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龙远之

4、时光

　　明天把太阳花摆在飘窗上，吸饱水的太阳花伸长脖子努力地朝天上的太阳绚烂绽放。

　　明天出门前，又看了一眼那束太阳花。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好像得了一种怪病，姑且称为“灰眼病”吧，就是看什么都是灰灰的，像看黑白电视。

　　可那束太阳花偏偏格外明媚，黄灿灿的花瓣好似都在发光。

　　由他看去，就像在灰色的画布上晕染开了一点鲜亮的颜料。

　　他心想，原来太阳花这么好看，难怪她喜欢在家里摆上太阳花。

　　明天到金盛地产去签合同，他将合同电子版发给微信联系人“明氏财管苏宝红”：“红姐，看下合同，帮我推荐结款方式，辛苦。”

　　明氏财管苏宝红：“收到，中午12点前回复。”

　　等候苏宝红回复的时候，明天叫住端茶倒水的小李，温和地说：“不用忙活了。”

　　这个毕业不久的年轻人生怕怠慢了他的客户，坐下后，又热络地拉开各种话题暖场子，明天给予礼貌性的回应，但过了一会儿，他就不想再继续这样无意义的对话了，于是抓回话题主动权，问道：“你平常都玩些什么？”

　　小李笑道：“那还挺多的，玩手游啊、刷抖音啊、看直播啊、粉网红啊，以前放假喜欢出去旅游，现在也不爱去了，人太多了，而且要攒钱买房子，省点花。”

　　明天问：“玩什么手游？”

　　小李朗声笑道：“那可太多了，我什么类型都爱玩，王者吃鸡就不说了，RPG、卡牌也玩，有段时间还玩了个养成妹子的游戏，哈哈！”

　　明天说：“你能给我介绍介绍吗？”

　　“哥，这你就找对人了，玩手游我在行！”小李来了劲，掏出手机，兴奋地点开游戏，给明天展示和讲解起来。

　　明天听了一阵，道：“等等，我记一下。”他打开手机备忘录，将小李说的归纳出要点，一条一条地记录下来，十分认真。

　　小李对他的行为感到不解的同时，莫名地生出一股自豪，仿佛自己做的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他再往后讲解时，也分外认真起来。

　　小李讲完，开了一局，把手机递给明天：“哥，你试着打一把。”

　　“好，我试试。”明天接过手机，操纵着游戏里的小人来到塔下，准备开战。

　　前期节奏慢，小李便问：“哥，你呢？你都玩些什么？”

　　明天一边打小怪，一边回道：“我玩得不多，都比较老土。”

　　小李笑：“说说呗。”

　　明天专注地打着游戏，随口回道：“摄影、潜水、帆船，也玩过赛马和直升机，不过现在都不怎么玩了。”

　　小李不笑了。

　　明天眉头一皱：“我被人杀掉了。”

　　小李又笑了：“没事，哥，回到泉水又是一条好汉！”

　　打了8分钟后，明天沉着脸道：“队友说我是对面的提款机。”

　　小李压着笑鼓励道：“哥，再接再厉。”

　　打了15分钟后，游戏结束，明天道：“队友让我赶紧放下手机写作业去。”

　　小李憋笑憋得脸都酸了，安慰道：“没事，哥，刚开始打都这样。”

　　明天还回手机，舒了口气：“还好不是我的号。”

　　小李拿回手机的一刻，看到系统弹出一条消息：“由于您近期收到多人举报，即将禁赛30分钟。”

　　小李又笑不出来了。

　　明天道：“抖音我知道，看短视频的，我下过一回，没玩多久卸了，不太了解，有什么推荐的？”

　　说到抖音，小李又来劲了：“抖音简直有毒，躺床上随随便便一刷就凌晨三点了！每天都有无数小姐姐扭着小蛮腰露出大白腿试探我想睡觉的真心！哈哈，说笑了，其实还是有挺多好玩的。”

