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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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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瞻从内打开屋门,让院中候着的薛放再探脉。
薛放闻言入内,蹙着眉头屏息把脉,下一瞬面露惊讶,“怪哉,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脉息。”
至此,陆瞻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迈步出了屋子,换了外衫却不曾净手,与崔崖一道往宫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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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虽在深宫,却已然得了陆瞻回程遇刺的消息,当即大怒,问陆瞻那些人可有留下什么线索,若有,他定然不会轻饶。
陆瞻默了默,道了一句:“不曾。”
“不过,既要对微臣动手,便是微臣挡了谁人的路,圣上隆恩,让微臣监考春闱,怕是有人想在这上头动些脑筋。”
闻言,皇帝勃然大怒,“好大的胆子!去查!给朕查得清清楚楚!”
陆瞻规规矩矩抬手置于额面,行顿首大礼之际,仿佛才想起什么一般,倏地缩回了手,垂眸不语。
坐在龙案前的圣上微微眯了眼睛,不曾多问,仿佛有些疲累,挥手道,“爱卿今日受惊,早些回罢。”
至此,陆瞻依旧垂首,慢慢退出了殿内。
陆瞻一走,圣上便拧着眉头,“你如何瞧。”
一旁的李公公闻言,弯着腰际眼波流动,“老奴不敢妄言,只觉这陆大人……于圣上可是有些不敬?”
圣上一声轻笑,“你这人精,只是你虽会瞧人,却不曾瞧清楚人。”
“他身上的衣衫与露出的内襟并不相配,分明是为着入宫匆忙换下的,瞧他手上不曾拭净的血,分明是受了伤,倘或真的不敬,抑或有心用这桩事做文章,便不会换衣衫,一身血衣入内,朕定然是要彻查的,届时都不用他有什么真凭实据,只稍他有一点私心,随意点几个人名,很多事便能一劳永逸,但……”
“但……陆大人不曾?”李公公悄么儿朝着圣上望去,尝试着接过了话头,言岂,果然见圣上微微颔首,当即笑道,“圣上英明,果真是老奴浅薄。”
“且,陆瞻今日,想来是得了什么证据,方才却不曾拿出,你以为为何。”皇帝挑着眉。
“这……圣上如何知晓陆大人手中有证据?老奴方才瞧得真真儿的,他并未带什么物件呀。”
瞧着李公公一脸茫然的模样,皇帝将身子靠在软垫上,高深道,
“他手中的证据想来并非确凿,凭白拿出来,倘或那人矢口否认道一句是被冤枉,他便被动了,他今日要的就是朕方才那句允了他去查的话。”
闻言,李公公瞠目结舌,再开口,对皇帝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皇帝许是因着将陆瞻瞧透了而心情极好,李公公见状,适时递上了绿头牌。
“圣上公务劳累。”
皇帝侧眸瞥着那盘中盛着的几块绿头牌,抬手置于上头,指尖在冰凉的牌子上轻轻扫过,仿佛是拂过那些美人细腻的肌肤。
少顷,皇帝蓦地沉了面,仿佛失了兴趣一般拿起桌案上的折子又瞧了起来。
李公公眼波流转道,“后宫里头的娘娘皆是老人儿了,不如再办一次选秀充盈后宫?”
皇帝仿佛无多兴致,“选得再多,床榻上皆是唯唯诺诺,倒来倒去皆是那些花样,无甚意思。”
李公公到底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老人,人精一般,心下一个回转便揣摩出了皇帝的意思,哈着腰上前一步,“再过一段时日便是仲春,陆府一门战功赫赫,圣上不如恩泽全府,让阖府入宫赴宴。”
皇帝闻言,眉眼一挑,侧转过眸子朝李公公瞥了一眼,而后轻哼一声,“既如此,你去办便是。”
李公公笑着应声,“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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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陆瞻至宫外,崔崖已然立身在马车旁候着,陆瞻上前,一改方才谦恭的模样,接过崔崖递来的一条巾帕,三步上了马车坐定,便面色漠然地擦拭着先头不曾拭干净的血渍,少顷,道一句,“回宅子。”
崔崖应声,扬鞭驾马。
待至私宅,一直候在门口的仆从见着陆瞻回忙迎上来,“沈娘子现下已退了烧。”
