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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他眼里只有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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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没有丝毫消减的意思,依旧浓浓深深,黑压压地盖在生村之上。
月光被浓雾阻隔在生村之外,河岸边,只有一团燃烧的橙色火光,以及零零散散的灯笼蓝光。偶尔有几个人手里提着灵灯,照亮周围景象。
染绯的双耳里,鸣叫不断,疼痛像海浪一样层层叠叠地涌上来拍打她的神经。
耳鸣侵扰之下,头脑仿佛也被一层浓雾笼罩,只是简单的站立和行走都需要消耗极大的意志力。她不知道这具身体还能撑多久,但总之,要先看到生村彻底摧毁。
摧毁之后,有概率引出潜藏暗处的真正掌权人。
无论是上蹿下跳的村长、温柔好色的圣姑,还是无法自保被人顶替的真大祭司,他们无一达得到维护这个诡异村庄运转三十年不出错的高度。
她隐隐有种感觉,生村之上,一定有至少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们。提线木偶的牵绳,在幕后操控者的手中攥着。
苏轻辞取出一件纯黑的外衣穿上,腰带一系,勒紧,腰线明显,又细又有力道。
然而染绯没力气去欣赏品味,匆匆瞥一眼,知道他忽然离远一点是为了穿衣服,便收回了视线。
苏轻辞眉头一沉,系腰带的手将腰带扯松几分。她又不想看,他也没必要提着一口气只为让腰看上去更细。
溺水的滋味不好受。苏轻辞几乎想不起来他为何下水。下水之前,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简直是疯了才会做出那种事。他的确不惜命,但也没到明知死路一条还要硬往里闯的程度。可一旦关系到染绯,好像所有的事都要另说。
他不知道怎么从水底起来的,失去意识之前,只觉得可惜。可惜在岸上没抓住她,可惜在水里没追上她,可惜没见到最后一面。
他在水里想过死亡,气离开身体,水灌进来的时候,死亡好像离得非常近,他心里竟无半点害怕。
与昏迷时的虚无缥缈比起来,死亡更和蔼可亲。换言之,比起会继续时不时陷入昏迷,他宁愿一死了之。
但仍有不甘心。
幸好,他再次睁开眼,看见的不是传说中的阎罗,而是卖力救人的石川柏。
多年前,那人救他一命,教他修炼。如今,那人救的另外的人所救下的徒儿,又救他一命。他欠那人许多,早还不清了。
既然没死在河底,那么对那人许下的承诺,必须该兑现。
那人临行前,他们约定,以后每年的天级任务,苏轻辞必须保护参与其中的鸣墨弟子全部活下来。至于苏轻辞用什么方法什么身份,那人不在乎,只要鸣墨未来的天骄们不伤及性命即可。
走近河边,几声苍老的呼嚎在雾气中飘飘荡荡。
“你们不能这么对待寿主!我给了你们那么多!”
“来人呐,救命呐……”
“各路英雄好汉,先帮我们挪到一旁,你们再继续,行吗?”
君正园正犹豫要不要动动手做个顺水人情,放走他们几个,说不定他们日后还能记得他的好。真大祭司却先他一步,抬腿踹在那四人身上。
“哭哭哭,就知道哭!”真大祭司说,“你们几个晦气东西,我渡寿会办了这么多年没哪一次出岔子,你们一来,就给我搞成这副鬼样子,晦气!”
真大祭司不解气地又踹几脚,这才发现人数不对:“不是六个吗?还有两个人呢?”
君正园下意识转头看裴雪心。
裴雪心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地上那几个面色痛苦的人,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让浓雾挡住她的脸。
四位寿主里唯一一个一言不发的人,忽然目光如炬地望着某个方向。真大祭司若有所感,回头望过去。那个不发言的人开口了:“就是她,是她放走了另外两个人。”
不等真大祭司发话,村长狗腿地带着心腹,朝裴雪心围了过去。
君正园心想着“果然是她”,但身体不得不拦在裴雪心前面,抵挡生村的虾兵蟹将。
生村有几人能是君正园对手?一共没过上五招,村长和他的心腹们躺了一地,抱着受伤的部位直叫唤。
真大祭司差点连手里用于防身的香炉都拿不稳了,左右左右地防备,边倒退边恐吓道:
“我劝你收手,我们就此两清。你走了,我绝不追究你的责任。不然,定会叫你好看!”
君正园笑了:“你能怎么叫我好看?”
真大祭司慌不择路,狂喊路行漾的名字:“路行漾!路行漾你出来,快来帮我!”
