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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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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幼宜看着陆瞻手中捏着银勺一点一点舀着桂花糕的样子,哪里有半点前世拿着小刀剥人皮的模样,俨然判若两人。
日后她与陆瞻便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再过不久,眼前之人就会变成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届时,她便是他的嫂嫂,他便是她的靠山,他当敬重于她,那么倘或嫂嫂的父亲身陷囹圄,做小叔的自然也没有道理袖手旁观才是呀。
沈幼宜口中吃着甜腻的桂花糕,心下皆是满足,连话也不觉多了起来。
“我记得汴京城北街有一处桂花糕铺子,幼时我想吃时,父亲总是不允,怕我生龋齿,还道女子生了龋齿日后便不好寻夫婿了。”沈幼宜咧唇笑出了声,露出几颗洁白的珍珠贝齿,继而后知后觉地抬手掩了唇,将抑不住的笑意皆掩住了,却掩不住那弯弯似月牙的眉眼。
昏黄的烛光映在沈幼宜的眉眸中恍若星月交辉、晨曦点点,哪怕眼下她的小脸因着失血而有些森白,却仍旧遮不住芙蓉玉面之姿。
陆瞻含笑不语地看着沈幼宜口中吃着桂花糕,在见她说到兴头上,又不疾不徐地舀了一勺桂花糕置于她唇边,看着她毫无芥蒂毫无防备地落下遮住樱樱唇瓣的手,微微探出身子,露出纤细光滑的脖颈,启唇又咬了一口。
他看她虽然气色不大好,精神头却仿佛更甚从前,连着将他的心绪也带动了些许,好像已然许久不曾有过现下这般静谧中透着隐隐欢愉的时刻了。
他看着面前之人仓促将桂花糕咽下,好似尤觉不够地舔了舔唇,他随即低下头,手中银勺轻点,正要再将一勺桂花糕喂给她,便听见她复启了湿糯的唇。
“后来我在陆府时,勉郎知晓我爱吃,那时父亲在陆府看诊,为着不被我父亲发觉,他总是偷偷出府,待回时见着我便将桂花糕从衣襟中拿出来,还是热乎的。”
“到后来,见我说带回的桂花糕总不比现吃的来得香,便想方设法寻借口将我带出府,偷偷带我去糕点铺子里,待我吃到撑才与我一道回,每每回得晚了,还不待我父亲问,他便先用想好的由头去搪塞了。”
沈幼宜放肆地絮絮而言,丝毫不曾发现眼下周围气氛渐凝,亦不曾发现陆瞻眉宇微寒,她甚至在吃完口中的桂花糕后,下意识又探出脖颈,对着陆瞻手中的桂花糕唇口微启,仿佛方才陆瞻的“服侍”已然让她习惯了的。
她的视线落在陆瞻的手上,看着他指节修长,两指捻着银勺又轻轻舀下一小块,却不曾送至她唇边,而是状似无意地开口,慢条斯理道。
“嫂嫂与我兄长,仿佛情义深重呢。”
陆瞻的声音很轻,尾音微微上挑,让人听不出旁的情绪来。
沈幼宜听着,当即便顺了杆子,适时表了表心意,道:“我与勉郎自然情深义重,只可惜勉郎戍边身死,眼下我也只有为他守节,方能成全与他的情谊之万一。”
仿佛是怕陆瞻不信,沈幼宜还重重点了点头。
只是,唇口阖上之际,顷刻间便觉屋中万籁俱寂,只听见屋外传来寥寥几声微风掠过枝丫的沙沙声,拂得人心头升起一缕若有似无得异样来。
下一瞬,便见陆瞻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银勺,侧眸朝她望来,而后轻声道。
“嫂嫂喜欢的人,当真是多。”
闻言,沈幼宜全然不知晓陆瞻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从何说起,便只当他是戏言,遂言笑晏晏摆了摆手道。
“不多,我只心系陆勉一人,只他一个。”
至此,她看着陆瞻唇边自始至终都噙着的笑意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她听着他复启了唇,仍旧是让人听不出半点情绪的声调。
“可惜了,我兄长如今身故,全不了如今这靡靡之情。”
陆瞻话音微微顿了顿,侧眸看向沈幼宜,与他四目相对。
