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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第一百六十七话:穷途之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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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两个大字轰然击碎了李斯的理智,郗璨到底用了什么妖法,竟然变出来了一个嬴政!他忍不住大骂出声:“你这个妖女!”
“放肆!”嬴政冷冷地开口,“李斯,还不认罪?”
“你根本不是陛下!陛下在沙丘行宫薨逝,他亲手拟了遗诏交由本相盖了御玺!郗璨,你又在故弄玄虚!”李斯气急,他强迫自己冷静些,然而沸腾的血液让他的汗水像雨水般顺着脸颊往下滴,令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烛幽不开口,嬴政也并不理会,他平静地接着道:“咸阳令何在?为何还不开城门?”
咸阳令也在城楼上,在嬴政出现时便已完全动摇了,比起什么诏书的真伪,现在活生生的人都出现了,难道还能有假的?他急忙下令开门,但李斯呵止了他:“那是假的!那根本不是陛下!”
“丞相!陛下都站在下面了,如何还能不是呢?!”
“你难道没有在朝会上见过陛下天颜吗?我们的陛下有这般年轻吗!”
咸阳令愣了愣。
李斯抓住了破绽,继续道:“那根本不是陛下!是他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冒牌货!”
烛幽终于再次开口:“李斯,你还不知道我已经打开了通天之路吧?”
闻言,咸阳令立刻甩开了李斯的手,急忙跑下去:“开城门!迎接陛下!陛下已然登天归来!”
渐行渐远的呼喊和绞盘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混在一起,李斯恼羞成怒地看向被控制住的赵高:“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赵高难得脸上不见一丝笑容,他反手扣住“蒙毅”的手腕,朝前一拧,“蒙毅”顺着他的力转了一个圈,透明的长剑掉转了方向,顺势反身刺向赵高。赵高向后躲开,伪装成守军的罗网刺客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与 “蒙毅”缠斗在一起,赵高趁机带着李斯朝城内而去。城下的烛幽和焰灵姬见状,从马上一跃而起,不待城门打开紧随而去。
城楼上的混乱并未影响大军入城,早应该打开的咸阳城门推迟了两个时辰终于开启,咸阳令率领着城门卫列队而出,跪列道旁:“恭迎陛下!”嬴政的战车由扶苏亲自驾驶,隆隆入城,蒙恬和赵佗带着中军护卫紧随其后,同时分兵前往其余几个城门,防止逆贼潜逃,剩余部队全数驻守城外。
赵高预先在城内进行的布置算是派上了些用场,但又没有完全派上用场,比如说,迁居关中的六国遗族临阵倒戈,导致二人逃跑之时除了罗网原本的势力没有一丝援兵。李斯并不擅长骑马,但现在也只好咬牙勉力跟在赵高身后往北门疾驰,烛幽、焰灵姬和“蒙毅”紧随其后,像砍瓜切菜似的把阻拦的刺客一一掀飞,还没看到北门便已将二人截住。
巨大的冰蔓结成有三人高的网,堵住了赵高和李斯的前路,他们的马被锋利的冰刃穿过,马儿哀鸣着挣扎着,血液顺着冰体缓缓下滑,逐渐凝成黑色,不多时便咽了气。摔在地上的李斯和赵高还未爬起来,就分别被焰灵姬和“蒙毅”控制住。
焰灵姬踩在李斯的背上,咯咯地笑着:“这大秦丞相的背,好像是要比别人直一些呢,似乎还有些硌脚。”
李斯并未理会她,只是仰起脸来狠狠盯着近前的烛幽:“郗璨!你跟韩非一样!都是无法无天的东西!陛下原已殡天,你怎么敢找个傀儡来冒充!”
烛幽用逆鳞的剑尖抵住他的喉咙,居高临下地道:“你莫要因为你敢篡改遗诏,就揣测我去哪里找了个冒牌货。”
李斯仍道:“陛下遗诏就是如此!你、蒙恬、扶苏,你们都该死!现在起兵回来便是谋逆!”锋利的剑尖随着他喉咙的震颤,刺破了他的皮肤,鲜血渗出来他也似无所觉。
谁知赵高却说:“夫人,臣可以证明是丞相篡改了遗诏!是丞相胁迫于我,让我与他共谋,臣是无辜的!”
李斯狠啐一声:“谁敢胁迫你赵高?到底是谁蛊惑谁,你自己心里清楚!”
