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温》呜栗

4、降温

　　祝宜宁愣了一下，八月的风吹着温热又凉丝丝的，拂在面颊上带着雨水的湿气，黏腻地一团。
　　她下意识揪住衣角，想来想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认怂：“对不起……”

　　对不起。
　　陈野轻笑了一下，指尖抵了抵下颌骨。视线不经意扫过她头顶的发旋，想起很久以前。

　　啧。
　　又是，对不起。

　　他仰着脸嗤了声。
　　听腻了。

　　暴雨来猛去得也快，没几分钟雨已经停了，天空逐渐开始放晴。
　　陈野抖了下伞面，把伞收起来，这才垂眼看她，气息逼近：“只有这一句？”

　　祝宜宁抬了抬头，双眼缓慢地瞪大。
　　她不是道过歉了吗？
　　那……应该说些什么？

　　祝宜宁不太擅长和男生打交道，从小到大，她身边的男性朋友并不多，有那么几个都是余从周那种妇女之友类型的。
　　遇到陈野，她才知道她究竟有多不善于和男生打交道。

　　陈野扯了扯唇，语气有些随意：“仔细想想，我的名声被你败光了，到底该怎么办。”

　　走了几步路，祝宜宁紧张起来，问：“应该怎么办？有多严重？”
　　“……”

　　“严重啊。”陈野揣摩着，嗓音有点懒，“严重到我去你老家，你家那一堆亲戚都认识我的程度。”

　　“比你。”

　　说完，陈野低头看向她，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眼皮窄窄地往下压了压，“更了解我。”
　　祝宜宁：“……”

　　陈野把人送到酒吧门口，雨刚好停了。他也没走，也没有要走的意味。

　　祝宜宁抬了抬头，“你不……”走吗。

　　话说了一半有点烫嘴，祝宜宁及时止住。
　　不该问这种问题，因为他走不走，跟她没什么关系。

　　陈野半分懒散地倚靠在门边，比她高了不少，看她的时候微微俯视。
　　“我也去里面坐会儿。”
　　“……”

　　“别担心。”他指腹磨了磨下巴，黑眸发沉，“你未婚夫不是去监视你的。”

　　-

　　酒吧内。
　　路芙归国后泡在这里一整天了，也没玩腻。她特地点了几杯昂贵的鸡尾酒，等着祝宜宁过来。
　　“你，你，还有你，烟都收起来，我闺蜜要来了。”

　　“别喝了大哥，喝个屁。”

　　路芙巡视了一圈，确认没有违规物品，才放心地坐在松软的小沙发上。

　　一旁的公子哥顾航不满：“就你天天吹的那位？长得跟仙女儿一样？烟也不能闻啊。”
　　向景逸不乐意了：“就是，别见了面长得不怎么样吧。”

　　“什么叫我天天吹。”路芙白了顾航一眼，“不是我吹，人家就长那样儿，我要是长得和小宁一样，我整天绕着京北绕圈显摆。”

　　“我才不信。”顾航揉了揉脖子，手里的牌也不玩了，放在桌面上，“长这么大了什么仙女儿我没见过，要我说，就是你吹太过了。”

　　向景逸愣了下，指着门外不远处：“路芙，那个是不是你闺蜜？”

　　不远处。
　　祝宜宁站在那儿，她本身个子不算矮，又白，还瘦，在人群里很显眼，一眼就能看见。

　　路芙也看见她了，兴奋地站了起来，朝着门边的方向招了招手。
　　“小宁！这里！”

　　祝宜宁走了进来，低声说：“那我先走了。”

　　“嗯。”
　　陈野没看她，喉间淡淡冒了个音。

　　接着，颀长的身影隐在灯光交替的暗处。

　　和她相反的方向。

　　祝宜宁缓缓松了口气。

　　路芙身边有三个男生，一个是余从周，祝宜宁认识。还有两个面生，她没见过。
　　高中读书那会儿，路芙是她的同桌，余从周比她们都大一届，但是和路芙住在同一个小区，对门。

