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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兵临城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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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沉将手里头所有的钱都找了出来,揣着满满一钱袋金子,又奋不顾身地往店家那儿跑,只想着再快一些,免得被别人买走了。
可他奔跑的刹那,不知什么东西叫唤了一声,随着怪叫的消失,人群像水一样沸腾开来。南沉被他们推挤着,裹挟着,半点前进不了,耳边却听到各种声音。
“他们要打进来了!快跑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侄子早些时候去参军,都有写信回来的,前几封信就开始说咱们晋国要撑不住了!那些官员都跑多少了……”
“快跑啊!离国攻过来了!”
南沉脑子嗡鸣阵阵,离国?他的故土?父亲何时力量壮大到此番,能攻打晋国了?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有的只是奔走呼号,如临大敌的人们。可这也只是洪水来临前,蚂蚁举家搬迁的徒劳无功。隐隐感觉到命运的刀尖悬在头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无头苍蝇般奔波,企图抓住一线生机。
南沉本以为他会被众人裹挟着来到宫墙底下,听着他们声讨哭诉,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远远能看见宫墙门时,它开了,远隔着遥遥距离,他仿若透过耳边杂音,听到了那扇门打开的吱呀声,像一记钟声,预示了他的命运。
众人在此刻停住,看着装备齐全,声势浩大的军队来到近前,径直带走了夹杂在人群里的一个少年。
江雁雁也隔着人群,看到少年被带走,他满头黑发高高束起,那根随风飘荡的发带是亮眼的深紫色。那是她送的发带,上头绣了一只雪白的小兔,虽然他说那是一团看不出什么的东西。
她奋力追赶,顾不上喘息,顾不上呼喊,只想着跑到他面前拦住那些人,只想能做点什么。
可他们走得那么快,她扒开层层叠叠人群时,他们已然站在城楼之上。
而外头,兵临城下。
两方对峙,南沉感觉脖颈间的刀又凑近几分,先前带着笑颜的晋国君主正以他做筹码,同下首的人谈判。
南沉看着离国将军那张有些熟悉的脸,想发笑,他这三弟可不是什么善人,又恨不得他早死,怎么可能同意和平解决。
再说,他本来就是弃子。
他看着顶上有些刺目的太阳,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江雁雁的笑,手中捏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又想到那根没来得及买下的发钗。
似乎总是缺些运气。
唯一没想到的,是人群里撞出一个身影,径直扑到他面前。还没看到人,他已经闻到风带来的味道,是她身上的淡淡清香,混着晨间灶火的温和。
南沉看到她被士兵拦住看着她嘶吼,愤怒,不要命地往前冲。
“亏你还是皇上,保护不了子民还想着拿无辜的人挡枪!你当什么皇上啊,将脖子洗干净安心当俘虏罢了!免得祸害别人……”
她的话语来不及说完,便被她家人捆绑束缚着拉走了。
对上她担心的眼神,南沉十分安然镇定,甚至想着若是下一刻便死去,此时得见她最后一眼,都是上天眷顾,是难得的幸运。
于是他安抚地对她笑,隔着遥遥距离。
江雁雁的嘴被捂住,呜咽着发出的声音,都被尽数扼死在咽喉,无法传达一丝一毫意思,唯有眼泪如泉水,满脸都是。
她只记得下首的人嘲讽地笑,手一扬,不知哪儿来的箭矢破空作响,猛地射穿皇上的脑袋,直钉在支撑锦旗的黑木杆上。
鲜红的血,醒目的黑,地上一条蜿蜒血线。
战争一触即发,江雁雁胃里不断翻涌,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家人拖拽着离开这个地方。
她甚至来不及看南沉,心中焦急刚刚那箭矢擦着他发丝而过,不知他有没有受伤。
短兵相接的碰撞声里,是四散的百姓,逃命的百姓。
可他们又能往哪儿逃。
到处都是哭喊声,求饶声,奔忙的脚步声。她在推搡中回头,已然看不到他的影子。
之后再遇见,她成了阶下囚,而他,是新朝皇子。
南沉踏着月色来到牢房,看见破败牢笼里,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她明黄色的衣裳都没换下来,只是脏兮兮的,看着像一块破布。
他神情悲痛,又踟蹰不敢上前。他救不了她,按他三弟的话来说,他自己都是捡来的一条命。
“三弟仁慈,放过兄长,兄长可得好好活着啊。”
眼前似乎又看到他三弟阴狠的笑,毫不在意地说,“兄长,你想救她,那可真是没有办法。他们都是前朝余孽,连父皇都说要一一绞杀,你救他们,莫不是想违抗父皇的话。兄长与父皇关系本就疏远许多,现如今又违抗父皇,怕是不太妙。”
既然靠不了别人,那他就自己救她。
他准备了这么久,找了这么多方法,总有一个能救她,肯定有一个能救她的。
可他看到江雁雁时,昏暗又充斥着腐朽怪味的深处,她眼睛霎时亮起来,身子却往角落里缩,“你来这儿做什么,这儿这么脏。你回去吧,往后也……”
“你冷吗?给你带了床被子。这里这么黑,你肯定很怕吧,这盏灯很亮的,有了它你就不会怕了。你别担心,再等一等,我很快就能救你出去了……”
“南沉,即便能走我也不会走的。”
“为什么?”他拿东西的动作僵住。
江雁雁惨然地笑,“不投降的就被处死,我的家人做出了选择,我受了他们很多好处,不能只是一走了之。这是在逃避。”
“你逃了又怎样,他们待你如何,你不知道吗?”