一眨不眨地,漆黑的眸沉得仿佛要让人陷进去一般,直看着沈幼宜让她没来由得好一阵心虚,连额上都沁了一层细密的汗,沈幼宜下意识抬手去擦,却不小心复牵扯了腰上的伤口,又是好一阵龇牙咧嘴。
突然想起眼下正坐在床头的陆瞻,一抬眸,果然他仍在瞧着自己,顷刻间便将唇抿了,忍着痛面上再不敢有多余的表情。
沈幼宜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屋内静得宛若针落,可屋内愈发静便显得床沿上坐着的陆瞻愈发突兀。
若是因着先头的救命大恩,那确实肝脑涂地也是应当,可现下这样晚,他是她的小叔,如何能这般堂而皇之待在她的屋子里。
想罢,沈幼宜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那个……小叔……夜深了,我……”我要睡了。
不想陆瞻闻言,半点要起身的意思也无,只是微微挑了挑眉,仿佛现下该从这间屋子出去的人是她才对。
沈幼宜高烧方退,腹中不过几口桂花糕,整个身子都发着软,连脑子都不大清楚,见陆瞻这般,不由便微敛了眉头,“小叔也回去歇息罢,我要睡了……”
说罢,还煞有其事地拢了拢被捻,将被捻的一角严严实实地塞入腰际。
可陆瞻却从唇边溢出一声轻笑,眸中半点温度也无,沉了面冷声道,“这原是我的卧房。”
沈幼宜闻言,一时舌桥不下,她自然不曾想到陆瞻会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屋子里,也不曾想到她先头救了他眼下竟连睡一睡他的屋子都能被他这般泾渭分明地说出来。
她想着,方才陆瞻还好好的,眼下那桂花糕还在他手中,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如何就这般难相与了。
但沈幼宜惯是知晓陆瞻的行事,前世种种历历在目,即便心下腹诽面上也不曾露了半点,她知晓陆瞻这样的人,只能顺了他的毛来示弱。
她虽是陆瞻的救命恩人,但倘或她真的施恩图报以此以为在陆瞻面前有所不同,甚至以为能随意指使他,那便是大错特错。
陆瞻远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好说话,也远没有方才喂她吃几口桂花糕那般好相与。
想罢,沈幼宜眼波流转,刻意软了声调,小心翼翼斟字酌句道,“竟是睡了小叔的屋子,鸠占鹊巢是姝姝的不是,原该姝姝起身去,只是眼下伤口隐隐泛着痛,不知小叔可否唤个女使来相帮一番。”
言岂,沈幼宜便睁着一双眼眸一眨不眨地朝陆瞻望着。
烛火盈盈,映着她的眸子宛若有宝珠流淌。
顷刻间,陆瞻觉得眼前的沈幼宜若不是天生如此,那便是聪明过了头。
她那细细软软的声调,还有又是惧又是强撑着与他对视的眸子,恍若林间被猎人标记的小鹿,处处皆诱人。
少顷,陆瞻勾了唇角,生了一缕莫名的兴致,似笑非笑道,“姝姝?”
闻言,沈幼宜心下一悬,这原是她的小字,从前与她亲近之人皆是这么唤她,只是方才一时不察,竟毫无避讳得在陆瞻跟前说出来,尤其是他咬文嚼字的感觉,仿佛是将她的小字放在唇瓣上细细品咂之后,再缓缓道出的。
这样的感觉,让人恍惚间又回到了在浴房里的那一回,二人几乎是赤丨裸相呈,那样让人难以招架的压迫之感,让她眼下又没来由得起了一身薄汗。
她低着头,顿木道,“是,小字姝姝。”
耳畔莫名红了一片,沈幼宜忽然觉得当初在禹州做的决定恐是不对的,陆瞻这样的人,委实难以与他周旋,眼下不过是念了念她的小字,便让她全无抵抗之力。
她甚至不知晓,陆瞻若是再说什么,她要如何去应。
下一刻,陆瞻便施施然站起身,她虽不曾抬头,余光却能感觉到陆瞻立身在床踏之上竟又朝她近了一步,她浑身僵直,在人瞧不见的被捻之下微微瑟缩着身子。
索性,陆瞻不曾再说别的,只是一声轻而又轻的笑意从唇边溢出。
道了一句“姝姝早些安睡。”便转身出了屋子。
待听着屋内“吱呀”声起声落,沈幼宜才倏地松怔下来,抬手擦了额间的汗,复躺回床榻上。
睁着一双眼睛木然地朝窗外看着,盈盈月光透过轩窗洒落在枕畔,沈幼宜兀自在被捻中翻了个身,薄薄的被捻拢着她的身形从小山连绵到耸立,蓦地,沈幼宜牵动了腰际的伤口,痛得又是好一阵龇牙咧嘴,便只得老老实实回转过身来,再无心思胡思乱想,哼哼唧唧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