　　说起来，今年还是祝宜宁第一次见路芙和余从周。

　　去年这个时候，她留校做解剖实验，每天留到实验室关门，没有多余的空闲时光。

　　比起路芙丰富的生活，祝宜宁的生活一直挺单调枯燥，她学临床，选择的是骨科。每天除了考试、上课、就是去医院跟着主治医师实训。
　　她几乎，很少有自己的生活。

　　这个点酒吧里人还挺多的，酒吧开在一所大学城附近，店内有许多年轻的学生。

　　许久，从祝宜宁走进来那刻就没吭声的顾航，终于慢吞吞开了口：“这位是？”

　　路芙观察顾航的表情，得意洋洋：“京大校花。”顿了顿，又说：“顾航，我没骗你吧！”

　　听到“京大校花”几个字，祝宜宁才意识到路芙这是在说她。

　　她连忙放下杯子，摆了摆手：“不是校花……路芙，别乱说。”
　　她说话时很轻，腔调很软，双眼微微瞪大，颊边浅浅抿着，半颗梨涡若隐若现。

　　顾航看得有点傻了。
　　从祝宜宁刚进门那刻起，他的视线黏在她身上没离开过。

　　顾航闷了口汽水，偷偷问：“路芙，宜宁的联系方式多少？”

　　余从周拍了下他的肩膀，“顾航，你他妈这就叫人家宜宁了？是你叫的吗？”
　　路芙捂嘴偷乐，过了会儿才正色道：“她有未婚夫了。”

　　“有未婚夫了……”顾航愣了几秒，脱口而出，“那不是更刺激？”
　　祝宜宁：“……”

　　向景逸坐在一边看不下去了：“你真敢想啊，回头让警察叔叔把你抓起来蹲局子。”

　　顾航撇了撇唇，“开个玩笑，别当真。”

　　“对了。”余从周这才想起来，“不是说陈野哥去接宜宁了吗？陈野哥呢？”
　　向景逸惊了：“陈野哥也来了？他不是不喜欢和我们玩吗？”

　　陈野不怎么喜欢来酒吧，或许是因为职业惯性。他来酒吧的次数屈指可数。
　　平时连余从周也叫不动他。

　　“不知道。”余从周说，“可能偶尔想和我们玩一下？图个新鲜？”

　　顾航挠了挠头：“有陈野哥在，我都不敢喝酒了。”

　　余从周瞥他一眼：“怎么，怕咱们警察叔叔把你给抓了？你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了？”

　　“没。”顾航嘻嘻一笑，“这不是开玩笑呢，对了陈野哥去哪儿了？”

　　服务员呈上来几杯鸡尾酒，名字都挺华丽。

　　祝宜宁没喝过，找服务员要了杯酒精浓度低的桃子酒。
　　名字叫做“春丽”，淡淡的粉色挂在杯壁上缘，从上而下沉淀着落日橘。
　　还挺新奇。

　　路芙还是对刚才的事感兴趣，探头过来，小声八卦道：“你还没甩掉你那未婚夫？”

　　祝宜宁抿了口酒，言简意赅：“没。”

　　“你看！”路芙抱着祝宜宁，偷偷在她耳边说，“趁着还你单身，要懂得欣赏男人。陈野这种，和他说句话都是我们赚到。不然像我一样有了男朋友，就没办法这么逍遥了。”

　　余从周“啪”地一声将酒杯放在桌子上，弄出很大的响声。
　　余从周起身：“我先去找找，你们先玩儿着。”

　　路芙没注意到余从周的异常，自顾自地说：“我们读书那会儿陈野就很出名了，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呜呜现在见到了，可惜啊，陈野已经是有妇之夫了。”

　　祝宜宁抬头看了眼，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从她这个位置，刚好能看见陈野。

　　男人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手边放着一杯咸柠七。
　　他没说话，只是一个人坐着，显得很安静。

　　静得有点儿冷。

　　黑衬衫穿在身上，腰部那块面料拉出劲瘦的弧度，一股纵欲的成熟男人气息，连同着少年感交织。

　　他这样的男人，极易吸引别人的目光。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哪里，哪里就是焦点。
　　才过了几分钟，就有几个女大学生壮着胆子来搭讪。

　　但陈野没理。而是抬手，拽了下余从周的后衣领：“喂。”
　　“瞎了？”