没有人比烛幽更清楚他们二人做了什么,她不欲听二人狗吠,抬手便施了禁言咒:“你们在这儿嚷得再大声也没用,不会有人替你们说话的,你们最后的价值就是让长公子磨一磨刀。先庆幸吧,若不是为了这,我会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罢她抬了抬手,早已等在一旁的军士便将二人五花大绑,丢进了囚车。
焰灵姬知道自己的任务这就结束了,笑着收了武器,走到烛幽身边揽住了她的肩膀,几乎挂在了她身上:“哎呀呀,烛幽呀,你不知道你忽然传信过来可把我给搅得手忙脚乱,我连夜赶来咸阳可都快累死了。”
烛幽想让她站起来,可焰灵姬像蛇一样死命扒拉着她,她只好作罢:“多谢你。”
“只有个‘多谢’就没了呀?好无情。”焰灵姬嘤嘤抹泪,“我这可是从龙之功!”
烛幽睨了她一眼:“我什么都没有,你要讨什么东西得去找扶苏。”
“蒙毅”咳了咳:“这些似乎不太方便在这里说,不如我们先回宫?”
焰灵姬这才注意到他,偏过脑袋去同他搭话:“我认得这把剑,含光。但你似乎不是含光剑的主人。”
“蒙毅”朝她笑了笑,看向烛幽。
烛幽朝他点头:“辛苦你了。”
“不客气的,郗姑娘。”然后他恢复了本身的样貌,朝焰灵姬行礼,“在下颜路。”
焰灵姬迅速在记忆里翻出了这个名字,她分明是在某个文书里见到过的。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含光剑主,眨眨眼:“我记得你不是跟墨家人一起被处死了么?”然后又反应过来,附耳过去,“烛幽,你竟也有转性的时候?”她原以为她是惟嬴政是从的人呢,谁想还能偷偷保下一个逆贼。
这大街上到底不是说话之地,烛幽示意她先别问了。
咸阳宫的防卫已由蒙恬接管,烛幽带着焰灵姬和颜路由正门进入了宫城,只见满宫缟素,身着白衣的大小官员塞满了整个广场,他们不安又好奇地目光小心翼翼地投到入宫的每个人身上。章台宫正殿里躺着一个始皇帝,但又从宫外迎回一个始皇帝,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脱掉这一身丧服。几日前他们才听李斯宣读了遗诏,可而今扶苏公子又跟蒙恬将军杀回了咸阳,李斯成了阶下囚,由不得他们不猜测。
“所以到底哪个是真的?”
“陛下再糊涂也不至于让长公子和蒙将军殉葬。”
“但咱们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慎言慎言!”
“无论如何,扶苏公子能回来继位,也总比丞相找的不知哪个公子强。”
烛幽下马,朝老熟人章邯吩咐道:“关宫门。”
章邯点点头,沉重的宫门阖上,大臣们的议论声也随着这声音戛然而止。
烛幽一行人拾阶而上,来到章台宫。葬仪就布置在正殿,本是夏末,温度还没有降下去,虽然放了冰块,可殿内还是不可避免地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臭味,还有那欲盖弥彰的熏香。披麻戴孝的扶苏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蒙恬也跪在一旁抹泪,而他们从宫外带来的那个“年轻的嬴政”则和湘君并立在下首。
蒙毅原本侍立在一旁,瞥见烛幽来了,急忙迎了上去。他眼眶还是红的,一看就是才哭过,这会儿上下打量着她,脸上露出不忍,半晌才道:“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烛幽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这不没死么。”
蒙毅没有心情跟她斗嘴,往殿内看了看,叹道:“你回来得太晚了,陛下他……他一直很想你。”
烛幽没说话,只遥遥地望着那边。
蒙毅难得在她面前有个兄长的样儿,低声劝慰:“你就别到近前去了,陛下在沙丘行宫病逝,李斯和赵高秘不发丧,尸体保存得不好,回到咸阳时已经……已经看不出形容。下葬的时日原定在明日,但你们回来,这日子恐怕得重选。我听大哥说了,你一路筹谋夙夜辛劳,之后还有许多要事,便先去休息吧。”
烛幽收回视线,朝蒙毅点点头:“那我去东偏殿等你们出来。”
“好。”
他们说话间,湘君已带着“嬴政”来到了烛幽身边。烛幽望着这具十几年来都没有丝毫变化的傀儡,心情颇有些复杂——当年做来玩儿的东西,却没想到在这最后关头顶了大用。李斯说得没错,她就是从莫名其妙的地方找来了一个冒牌货,可又如何呢?大家甚至愿意相信嬴政死而复生。本是独属于她的慰藉,却成了所有人的自欺欺人。
