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永寂》叶南笳

16、第五章 春雨潜入夜，鸾帐不胜情(6)

　　常乐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本欲就此告辞出去，站起身来，迟疑片刻，却重又坐回椅中，说道：“沈才人，恕奴婢抖胆，奴婢想问才人一句，不知才人可知这当今后宫之中，谁是皇上心头第一人。”
　　沈离冷不妨被他这么一问，迟疑片刻道：“我只是一个卑微的才人，品位低微，岂敢妄议后宫之事。”
　　常乐笑道：“沈才人，奴婢再大着胆子说一句，奴婢和才人也算是故交。今儿晚上奴婢所言，只是和才人一人所讲，断断不会给第二个人知道。奴婢所言，也句句都是为了才人，还望才人体谅。如此，不知方才奴婢所言，才人可否告知一二。”
　　沈离见他言辞恳切，只得答道：“想必是刘贵妃吧！”
　　常乐笑着摇摇头道：“妃嫔之中，皇上对刘贵妃是略比别人好些，不过，皇上心中却另有他人，不知才人可知此人是谁？”
　　沈离隐约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仍是答道：“圣意难测，我又怎会知道。”
　　“才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奴婢虽然眼拙，也早就瞧出来这合宫之中，只有才人您才是皇上心坎上的人。”常乐索性直言道。
　　沈离虽然已约略猜到，却从未想到他竟会如此直截了当的宣之于口，登时羞得满面飞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公公想是说笑吧，沈离何德何能，公公话中之意，我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常乐正色道：“沈才人，您心里头当真这么想吗，若是您当真不明白皇上对您这一番心意，那陛下可真真是错看了您。”
　　沈离听了他这几句话，心中一动，垂下头去，瞧着手中那方帕子，默然不语。
　　常乐瞧她神情似有所动，又道：“沈才人，按理说奴婢只是个下人，只要服侍好皇上就好，不该干涉后宫之事，只是，既是要服侍好皇上，便理当为陛下分忧。沈才人，奴婢从小就跟在皇上身边，从未见他为了一个女子如此煎熬过。虽然陛下从来不说，但是陛下的种种情状，奴婢都瞧在眼里，记在心头。皇上从一开始就对才人不一般哪。奴婢记得，当时皇上是在去年的上元节晚上第一次见到的才人，第二天皇上就命奴婢把才人从瑶光殿要到紫辰殿中做女官，当时奴婢就觉得有些奇怪，皇上此前可从来没有过如此举动。才人侍候皇上笔墨那几个月，皇上虽然从来不正眼看才人一眼，可奴婢却发现皇上时常瞧着才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后来，燕国贼兵来犯，皇上御驾亲征，奴婢在随侍出行的宫女名单里头，瞧见才人您的名字，心里是一点儿也没吃惊。奴婢此时虽隐约觉得皇上对您有些不一般，却也没想到原来皇上居然已经对您情深若斯，直到发生了赤峰的行刺事件。”
　　沈离一直低头瞧着那方帕子，她不想知道常乐都说了些什么，但偏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一字字地钻入她耳中，此时听他讲到赤峰事件，不觉抬起头来，看向常乐。
　　常乐心中暗喜，接着道：“奴婢也就是在当日那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才明白才人当时在皇上心目中是何等的要紧。当日皇上摔倒在地上，眼看就要被那刺客一剑贯胸，当时的情形看似万分危急，奴婢当时一颗心都欲跳出嗓子眼了，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皇上的诱敌之计，皇上当时是故意摔倒的，引那刺客长剑刺出，皇上早就在铠甲之内另行贴身穿着一件金丝和着乌蚕丝织就的软甲，那软甲柔韧无比，刺客那一剑是决计伤不到陛下的，而陛下可乘此时机取出藏在靴内削金断玉的匕首，一举斩断那刺客双足，将他生擒拿下，好查出幕后主使是何人。却不想才人突然冲了上去，伏在陛下身上替陛下挡了那一剑。才人当时晕了过去，因此上不知道皇上当时的反应，就在那柄剑刺中您的刹那，陛下扬手就将刚从靴内抽出的匕首奋力掷向刺客的胸口，那匕首立时穿胸而过，带得那刺客向后摔倒，皇上回头一见您背上插了半尺长的半截断剑，晕了过去，顿时脸色大变。这么多年来，奴婢记忆中的皇上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镇定从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从没见过他这么控制不住自已的感情，如此紧张担心一个人，就算燕军快要攻上山时，皇上依然是谈笑自若，可是一见到才人背上涌出的血，皇上的表现完全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奴婢清清楚楚地在陛下的眼中看到了心痛，甚至还有恐惧。奴婢跟随皇上这么久，从没见过他害怕过什么，但是那一刻陛下的眼中竟是那样的害怕，惊慌失措。如果换做另一名宫人，奴婢怀疑皇上会不会立毙这名刺客，宁愿放弃这个查出幕后主使的机会也要保住她的性命。”
　　沈离从来不知原来那日电光火石之间，竟然发生了这许多事，如今从常乐口中娓娓道来，不禁心潮起伏，五内沸然，眼圈不觉竟有些湿润润的。
　　蕊珠一直在旁边留神细听，越听心中越是惊奇，忍不住问道：“既然皇上心里这么在乎才人姐姐，那又为什么把她放在这冷宫一般的倚梅阁，一次也没来看过才人，就连上次才人姐姐大病了一场，病了那么久，皇上也都没来看过才人，或是遣人问候一声。”
　　常乐被她这么一问，不觉哑然失笑道：“这番话，才人为什么不问？想是才人心中早有答案。陛下是一个极为自制的人，从不许自已过度沉迷于某种器物玩艺或是人。皇上既怕对才人过于沉迷，因此上不敢太过亲近才人，但却又割舍不下才人，宁愿给才人一个封号将才人永远的留在这后宫之中。至于这倚梅阁，虽然偏僻冷落，但却是陛下生母孝怡皇后生前的居所，也是陛下幼时起居玩耍之地，皇上心中对此处一直都是另眼相看，因此上自即位之后便不再令嫔御入住其内，直至令才人居于此处。旁人都道这倚梅阁如冷宫一般，却不知它却是陛下心中最为挂念的一方院落，陛下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到此徘徊。若非奴婢知道陛上心中对才人念念不忘，又怎会答允蕊珠姑娘所求，冒险向陛下进言以救才人。才人可知，当陛下得知您在雨中跪地受罚之后，犹豫良久，最后竟亲自来到这里，将正欲倒地的您从雨中救起，并传令御医好生救治。陛下固然后来一次也没来看过才人，这其中缘由才人想必也不是不知道。您病好之后，皇上对皇后说怕刘贵妃见了您心中不自在，免了您的每日问安，实则是陛下一来担心才人刚刚大病初愈，每日大老远的到福庆宫请安，太过辛苦，怕累着了才人。二来也是怕万一遇上了刘贵妃，她再寻隙为难于您。才人前一阵子的病，若非皇上暗中关照，又如何会有人来给才人送药。唉，皇上的这番苦心，让奴婢瞧着都为之动容，偏生才人心里明明都知道，却又不肯领情。”
　　沈离听到这末一句，似喃喃自语般轻声说道：“陛下心中如何想法，我如何能知。”心中却先自怯了。
　　常乐笑道：“奴婢有一次大着胆子问过皇上为何对才人这般情有独钟，皇上只说了一句，他说只有才人才看得进他心里头去。”
　　沈离一听这句话，登时心中如被一柄大锤狠狠地撞了一下，不觉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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