闻言,崔崖原以为自家主子会先去瞧那沈娘子,却不想他只轻轻“嗯”了一声,入了内院便径直去了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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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瞻素来不喜有人在旁伺候沐浴,故而眼下浴间空无一人,只几桶水汽氤氲的热水在。
抬手解了衣扣,抽开系绳,蓦地,陆瞻动作一顿,仿佛有什么画面兀自钻入了脑海,却不过一瞬便又慢条斯理地褪着外衫,面色如常。
待将外衫、中衣、内衫皆脱尽,抬手便将衣衫皆掷于一旁的铜镜上头,至此,便将镜中那道身影掩住了大半,只依稀敲得见身形是难得的修劲有力,后背隐隐有肌肉贲发,既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夯实,更不会过于清瘦,只是身形回转至前头,便会发现本该夯如山丘之处的胸襟之地,竟有一处内凹,像是被硬生生断去了一截肋骨。
丑陋,崎岖。
陆瞻恍若无觉,兀自在水桶便手上干涸的血渍洗净了,方才入了浴桶。
默了许久,起身换了一身月白的斓袍,出了浴间,外头的崔崖仍旧候着。
待听见陆瞻道了一句,“不必伺候。”崔崖这才止了步子,下意识朝那眼下沈娘子正卧着的那件屋子,继而垂了眼眸,退出了院子。
月影婆娑,透过院中几棵才刚冒了新芽的老树枝干,在长长的鹅卵石小道上头落下一缕白纱,竟有着莫名的神圣与洁白,陆瞻独自一人,步履缓沉,踏在那一层银纱上头,上了台阶至檐下,行至沈幼宜那间屋子外,略顿了顿步子,便抬手轻推开屋门。
“吱呀”一声,院中的月光倾泻而下,在门内洒下一缕光晕。
陆瞻迈步入内,行至沈幼宜的床边便立在阴影中不再上前。
窗牖的明纸慕着月影,落在沈幼宜的小脸上,将那脸颊上细微的绒毛映着淡淡的银色,唇上泛着湿糯的红,圣洁又遥不可及。
陆瞻将视线落在沈幼宜隐隐发着光的面庞之上,饶她眼下瞧起来娇软可欺,他的眸中皆不曾掺杂旁的欲色。
脑中静静地、一段一段地、细细地回想着今日发生的那些事。
墨色的夜倾吐着满幕的晦暗,将陆瞻的眉眼皆拢在阴影之中,将他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映得若明若暗,只有高悬的那一轮圆月,破开青灰,在他的眼前投下这仅有的一缕亮光。
脑中思绪环绕似有千千不解之结,抽丝剥茧遍寻不得出路。
他想起在宝光寺时,她色厉内荏的模样,就因着那和尚编排了他。
他想起在马车上,那人不过才刚掀了幕帘,她便上前挡在他的身前。
他想起她的眼神,有惊慌,却,不曾有悔。
那样笃定又坚韧的眼神,都不曾打过一个招呼便朝他的心窍撞来,让他措手不及,让他不明所以,甚至让他现下想起来都觉陌生不已。
就好像,是因着她珍视于他,才会义无反顾。
虽然,他知晓,那些或许皆是假的。
但是,他已经不记得到底有多久,自己不曾这样被护着了,是了,自陆眴死后,便再也没有人似今日她这般,护他。
他原以为,世上只有陆眴一人如此待他。
或许,若是今日不曾安排她与那举子相见,就好了。
那样他便不用那么笃定,原来她千里迢迢用为陆勉守节的由头入府,是真的有所图,崔崖说得很对,既不是图物,那便是图人。
她先头为脱身而口口声声言之凿凿说出口的话,是假的。
她所图的人,自然也不是他。
是那个,青梅竹马、百无一用的举子。
陆瞻回转过身,缓缓行至窗边,从袖襟中伸出手,掌心摊开,是日间从沈幼宜那框来得那个橘子。
眼下有些面目全非,上头包裹着不知何时蹭上去的沈幼宜的血迹,不知是磕碰在了何处,外头金灿灿的皮囊已被挤破,露出了一截糜烂的果肉,正如他现下熬着的人生。
陆瞻垂下眼眸,望着掌心的橘子微微怔神,月光落下,长长的眼睫在他的眼底落下一缕重重的阴影,让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少顷,陆瞻慢条斯理地剥开外头裹着的那层皮,一点又一点,而后扯下一瓣,神色漠然地置于唇口内。
霎时,清甜的味道在舌尖迸开。
果然啊,与她唇瓣上的滋味,一模一样呢。
她所图之人不是他,那又怎样呢?
糜烂的橘子很快就吃完,可陆瞻不曾停下,将那些被剥下、本该被丢弃碾碎的皮一点一点地送入唇口。
那点子血腥味混着辛辣味一道在喉间肆意。
罢了,陆瞻忽然想:
那日,她慌乱之下为着脱身而说出口的话……
他如今……想当真了。
那些,她为着旁人而拼尽全力、嚯出所有去守护的模样,他都想要。
月光悠然,映着陆瞻晦暗无明的脸,还有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即便,本不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