　　余从周被拉住，想闷头走，扭头在吧台处看到了陈野：“陈——野——哥！你怎么来找我了？你他妈的是不是想你的宝贝我了？”
　　“……”

　　陈野扯了扯唇，眸色漆黑，学着他的口吻：“宝贝儿？”
　　“……”
　　操。
　　余从周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这话，从陈野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
　　女大学生们看向余从周，又看看陈野，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良久有几位女学生交头接耳，不知道在激动些什么，一脸磕到了的表情。

　　余从周自个儿都想吐，对上陈野玩味的视线，立马告饶：“哥，我错了，我不乱喊了。”
　　陈野：“错了就带路。”
　　“哈？”

　　陈野手肘撑在吧台上，双眼漆黑像黑曜石：“不知道我等你多久？”

　　余从周懂了。
　　这人等着他来带他入局，等半天也没见人影，估计憋着一股儿火气呢。

　　-

　　路芙觉得没意思，抽出桌几下的一副扑克牌，来了兴致：“小宁，跟我们一起玩牌吧。”

　　祝宜宁面露迟疑：“我……不会。”

　　“没事，很简单。”路芙笑着说，“斗地主，你高中时玩过吧，现在，就和江城当地的扑克结合一下，你玩儿几次就会了。”
　　祝宜宁点了点头。

　　余从周还没过来，桌子边就他们四个人。
　　人数刚好。

　　祝宜宁不怎么会打牌，以前在汀江的时候，过年偶尔陪亲戚们打几局，都是现学的。
　　路芙他们几个打的是江城本地的规则，和汀江的玩法有些不一样。有些地方是一样的，有些地方是完全相反的。

　　她没琢磨明白，已然被其他三个老手欺压得三杯果酒下肚。

　　这局赢的又是顾航。

　　向景逸推了推顾航：“你是不是故意欺负人家呢，祝宜宁第一次来，这都罚了她三杯了。”

　　顾航眨了眨眼，看祝宜宁，“抱歉。”他停顿了一下，勾着唇承认：“我确实是故意的，想引起你的注意。”

　　“靠。”路芙简直没眼看，“你好骚啊，你为了小宁把浑身花招都使出来了是吧，招摇得跟一只花孔雀似的。顾航你别姓顾了，下次去警察局改个名儿，改姓洪吧。”
　　顾航：“……”

　　向景逸忍不住笑了：“卧槽，路芙你这张嘴真会说啊，把我想说的都说了。这小子自从祝宜宁进来，就没消停过。”

　　路芙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我们小宁是有未婚夫的人，你不会真要为爱做三吧？”

　　顾航脸皮厚，撇撇唇：“那又怎样？”
　　“……”
　　“没有爱情的婚姻就是纸糊的城堡。”顾航哼了一声，“更何况你们都说了是未婚夫，又不是男朋友，不是吗？”
　　向景逸认真请教：“有什么不同吗？”
　　顾航说得头头是道：“未婚夫不就是一纸婚约吗，到时候还不是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悔婚没听过？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路芙对他翻了个白眼，侧头说：“小宁，你怎么想？”

　　祝宜宁脸微微红，低着头装作看牌的样子，没理顾航。
　　从刚进门开始，祝宜宁就隐约感觉顾航对她有意思。周围人都有看好戏的意思，但她通通避之不谈。她刚要开口说话。

　　“还有我的位置吗？”
　　一句低沉的声音传来，有点冷淡。

　　祝宜宁身形一顿，猛一抬头，恰好对上陈野的视线。
　　“……”
　　“……”
　　陈野就站在她面前，不到半米的位置。

　　光影顺着他的背脊拢过来，脖颈处的脉络衬得清晰可见。
　　他的阴影沿着桌面拢过来，淡淡的无声的将她包围。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陈野看过来，向景逸和顾航都乖乖地叫了声“哥”。

　　祝宜宁愣了下。

　　反应过来陈野盯着这桌看，而且，只盯着她一个人看。
　　她脸颊烫了一下，有些窘迫。不知道陈野站在这里等了多久，对于他们的对话又听了多少。

　　他眼皮半撩不撩，视线漫不经心挪到她微烫的脸上，声音有点凉：“祝宜宁，让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