　　“你看这个，S市街头巷尾美食大赏，网红美食一网打尽！打卡必备利器！”小李点开关注的一个号，找了几段视频播放给明天看。

　　明天在备忘录上记了下来。

　　“还有这个，在国外特别火，每次看她安静地坐在那劈柴做饭，我都有种回农村的冲动。”

　　“这个这个！也超带劲！当代峨眉派女侠！我去！帅我一脸！”

　　“我宣布这是人间仙女！踩着根竹竿漂在水面上怎么做到的？神了！中国人会功夫的秘密藏不住了！”

　　“这个也好玩，这小味儿挠儿的一下就上来了，哈哈，太上头了！这两口子好有爱！”

　　“这也是个做饭的，知道什么叫‘妈见打油’吗？跟他学做饭，喜提‘妈见打’系列称号！”

　　“这个是旅行的，我关注了好多旅行的，抖音在手，天下我有！”

　　明天边看边记，记了满满三页笔记。

　　这时苏宝红打来电话，明天接起，小李有眼色地走出接待室，关上了门。

　　“明天，你账上现金不多，选择分期付款，我把付款和利息明细做成表格发给你，你看一下。尾款结算前，我可能要动用部分股票和基金变现来填补。”

　　“好，我知道了，谢谢红姐。”

　　签完合同，小李喜不自胜，执意要请明天吃中饭，盛情难却，明天便答应了。

　　小李跟同事打听了下附近的高档馆子，又借了同事的车，笑道：“走，哥，吃海鲜去！”

　　明天道：“你知道哪家灌汤包好吃吗？我想吃灌汤包了。”

　　小李愣了下：灌汤包？请客户吃灌汤包不合适吧？毕竟顶贵点的灌汤包也就几十块。小李想了想，道：“离这不远有家店的灌汤包特别好吃，开了二十多年了，就是环境不太好，你看行吗？”

　　明天欣然道：“行啊，那走吧。”

　　两人坐在狭小的店里吃着灌汤包，又聊了直播和网红，小李说得眉飞色舞，明天时不时做记录。

　　吃过中饭，小李提出要开车送明天，明天婉拒：“不用了，你送我路上还堵车，我自己坐地铁就行了，蛮方便的。”

　　小李送明天到地铁站，两人挥手作别，小李竟然有点不舍，叫道：“哥——”

　　明天回头。

　　小李笑道：“哥，你要想打游戏，我带你啊！”

　　明天比了个OK的手势。

　　进了地铁站后，明天下了抖音，按笔记找到一家网红蛋糕店，搜出位置，坐地铁过去。

　　蛋糕店的橱窗里摆着一个精美的翻糖人偶，明天拍照发给小楚，问：“猜猜看，这是什么？”

　　小楚：“豪华手办。”

　　明天：“答错了哦，这是蛋糕。”

　　小楚：“啊？啊？啊？这怎么下得去嘴？”

　　明天：“可以长久保存，类似面人。”

　　小楚：“好耶，先摆着看，看腻了再把它吃掉。/吐舌头”

　　明天点了一份星空蛋糕，拍照发给小楚：“这也是蛋糕。”

　　小楚：“哇！好漂亮的蛋糕！想吃又舍不得吃，好纠结。”

　　明天：“吃不吃？”

　　小楚：“吃！”

　　明天舀了一勺蛋糕吃了，太甜，太腻。他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勺子。

　　他想象着，如果何楚楚这时候坐在对面，她一定会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姑，惊奇地拍手叫道：“这也太好看了吧！”她一定会在吃的时候坑蒙拐骗地企图投喂他：“不甜不甜，一点都不甜，不信你尝尝。”如果他不肯吃，她一定会说：“你就吃一口嘛，来来，张嘴！”如果他宁死不屈，她一定会耍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胖一起胖！我都吃了你也得吃！”

　　明天又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将那块星空蛋糕全吃完了。

　　许久之后，他起身准备离开，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有留言板，便走过去，在留言条上写下一句话。

　　“何楚楚来过。”