焰灵姬对参加嬴政的葬礼没有兴趣,便跟着烛幽出来。虽然烛幽还是面无表情,她却也能感受到她的低落,便温言安慰:“别太伤心。”
烛幽沉默了一小会儿,看向她:“其实我已经伤心过一遍了。”其实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经历嬴政的死亡了,她也曾歇斯底里状若癫狂,不顾一切地想要挽回这一切,于是才求来了今日的结果。可这一切也不是她一个人求来的,而是星魂和韩非一起帮她逆天改命换来的。
苍龙七宿是九天玄女的游戏,她为付出代价的凡人赐予神明的馈赠。第一个使用苍龙七宿向她许下愿望的是黄帝,于是她借给了他力量。那时候,付出代价的是许愿者本人,可后来,狡猾的人类找到了无需自己付出代价的办法。
玄女一共见了烛幽三次。第一次是五百年前,那时候她还不是烛幽,郑庄公和阴阳家一起利用她打开了通天之路,求得了玄女的庇佑。被印证的传说令阴阳家众人欣喜若狂,他们抓住了希望,便想让这希望永远停留在手中——与其大海捞针一样地找寻下一个天命之人,不如想办法拘了她的魂魄,让她再为他们所用,于是渡魂之法应运而生。可是无论是渡魂还是登天,都对魂魄有极其严重的伤害,不够完整的魂魄连进入幻音宝盒都做不到。于是为了温养残魂,他们牺牲了很多很多人。那时候道家和阴阳家还未曾分家,正是因为阴阳家这一支疯狂的所作所为,终于让他们选择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而即便付出了这样多的代价,脆弱的魂魄仍一直不全。浪费了几百年的阴阳家众人一边不肯死心地继续着计划,一边寻找下一个天命之人,可两头都看不到希望——这是玄女降下的惩罚,钻了规则的漏子还想不付出代价?但万物终有尽时,终于,姬如千泷出现了。
东君知道整个计划,也算出自己的女儿就是天命之人,她当然舍不得她成为阴阳家的牺牲品,于是她向东皇太一进言:或许一个魂魄是否完整,不仅仅在于三魂七魄是否俱全,还在于它对于世界的认知,与其让跟苍龙七宿本无缘的众人像无头苍蝇似的忙碌百年一无所获,不如让本就有缘的烛幽一边补全魂魄一边探索前路,由此让烛幽离开了云梦泽,也加速了这个迟滞的过程。
对于烛幽出云梦泽这件事,反对意见最大的就是星魂,他觉得她就是个傻子,出去能干嘛?可那时候他既打不过东君也打不过月神,更打不过东皇太一,只好眼睁睁看着烛幽挣扎在各种事情中。但凡她再缺根筋或者更聪明一点都不至于过得这般煎熬,他想帮她,又不得其法。星魂觉得很离谱,为什么全天下所有人都能对她洗脑,就他不行?嬴政最后对烛幽说,他不想死,他还想做很多很多的事情,要烛幽帮他,她都能真的在他死后只为求他长生而登天,那他让她别去干那些蠢事她怎么就一个字没听进去?星魂觉得这个世界都是癫的,他要去抓着天道的脖子扇天道的耳光。然后他真做到了,虽然跟着烛幽爬上去之后整个人就剩了架白骨。
玄女愕然地发现烛幽打破了规则再一次站到了她面前,又发现星魂身为局外人居然也能走到这儿,她觉得很有意思。为了修正规则,玄女拒绝了烛幽再次为他人许下的愿望,但她说,如果她愿意靠自己的力量去做些事情,那么可以再给她一个机会。然后她看向天赋异禀的星魂,告诉他像他这样上天的凡人可以入仙籍,天上恰好缺了一位星君,如果他愿意,可以留下来。星魂当然想当神仙,但又觉得烛幽一个人再下去肯定是重蹈覆辙,便问可不可以帮完忙再回来。玄女觉得他贪心,一算却发现他还真有机缘,便同意了。
星魂下界是有记忆的,他虽然帮烛幽规避了不少坑,可有些事情终究是改不了,因为玄女并不代表天道的意志,她手中握着的苍龙七宿只是女娲娘娘在天道之下对人族的一点垂怜,天道才代表着万事万物发展的规律,而这个规律无法违逆。至于哪些体现这个规律呢……呵。
随后烛幽第三次见到了玄女。玄女问她:“你看清了吗?”
烛幽愣了很久。
玄女那飘渺的声音继续响起,像是在安慰她一般:“在结局已经注定的情况下,你能将过程改写至此已是不易,莫要再强求了。”
烛幽的睫毛颤了颤:“是谁的结局呢?”
玄女没有说话。
她仰起头望着祥和的金光,如果嬴政的结局已是如此,她确实改无可改,但是她的路不是还未到终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