一下今日我可以展开的工作和未来几日的计划安排。

　　不知是否是因为还在朋友那里休息，我并没有在所长室看到玄叶的身影。同样不知所踪的还有所长朱砂。我时候并不早，已经九点多了。

　　“啊，你、你好！”

　　我正从所长室伸出脖子探头探脑地张望，身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年轻的嗓音。

　　我顺着声音望去，一个面露疑色的青年绷直着身子站在我面前，他看上去相当地拘谨。

　　“你好。”
　　我很快意识到他是在和我打招呼。

　　“请问你是……？”

　　“那个，打扰了，我是理的辰葱，今天所长和副所长都不在，我是听从他们吩咐来照顾你的！”

　　这个年轻人也许刚入职理不久，他看上去像极了我以前见过的那种刚到公司实习的毕业生。

　　这大概就是年轻的好处，总是有着富足的热情和多余的拘谨。

　　“那个，这是副所长拜托我给你带的早餐！”

　　辰葱说着将一盒包好的食物递给我。

　　“然后，玄叶……副所长有让我转告，用完早餐之后，今天余下时间都没有什么安排，请在理的总部的范围内自由活动就好！”

　　我打开包好的食物，发现里面盛着一笼翡翠色的小笼包，还冒着腾腾热气。
　　不知道玄叶的早餐是不是也是这个……他会一本正经地小口吃小笼包么？还是……我脑海中浮现出玄叶鼓着腮帮子吃小笼包的模样，会心地笑出了声。

　　一直到中午都不见玄叶和朱砂的身影，辰葱似乎是过来替班的，他有点拘谨地坐在朱砂的位置上，不断查看翻阅着文件，有时还会跑出去，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因为早饭吃的晚，明明过了中午的饭点，我也不大觉得饿。上午又研究了几本书架上的书，大致了解了天供岛上的发展情况，之后由于实在闲着无聊，我便在辰葱的允许之下去走廊和后院里转了转。

　　在空旷的地方推轮椅着实是太有意思了，我相信自己物色到了非常美妙的地方，在后院里尝试了各种之前只是脑补但从未实现过的自认为“高难度”的轮椅技巧，比如原地高速旋转、高速直线移动然后突发转向、高速大幅度过弯之类的……我甚至还尝试了高速移动踢腿，以展示我所谓完美的轮椅战神技巧，一直玩到两个胳膊转轮椅转的发酸。

　　……啊，这可是残疾人的浪漫啊（不）。

　　折腾累了之后我便推着轮椅回所长室，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自己操纵轮椅的技巧更加娴熟了。

　　似乎出了什么事，理的走廊里很嘈杂，一连几人从我面前快步经过，路过时还用或惊愕或躲闪的异样眼神看我。

　　这倒并不是错觉，毕竟坐着轮椅矮了一截的情况下，看人脸色真的是异常方便。

　　——这座岛上的人对异世奇人十分尊敬。

　　我又想到玄叶说过的话。
　　……所以这是这座岛上的人表达尊敬的方式？

　　“————哇呀？”

　　“咦……？！”

　　走廊转角一个身影突然急速地冲了过来，我连忙刹车，险些和来人撞上。那人怀里似乎抱着一大摞东西，这一撞虽然没将他撞倒在地，但难免的重心失衡让他狠狠摇晃了一下，怀里一大摞东西像雪崩式的铺天盖地砸了我一脸。

　　……这、这也是表达尊敬的方式吗？！

　　“哇、哇呀啊啊啊啊啊对、对不起！！！！”

　　是辰葱。

　　我被一大摞报纸一样的东西砸的七荤八素，在膝盖上四处摸着眼睛，凭声音听出来来人似乎是上午那个和我打招呼的那个拘谨青年。

　　好家伙，真的是生动形象的新人上班剧情展开啊！

　　“你你你没事吧……”

　　他忙不迭地道歉，动作麻溜地把我落在我头上和膝盖上报纸收走。

　　我摸到眼镜戴上，从头上抓下一张报纸打量起来，黑白印刷的版面上挂着张十分眼熟的照片。我大脑宕机了片刻，接着才意识到这是玄叶背着我离开海边时的场景。这张偷拍的照片角度倒挺会挑，照片里的两人看上去相当暧昧。即使是黑白照片，也还是能从照片中感受到乱冒粉色爱心的dokidoki氛围。偷拍的照片旁，还配着赫然几个大字——