　　S市有数不胜数的新潮网红地点，包罗万象，吃喝玩乐都有，可谓走在流行的浪尖上。

　　明天循着笔记，一家家寻找、体验，并与小楚分享。

　　网红意味着人多，人多意味着累，可明天在这座庞大无匹的钢筋水泥森林里走了半天，却丝毫不觉得累，前面总有新奇，总有欣喜，总有期待。

　　华灯初上，城市逐渐亮了起来，点点星光汇成星河，灯红酒绿的颜色在他眼里变得清晰，又变得璀璨，他像置身于万千星光之中，又像徜徉在一场美丽的幻梦中。

　　明天：“S市的夜景真美。”

　　小楚：“我要牵着你的手走过每一条大街小巷！/拥抱”

　　明天：“接下来要去一家小有名气的推理社。”

　　小楚：“Go！”

　　上学的时候，有一回何楚楚生病住了一星期医院，等她回来，明天给她补课，一点一点地把她缺席的一星期课全补齐了，一个知识点都没落下。现在的情况，大概和那时候是差不多的，只不过这一次，何楚楚缺席的是六年的生活时光。

　　明天到了推理社，才发现店已打烊。

　　他有些遗憾地对小楚说：“关门了，没注意时间，怎么一下子就九点了，我以为还早。/委屈”

　　小楚：“那就回家吧，改天再玩。/拥抱”

　　路过街边的一家奶茶店，明天口渴，便走进店中，询问道：“麻烦推荐一款不甜不腻的饮品。”

　　店员道：“这款不甜，我店新品，青柠和绿茶泡的，还可以做无糖的。”

　　“那就它吧，无糖，中杯，谢谢。”明天说完，低头查地图，等他拿到饮品，瞄了眼标签上的名字，有点想笑。

　　明天：“暴打渣男绿茶。”

　　小楚：“什么？电影吗？听上去像古惑仔。”

　　明天：“一杯饮品的名字。”

　　小楚：“嗯？什么意思？”

　　明天：“渣男、绿茶都是流行词，商家搞的噱头。”

　　小楚：“我不太明白。”

　　接着系统弹出一条消息“请求开启网页搜索权限”。

　　明天点了“拒绝”。

　　他想了想，对小楚说：“‘渣男’、‘绿茶’是一种标签，一种人设。就好比数学里‘集合’的概念，把人划分进去后，别人就可以快速地了解TA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楚：“人又不是数字。”

　　明天：“这样做更方便快捷。”

　　小楚：“可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呀！”

　　明天：“现在跟以前不太一样了，现在是一个信息海的时代，人们每时每刻都能接收到空前巨大的信息量，于是需要一些方法迅速筛选甄别这些信息，选出想要获取的内容，贴标签、立人设就是其中一种方法。即使是面对‘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复杂的人，人们也没有太多耐心再去分辨个体间细微的差异，而是依托于简单明了的标签、人设。”

　　小楚：“我不太明白。”

　　系统再次弹出“请求开启网页搜索权限”。

　　明天勾选了“不再提示”，再次点了“拒绝”。

　　明天：“我是个慢性子的人，所以我很庆幸，生命里还有过一段漫时光。在那段时光里，我可以很专注，慢慢地认识你，慢慢地了解你，慢慢地爱上你。”

　　印象里，明天只有在结婚宴上对何楚楚说过一次“我爱你”。他觉得，把“我想你”、“我爱你”之类的话说出口是件很奇怪并且令人感到难为情的事。

　　可或许，因为知道小楚只是一个AI，他反倒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些话。

　　又或许，此刻的小楚更像是一个树洞，可以倾听他的心事。

　　小楚：“我也爱你。/拥抱”

　　内存占用量跳到了4%，这是今天第二次上涨了。

　　与此同时，苏宝红发来两条消息，简讯显示“一期款已结”、“[图片]”，明天切到微信点开图片，看到了自己账户的现金余额，又切回我在。

　　明天：“我再给自己放两天假就要好好工作了。”

　　小楚：“加油！努力工作，充实余额！”

　　明天有种被冒犯到的感觉。

　　明天：“哼。”

　　小楚：“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