呼喊没有回应。
真大祭司声音更高更尖利:“路行漾!路表弟——”
表弟?君正园默默重复这个称呼,脸上绽开了然一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路老板,出来吧,别躲在阴影里。”君正园犹记恨路行漾甩出捆仙索将他困住,“只要你现身,我就放过你表哥。你也不想看到表哥出事吧。”
一片浓雾里,无人出现。
因为路行漾看见苏轻辞对他打的手势:不。
苏轻辞拦住路行漾,不让他出去。
君正园的剑架在真大祭司脖子上,随时可以取走他的项上人头。
君正园声音冷下来:“路老板,我要替天行道了。”
真大祭司两股战战,闭上了眼,衣服上逐渐湿了一块。
君正园不再给路行漾机会,手腕一提,就要动手。
在此刻。
一阵风席卷而来,君正园只觉手腕发麻,下一刻,剑从他手中脱离。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混沌九花出世的山洞里,他的本命剑也是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去了其他地方,任由他人差遣。
君正园握紧空落落的拳头,咬牙切齿地念出一个名字:
“苏、轻、辞。”
雾气阻隔视线,没阻隔声音传播。不仅离君正园最近的真大祭司听见了,打算逃跑的双腿一软,吓得跪在地上。就连距离河边有段距离的望微峰一群人也听见了。
陈蕙儿叫了声:“什么?”叫完马上捂住自己的嘴,左顾右盼。她见染绯神色如常,仿佛魔头名字稀松平常,一时间为自己的慌张感到羞赧。
剑在空中漂浮,君正园伸手去夺,风力加大,嗖嗖围着君正园转,仿佛只针对他一人。
剑稳稳地定在漩涡中心,似诱惑又似挑衅。君正园伸手,侧身,拼尽全力也无法接近他的佩剑。他稍微靠近一点,风立刻卷走他的身体,将他拽得更远。
君正园用力到面部表情都变扭曲,牙关紧咬,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弦,身体因接近极限而颤抖。
路行漾难免担忧地偷瞄苏轻辞。
而担忧对象看起来丝毫不在乎。那个被点名的家伙只在乎他身边的某个人。
路行漾翻着白眼扭开脸。
大风中心,君正园嘴角溢出鲜血,强硬迈出几步,撑开五指,憋住一口气,猛地攥住剑柄,悬浮的长剑落回他手中。
与此同时,风止歇。
君正园一手握剑,一手抹掉唇角的血,朝雾最浓最深的地方看过去,勾唇冷笑道:“苏轻辞,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吗?”
话音落下,风声再起。席卷而来的大风搅乱君正园的头发和衣服,剑身狂颤不止,似乎随时都可能抵挡不住折断了去。君正园用出十分的力气和十二分的警惕,提防着未露面的神夜门门主。
大风逐渐波及周边,雾气被大风卷走,阴影处的一行人周围的浓雾撤离。
君正园无暇顾及其他,裴雪心却注意到望微峰几人,竟然与路行漾以及一个生村护卫站在一块儿。她眼皮一跳。他们几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必定不会是“恰好”碰到所以才站在一起。那其中,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裴雪心目不转睛地观察他们,企图发现一丝线索。
君正园嘴角的血再次溢出,他强撑着喊:“雪心!”
裴雪心回神,一抖手中长鞭,就要向漩涡中心冲过去,解救被困的三殿下。
风一直呼啸,嗖嗖的声音中突然夹杂进几声轻蔑的笑,在场的、仍清醒的、除了染绯以外的人,全部听见了那几声嘲笑。
也全都在想:神夜门门主,果然够狂。
苏轻辞神色莫测,长睫垂下,余光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你就是一个蠢货,天大的蠢货!呵呵呵……”声音从风声中来,“神夜门那个小门派,我有所耳闻,不过是小门派的门主,还不配与我相提并论。”
堂堂天璇国的天骄皇子,被这道声音说成是“蠢货”,还不是一般的蠢货,而是“天大的”;
威名远扬的神夜门门主,也不配与这个神秘人相提并论。
所以,那道狂到极点的声音,究竟来自何人?
刚听到风声中的嘲笑时,真大祭司还没反应过来。等那道声音将君正园骂了个狗血淋头,真大祭司“咚”的一下跪地,双手撑在膝盖前,虔诚地仰望风团的方向。
路行漾起初也以为是苏轻辞在对君正园出手,后来转念一想,苏轻辞没有任何理由帮真大祭司,总不能因为苏轻辞看不惯君正园吧?
要看不惯,也是早就看不惯了,留君正园活到今日,没必要忽然动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此时并不是一个杀人的好时机。
听完风中声音的话语,路行漾对于狂风到底因谁而起,隐约有了猜测的人选。
可是……假如真是那个人。
他们还会有还手的余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