　　“震惊！【黑】的玄叶私藏漂流岸边的异世奇人少女？”

　　……啊？

　　“呜哇，请不要看！”

　　“……两人举止亲密，肌肤相亲，十分甜蜜，目前两人的关系尚未公开……进一步确凿消息还在查实中？”

　　我一字一顿地大声念着报纸上的内容，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

　　尬住了，我尬住了，这是什么……

　　难怪刚刚走廊上经过的人都用异样又复杂的眼神看我，这简直比社死现场还令人尴尬……

　　“安、安比尔小姐，请不要再看了！所长已经命令我们收缴今天份的瓦版了！所以您不用担心！”

　　“理会保证这件事不影响到您的日常生活的！所、所以还是把瓦版还给我吧……”

　　辰葱一边说着一边试图从我手里抽走那张报纸。

　　“不是，老子可是浑身重伤被救回来的啊！为什么被拍成这么一副依偎在男人肩膀上的娇妻形象啊，哪个小崽子偷拍的——”

　　我攥紧报纸，大为愤怒地一巴掌拍在轮椅上，这一举动似乎太过暴躁吓到了辰葱，他抽回了手，一脸又惊又惧又没听懂我的话的表情。

　　“额，不是……抱歉我不应该凶你……”

　　我轻咳了一下移开视线，皱着眉毛低头看了眼膝盖和地上还没来得及被辰葱捡走的报纸。满地都是今天份的报纸，内容完全一致，头条版面印满了我和玄叶状似亲热的模样。

　　辰葱应该也是在朱砂的吩咐下一大早就冲出去买报纸的，看来理总部这一番鸡飞狗跳的状态也和这报纸的头条脱不开干系。

　　冷静下来之后，我作为当事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可是上报纸了，还是上的头版头条——结合这座岛的发展境况来看，这简直是和被买上热搜一样尴尬。

　　……还是因为和大名人搞暧昧上的热搜。

　　我还真是摊上了不得了的事啊。

　　“那个……”

　　我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玄叶那边不要紧吧？唔……比如他，嗯…他夫人，唔，他家室或者女朋友会不会很困扰
　　啊……”

　　“诶……？”

　　辰葱看起来彻底没跟上我的脑回路，抱着捡起来的报纸站在那足足愣了几秒，才怔怔地跟我解释。

　　“玄叶医生是单身的，那个，虽然确实已经到了这座岛上可以结婚的年龄，但他一直因为工作的原因拒绝结婚。啊，说起来，玄叶医生还是非常有女人缘的！”

　　像崇拜朱砂一样，辰葱提起玄叶时脸上也挂着憧憬的神情。

　　“喔……这样啊……”

　　那就好……那就好。

　　我连连点头，末了又觉得自己不对劲。

　　好什么呀？！被偷拍然后以这种形式和刚见面没几天的陌生女性传绯闻还传的全岛都知道，怎么想都会觉得非常困扰吧！！

　　呜哇……我到底是个多么罪不可赦的坏女人啊，这种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不管怎么说，一心沉浸在医疗事业里的，把办公室当家的男人，因为拯救了生命垂危的陌生人而卷入舆论风波，怎么想都非常过分啊！！

　　而且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为为了救我吧……

　　我把手里的报纸狠狠窝成一团，想着能不能砸在地上抬起腿好好踩上几脚。

　　“那个，辰葱啊，你刚刚不是说朱砂去处理这件事了吗？那……玄叶知道这个报纸……唔，这个瓦版的事吗？”

　　其实我心里清楚，玄叶又不是傻子，闹得这么大，他肯定是知道的。

　　只是我很想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以及如果需要的话，后续为了避嫌我最好搬出去……但是在此之前，我得找到写这篇报导的人。
　　在我曾经生活的地方，巨量信息合流的互联网上都有办法查到真人……这座岛就这么大，我不信抓不出这个拿医者仁心开玩笑的编辑。

　　“唔，其实玄叶医生是最早看到瓦版的，他回来之后便和朱砂一起去找出版方解决问题了。“

　　辰葱犹犹豫豫地说。

　　“那，你知道出版社在哪吗？“

　　“嘛你肯定知道的吧。能带我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