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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24·二月·彩礼【往下数3个格子的章节可能剧情会比较好看，容易入坑，但是前几章剧情也很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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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燕赤着脚、踩过腐烂淤泥里的枯叶，小心翼翼，掂量着鼻息，往屋里走。
身上衣服湿答答的，正往下滴着水。
她脑子里混沌一团，想想自己两个时辰前还在江水里泡着，心有余悸。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伸出手拧揪着衣角。
此时已是半夜两更天，漆黑一片，因此她未曾注意面前台阶上站着的那个人。
“舅妈。”
她察觉到自己面前有人，不由得浑身一哆嗦，稀里糊涂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
她低垂着头，不敢去看舅妈的脸色。
“你还活着？”
杜茯苓不冷不热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在这万籁俱寂的二更天里，像是一道惊雷。
“你还活着？”
她又提高声音重复一句。阿燕始终不敢抬头，局促地将自己裸漏的双脚往后缩了缩，忽而被舅妈一脚踩上去。
杜茯苓忽然伸手揪住她的衣襟，尖锐的指甲掐着她的下颌，逼迫她抬头：
“不知死的贱畜，你知不知道街坊都认定你跌死在江里了？你舅舅还打算明日去江边给你立个坟包？”
阿燕不敢说话，脚背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无心听杜茯苓说些什么，她只感觉脚背上的肉都要被杜茯苓踩脱了皮。
原先她就是被人从水里捞上来的，浑身都快被水浸烂了，皮肉软乎，现在哪里禁得住这么踩蹭。
她咬紧牙齿，用尽浑身力气去憋眼里的泪。可还是没能憋住喉咙里的哭腔，嗫嚅了一声。
“你哭了？你原来还会哭？你不是挺硬气的？女中豪杰？”
杜茯苓松开脚，对着她小腿一踹，顺势将她的脸推了出去。
阿燕跌在台阶旁边，蜷缩成团，双手轻轻捂住自己的脚背。
“你若是硬气，现在，自己从院子里滚出去，再去江边跳一次。”
杜茯苓指着院门，
“你自己滚出去还是我把你撵出去，你选一个。或者，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几天给我老老实实的，等到陈家来接人。”
杜茯苓冷哼一声，转身将屋门关上。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阿燕一个人。
她伸手碰了碰脚背，疼得浑身的神经都揪起来，大口喘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换作以前，她被杜茯苓这样欺负，早就投江死了，即便自己不愿死，也得死给她瞧瞧，自己才不兴吃她赏的一碗米饭。
可是如今她不会了。
——
她蜷缩着身体，捂着受伤的脚。
墙角虽狭小，却能挡住寒夜里刺骨的风。
此刻正是春寒料峭之际，街头爆竹烟火的熏味儿还没散去，可春节热闹的人情味儿是一点儿没留下来。
阿燕也从没觉得过年有多热闹有趣，于她而言，不过是家里多了个人罢了。
阿燕想起一个多月前的除夕夜，阿燕的亲舅舅终于从外头回来了。这个叫江鸿福的男人，和城西的一个花柳巷子里的女人相好，足足有十年了。
这些年，江鸿福十天半个月才回一趟家。回家也是拿完钱，随意扯几句有的没的，又匆匆离开去见他的相好。
杜茯苓作为他的女人，明媒正娶的正宗老婆，或许都没那个下三滥的女人和他相处的时间多。
不过杜茯苓也懒得和他计较，一边每天嘴里咒着他死，一边苦心经营他们江家留下来的这爿小绣坊。
阿燕自幼丧双亲，是杜茯苓这个舅妈，把她拉扯到如今十一岁的年纪。
原本日子将将过活，苦是苦，穷是穷，倒也风平浪静。
阿燕万万没想到，一个多月前的除夕夜那天，舅舅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说是在花柳巷子里做客时，和别人打牌，输了许多钱。江鸿福心知肚明自己还不起，干脆答应把阿燕卖了，就当抵了债钱。
