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永寂》叶南笳

17、第五章 春雨潜入夜，鸾帐不胜情(7)

　　蕊珠从前以为皇帝肯救沈离，便是心中对她有些情意的，只是后来对沈离的不闻不问又让她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测完全做不得准，那天晚上听了常乐对沈离说的那一番话，有些地方似是明白了，有些地方却更糊涂了，不过，有一点，她却是坚信不疑，那就是皇上对才人姐姐确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连皇上身边最亲近的常乐常公公都这么说，那还能有假吗！只是，现下却不知道才人姐姐对皇上又是如何的心思，虽说这后宫的女子没有一个不想着能够得见皇帝一面，得到皇帝的宠幸，但蕊珠和沈离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却深知她最不愿意的就是得到皇上的宠幸，有一次蕊珠实在忍不住好奇，问过沈离，沈离抬眼望着远处的天空，只是轻叹一声，什么也不肯说，蕊珠心里也有过猜测，会不会才人姐姐在入宫之前心里早就有了喜欢的人，却被充入宫中，从此两人天各一方。如果真是这样，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才人姐姐为何还这样对他念念不忘，那人说不定都早已娶亲生子了。而皇上，那可是万人之上，高高在上的天子啊，能够得到陛下的宠爱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可是才人姐姐却为什么偏偏不愿意。
　　这几日，蕊珠每日里便是这样打量一会儿沈离，再在心里胡思乱想一番。只觉自常乐那晚去后这几日，才人姐姐终日心神恍惚，像是有极重的心事。这几日也不见才人姐姐练字刺绣，每日只是坐在软榻上，望着窗外发呆，有时手中也捧着一卷书，却是好半天也没见翻动一页，用膳时，也是随便吃几口便搁下筷子。蕊珠看她这副茶饭不思的样子，想要问她究竟心中在想些什么，却又不知怎的，瞧着她渺远哀伤的眼神便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在心里会想，才人姐姐这几天这个样子是不是心里也对皇上有些动情呢！那晚听完常公公的一番述说，就连蕊珠都觉得心中大为感动。想不到这个看上去冷冰冰的皇帝竟会如此情深一片。常言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想必才人姐姐心里也一定若有所动吧。
　　这一日晚间，蕊珠瞧着在榻上枯坐的沈离，心中又在做如是想，忽听沈离道：“珠儿，去把那张琴取出来吧。”
　　蕊珠一时没反应过来，便问：“才人姐姐说的是哪张琴？”
　　“就是常乐公公送过来的那一张。”停了一下，又道：“还有那次一并送过来的线香。”
　　蕊珠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又惊又喜，难道才人姐姐终于想通了吗！当下慌忙去厢房将那张琴和那包檀香取出来，递给沈离。
　　沈离将琴从琴囊中取出来，细细看了一会子，吩咐蕊珠道：“烦你将这张小几搬到后园中西边那株梅树下，我想在外面抚弄一曲。”
　　蕊珠将小几在园中摆好，再进来时，只觉屋内奇香满室，令人闻之心旷神怡，沈离面前的博山炉中正插着三□□次一并送来的线香。
　　当下蕊珠捧着博山炉，沈离怀抱着琴来到后园，将香炉与琴置于小几之上，沈离调好了弦。又静默片刻，定了定心。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拂了几下琴弦，这张琴悬在她心上已有几个月之久，如今终于下定决心摆在面前，却仍是不知要弹哪首曲子。
　　沈离从袖中取出那方蓝帕子，瞧着上面那两句诗，只觉得心头空荡荡地，那晚常乐最后说的那一番话却始终萦绕在耳际心头。