“就是知道,我也受了他们好处,若要争辩,自等来世吧。”
南沉冷下脸,“不行!你不能在这儿等死!你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看过,不能死……”
“你何苦将自己搭进去,本就跟你无关的。”
“我乐意。”
江雁雁眼神凝滞,忽然不敢看他,就低头盯着地上看,似乎能看出朵花来。
“所有的事情,救你也好,掺和这件事也罢,从始至终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对你好,你受着就是。不要说些丧气话。”
他愤愤不平,却还是压低了声音说着话。两个人距离越贴越近,像寒风中被推挤在一处的两根烛火,光芒弱小,紧紧依偎。
南沉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安抚性拍她的肩,一步三回头地走出这个牢房。
江雁雁摊开掌心,看到一张皱巴巴的字条,字迹凌乱,写着:明日辰时二刻,我来救你。
她心惶惶然,拿着纸条的手在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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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话,跟我走。”
南沉背着身,确定她换好了衣衫才转身,不由分说拉着她走,还将她的长帽更拉低些,让她更不引人注目。
逃出牢笼的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尽管他事先做了很多准备,疏通了许多关系,但这未免过于顺利了。
可他来不及多想,只想带着江雁雁离这儿越来越远,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走出城门时,两人窝在马车里,齐齐松了一口气。
“你脚麻吗?”
“有点。”
“起来坐吧,应该没事了。”江雁雁扶着马车边站起来,“然后呢,我们要去哪儿?”
“江南,芸州,你想去哪儿都可以。你不是很想尝尝南方的东西吗?”
“真好,那我要吃双倍的!”
南沉就笑,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你吃百倍都可以。”
但话音没落,马车重重晃一下,停了。
车内霎时安静,南沉将她护在身后,眼神死死盯着马车帘门,呼吸都放轻了。
江雁雁手不自觉攥住他衣衫,捏着那片衣角心忽然猛烈跳动,不安感弥漫在胸口。
几秒的时间无限拉长,犹如慢镜头般,那边出现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一双眼像冬夜里的饿狼,只等着见到鲜血,撕破皮肉。
“不好好驾车,进来作甚?”南沉语气不太好。
“呵,我也不跟你装了。”对面人笑得嘲讽,“我是三皇子手下的人,您应该见过我的。虽然只是奴隶场的匆匆一眼。”
南沉把她挡在身后,不顾及她的挣扎,暗中将她推到车尾,“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我都拿刀了,总不能是给您切个苹果吧?”
对面人一双眼眯起,不紧不慢挽起袖口,可见瘦骨嶙峋的腕口。他反握刀柄,冲刺上前,直捅南沉胸口。
“三皇子说了,不知轻重的人,得早早除去!”
“快跑!”
此时,车尾的门已被打开,南沉推开江雁雁,用手肘挡住刀口。它划破衣衫,贴着皮肉寸寸划开,疼痛让他不可抑制地颤抖。
南沉咬着牙,脚飞快向上踢,被对面挡住。二人接连对了几招,对面都毫不费力地躲开了。手上的伤存在感极强,稍微一动就疼,更何况对面武功比他高出许多,他坚持不了多久。
对面人像戏耍耗子,又抬手了,“她跑不远,我杀了你,再去杀她。”
“南世子,永别了。”
南沉看着那飞速甩过来的锋利刀尖,心里想着的,竟是她有没有逃走。
当然,江雁雁回答了他。
对面人忽然被一大块飞来的木头砸得后退几步,他定睛一看,那逃走的姑娘拿着好些木柴块,一个劲地朝他扔。
他用手挡几下,再抬眼时,人已经不见了。
手上的刀尖滴血,砸在他鞋面上,他反而笑起来,面容扭曲,“你能逃到哪儿去啊……”
她们不要命地奔跑一阵,见后头确实没人追,才蹲在一处矮灌木丛里。她转头看他的伤口,眉头皱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脸上忽然一阵粘腻。
大口喘着气,她摸了一下脸,看到手上沾染的鲜血。南沉似乎没有力气支撑,慢慢跪了下去,而他的心口,插着一把尖刀。
“你!我会救你的!你别说话……”
“江雁雁,快跑……”
“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