杜茯苓说什么也不肯，她深知阿燕生得出挑漂亮，打算接下来这几年好好培养，到时候寻个好夫家，拿一大笔丰厚的彩礼。
别家的除夕夜都是欢声笑语，家人们齐乐融融聚于一桌，吃着饭喝着茶，唯独他们江家鸡飞狗跳，狼藉一片。
一个想拿阿燕还债，一个想拿阿燕赚彩礼，半斤八两的关系。
杜茯苓和江鸿福扭打在一起，阿燕冷冷地站在门边看。
——她迟早哪天要逃离这里。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为了让江鸿福死心，杜茯苓在大年初三的时候就去拜访了城南的陈家。
陈家是方圆百里头号显赫的人家，住的是公馆，坐的是小轿车，开的是百货大楼。
昌东百货，阿燕倒是在报纸上看过它的照片，很高大的一栋楼，虽是黑白，却能想到那夜里灯火辉煌的场面。
她好奇，却不向往。
她心里明白，杜茯苓是想把她塞到陈公馆去。
陈家几位太太的衣裳都是找杜茯苓绣的，算是好些年的交情了。但再好的交情也是主仆情——阿燕一开始以为杜茯苓想把她送去陈公馆当侍人，没想到竟然是去做媳妇。
大年初四的晚上，阿燕就和杜茯苓吵了一架。
“年纪小些怎么了？早晚是要长大的！只要你到时候嫁过去，你就是正大光明的陈大家族四少奶奶！”
“我不去！我宁可在绣坊做一辈子针线活儿也不去做童养媳！”
杜茯苓一巴掌呼在阿燕的脸上，阿燕被抽了个趔趄，摔在地上。
“陈家几位太太都是好相与的，只要你乖乖听她们的话，好好照顾小四少爷，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待在我这里天天受我气更好？”
杜茯苓忽然语气放缓和了下来，满眼心疼地将阿燕从地上牵起来，握住她柔软的小手，放在嘴边吹了吹灰，
“舅妈这些年确实对你狠，但不对你狠一些，哪里能让你明白做人做事的大道理。你舅舅一辈子混吃等死，我是从没指望过他什么。舅妈余下的这辈子就靠你了，阿燕。舅妈虽然只是个舅妈，但与你生活了十年，是半个亲妈……你就听妈劝？好不好？”
阿燕心头触动，想到舅妈膝下无子无女，把自己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外甥女儿养大，加上丈夫的无能，确实不容易。
阿燕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动容。
原本想答应的念头就快说出口，忽然舅妈没了耐心，脸色骤变：
“你要是不答应，就是把你亲妈我往绝路上逼！你舅舅欠了一屁股债！债主跟着屁股后面追呢，好大一笔啊！若是没陈家的彩礼钱，你们江家的祖传绣坊可就保不住了！你也忍心！”
阿燕心里被暴雨浇透一般凉，想想就在刚刚差点儿鬼迷心窍答应了，不禁觉得可笑。
“我管你怎样，我昨天去了一趟陈家，把你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给几位太太听，她们都对你很是满意。那位四小少爷才五岁年纪，患了小病，总不爱说话，你只需要每天陪着他解闷儿，说说话就行，公馆里清扫浆洗的粗活儿也轮不到你来做……清闲自在得很，我要是你，早就乐坏了！”
“那你去！”阿燕喊出声来，“这好福气全给你你要不要啊？”
杜茯苓气急败坏，扬起手上前就要打她，阿燕躲也躲不过，任凭这个疯魔女人掐她肩膀上的肉。
“夹沙羔！死女娃！富贵人家作兴你你还不乐意！贱命！一辈子的贱命！趁早死！”
中邪一样的杜茯苓，一边用土话骂她，一 边咬牙死命掐她。
原本她就清瘦，这一捏几乎能把肉和骨分离开。
阿燕忍着泪不说话。
杜茯苓不忍心把自己的彩礼钱捏没了，只得松手，忿忿地说：
“你给我识相一点。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竟不想要。死蠢德性。”
阿燕咬紧牙，只恨自己没有一双翅膀飞离这里，越远越好。
她这辈子也不想再听见这个女人装模作样的任何一句话。
“如若不是我和几位太太有交情，加上你脸蛋生的不错，否则哪里轮得到你？你暂且不服气，到时候给我乖乖去了陈家，吃香的喝辣的，快活潇洒的时候，就知道舅妈说的都是对的。”
说完，杜茯苓最后乜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开。
阿燕攥紧拳头，发誓自己一定要逃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实生活中真的认识一个和舅舅妈妈一起生活的朋友，好在她舅舅舅妈待她视如己出，一点儿不比亲生孩子差。仔细想想和现在较为安稳的社会环境也有很大关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