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障·将与》Mineral7

6、六

　　又过去了一天，一切又恢复到风平浪静的开初。他很清楚，平静之下是暗波涌动。
　　留言板仍无任何动静，于是他突发奇想，想在那句留言下补充神学典籍的另一句名言。
　　左手写字不太熟练，但也不成问题。
　　举笔，眸中折射出星辰和发着光的字迹。
　　顿了顿，强忍着别扭一笔一划写道：
　　“闭上双眼的人在阳光大道阔步前行，睁着双眼的人在无边黑暗潜心摸索。”
　　这是他最喜爱的名言之一。因为不太读得懂。二十多年来的生涯未能教会他这句话，却也使其在他心中笼上了高深的纱，让他捧在手心感悟这感悟不得的魅力。
　　意犹未尽地落下最后一笔，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头顶星辰缓缓运转着，墙上的荧光物质的闪烁似也变暗了，“呼吸”轻如羽毛。
　　静坐许久，久到仿佛与时光一起凝固。
　　大脑逐渐放空。
　　神啊，请睁开眼看看你受难的子民吧。
　　看在我们从诞生以来虔诚的信仰上，拯救我们吧。
　　......
　　次日，他再次坐在这相同的位置，静坐了更久。
　　眼神无法从留言板上漂亮的字体上移开。
　　就这样直愣愣地盯着，直到眼睛因缺水而溢满泪水，酸痛无比。
　　昨日他补充的那句话下又有了新的留言。是他反复看过无数遍的笔风。
　　“天使在白昼被蒙住双眼，鬼魅在黑夜无所遁形。”灵魂似与另一个未知灵魂交融。
　　是他那句话的前一句。神学所有他能接触到的典籍他都背得滚瓜烂熟，在校时神学一科永居全校前三。
　　研学到这两段的人并不多。神学也分深浅层次，许多人在校学习完浅层便不再钻研，而这两段分明已属中等层次。经济能力平庸一些的家庭以生计为主要目标，学习神学的更是少之又少。
　　握着笔的手在颤抖，正当他想再一次举笔往下补充时，个人终端又突然振动起来。
　　眉头蹙起，放了笔努力地伸手去够桌上的终端，差点连任带椅重心不稳翻倒下去。
　　是向导组组长的电话。不知为何他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组长您好，这里是向导508。”
　　“向导508，目前形势危急，军中已经没有空闲的A级向导，刚才有一A级哨兵不知缘由突然有暴走迹象，军部信不过那些B级，只能交由你解决。目前该哨兵已经在被送往心理辅导室的路上，你注意做好准备。”
　　“收到，交给我。”
　　“我相信你的能力和经验，你终生禁上战场，我也非常惋惜。”
　　“谢谢您的认可与尊重，期待您的凯旋而归。”
　　“多谢。通话挂断。”
　　放下终端，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灯。
　　脑中不断回忆那些重复了太多遍的步骤，抚了抚还未痊愈的右手，戴上专用手套。
　　将自己挪到辅助行进器上，终端塞入衣袋，打开了心理辅导室的门，在门前等候。
　　被送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哨兵，这个年龄便拥有了A级的能力，想必是做出了豁出生命的努力吧。
　　像他当年一样。
　　护送人员将哨兵推进心理辅导室便关上门匆忙离开了。哨兵被固定在推床上，整个身体都在抽搐，瞳孔跳缩着，无处发泄的痛苦使他把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也许口腔里也有多处损伤......鲜血一股股从他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淌下。
　　戎屿面色镇定，抚上哨兵湿漉漉的额头。
　　“哨兵4926，我是你的向导。”
　　精神力像张开的触须，侵入哨兵的精神世界。
　　他看到漆黑的雨夜。
　　是钢铁大厦之间窄小的缝隙，也许可以称之为小巷。一切皆是水泥灰的冰冷色调，墙壁粗粝而湿透的触感真实而鲜明。
　　哨兵靠着墙坐着，仰起脸，望着面前人的眼神晦暗不明。雨水在不断汲取他的热量，贪婪无比。他脸色苍白，乌唇哆嗦着。
　　冷。
　　这种概念清晰地传到戎屿脑内。
　　哨兵面前的人突然动了起来，手轻轻放上了他额头。他往后缩了缩，却没有真正躲开。
　　“......我是你的向导。”这人缓缓道。
　　过滤掉雨声，戎屿依稀分辨出这句话。
　　雨仍在哗啦的下，画面中两人却如同被按了暂停键般停滞不动。
　　临近以及处于暴走状态的哨兵的精神世界，不应该是停滞的。
　　戎屿皱起眉，忽然觉得哨兵面前的人越发眼熟。
　　脑中一白，下一刻画面瞬间切到了哨兵视野。
　　眼前放大的脸一时并不清晰，久了却也逐渐清晰起来。
　　心中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
　　最终这张脸完全清晰了。
　　他呆若木鸡，忘记了方才过于真实的冷感。
　　这人......不正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