　　那晚常乐临去时，最后对她说道：“先前才人没搬进这倚梅阁时，陛下虽然也时也来此，往往不过数月一次，自从才人住了进来，奴婢跟皇上到这倚梅阁的次数可就多了，上次奴婢奉旨把琴赐给才人之后，皇上更是数次在夜里到这儿来，在外面静静地待一会儿。奴婢见皇上对才人如此挂心，就问皇上既如此想听才人的琴声，何不召才人进见，命才人弹奏一曲。皇上默然半晌道：‘朕的心意她早就知道，她的心意朕也明白，她既不愿抚弄此琴，朕自然不会勉强于她。’奴婢当时就忍不住叹道：‘陛下您这又是何苦！’皇上也没怪我放肆，只是微微笑道：‘她愿不愿意抚琴是她的事，朕来不来这里是朕的事，无论她弹与不弹，朕始终在这里候着她便是。’皇上这等的耐心，奴婢是万万学不来的，奴婢每日看着皇上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里却强自压抑，那种滋味想必并不好受。这一年多来，奴婢眼看着皇上越发不知辛劳地忙于朝政，龙颜日益清减，若不是因为才人，陛下断然不会如此。才人可知陛下今日一直都在瞧从园子里拾到的才人那方帕子，连晚膳也没有进。”常乐叹了一口气又道：“皇上自总角之后便很少有快乐的时候，自遇见了才人之后，高兴的时候就更少了，奴婢今晚冒死跟才人说这一番话，实是不想再看着陛下每日因为才人如此煎熬，才人既知陛下的心意，但可知陛下对您的情意竟至于斯，奴婢抖胆恳求才人，万望才人不要辜负皇上对您的这一片深情啊。”
　　“她愿不愿意抚琴是她的事，朕来不来这里是朕的事，无论她弹与不弹，朕始终在这里候着她便是。”沈离反复思量皇帝这几句话中之意，只觉缠绵深惋，情深无限。又瞧着帕子上那两句诗：“花开堪折只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终是将帕子团起来放入怀中，黯然叹道：“罢了，既如此，我便随了你们的意。”
　　蕊珠默默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沈离抚琴，她虽不懂音律，但听了半响，只觉沈离好似一直在反复弹同一首曲子，蕊珠初听之时，只觉这曲子起伏跌宕，似乎应是个欢喜明快的曲子，听的久了，却觉得这明快的曲子中竟似还有一缕淡淡的哀伤，听得她心中暗暗生出几分凉意。待沈离一曲方毕，忍不住劝道：“才人姐姐，现下已经很晚了，更深露重，您还是早些歇息吧，当心可别再着了凉。
　　沈离双手虚按在琴弦上，沉吟半晌方道：“你先把琴拿回去，我想再在外面坐一坐。”
　　蕊珠只得道：“是，那我回去再给您拿件披风出来，夜里风大，仔细着凉。”抱着琴匆匆地往屋里走去。
　　沈离从椅上站起，缓缓走到院子里那几株梅树下，此时梅花早已谢了，绿色的梅叶长满枝头。沈离轻轻抚弄着枝头的梅叶，仰首看着空中一轮满月，这才想起，原来今晚竟是十五月圆之夜，从来都是这样，月圆人不圆。
　　沈离黯然伫立良久，方觉耳边似有沙沙声响起，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下起雨来。沈离这才醒觉，心道：“为何蕊珠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忽然又想起一事，此刻明明一片雨声，为何自已却没有淋到一滴雨珠呢？沈离心下奇怪，微一抬首，却见一柄青布雨伞稳稳的正挡在她头顶上方。沈离急忙回头，一人正立在她身后，一袭青衫，手持一柄青布竹伞，将她整个人罩在伞下，自已却有半身都湿透了，那人眸光幽深，正定定凝视着她。
　　二人对视良久，彼此相距不到一尺，呼吸声几可相闻。那人忽然轻声笑道：“为什么一晚上弹这么多遍《凤求凰》，是在补偿朕吗！”
　　沈离不答，低下头去便欲俯身行礼，刚一屈膝，便觉身子一紧，已被皇帝揽入怀中。
　　皇帝埋首在她颈间，轻轻叹道：“你从来没有离朕如此之近过。”沈离忽觉心中一酸，一颗珠泪便滴落在皇帝肩头。再睁开眼时，皇帝一双眸子正定定望着她，光华闪烁，令她不敢正视。沈离正欲别过脸去，忽然呼吸一滞，皇帝温暖的唇倾刻间已覆上她的唇瓣。
　　皇帝吻了她良久，终于放开她，看着怀中娇喘不已的女子，心中蓦地觉得喜悦难言，忽地将伞交与她手中，将她横抱而起，双目牢牢锁定怀中的佳人，朝室内缓缓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