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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石中剑(转) ...

  •   钟离走进刑侦总司也只如闲庭漫步,尽管身后跟着几名全副武装死死盯着他的千岩军士,却似乎毫不在意。他甚至还有心情对刻晴评论道,“连六扇门都由你一人全权掌管,那看来先开阳大人的职责是全部转交给你了?是要在大朝会正式宣布么?”

      隶属千岩军的刑侦总司被璃月人称做六扇门,因其位于玉京台后山,建筑一大半都藏于山中洞穴,从玉京台正门到刑侦总司内部竟足足有三道门墙,所以俗称六扇门。如今天色已晚,六扇门内几乎全空了,只每道门前有两名千岩军镇守,以及紧急事务办事厅里还留着三四人。刻晴走过三道门岗,与留守的军士点头示意,偶尔吩咐两句,俨然就是六扇门的主人,于是钟离这般评论了一句。

      刻晴皱眉地看着他,说,“我还没开始问话,你就已经自暴自弃了么?你这是要承认确实一直在密谋七星之位更迭的相关事宜?”

      钟离笑了笑,说,“身为璃月子民,关注一下七星人选和即将到来的大朝会不是再自然不过么?更何况在帝君刚刚逝去、璃月面对重大变迁的当下,谁能毫不关心局势?还是说我错过了什么‘莫谈国事’的命令?”

      刻晴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再开口,将钟离一路带到六扇门最深处的一间屋子。沉重的铁门在刻晴身后关上,轰隆一声将这本就暗无天日的房间与太阳下的世界彻底隔断,随即房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刻晴有意让黑暗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才从怀里掏出火折,小心点亮了两个固定在石壁上的火把。这间暗室其实算不上是一个房间,只是一个根本没开发整理的天然洞窟,不但狭小还阴冷潮湿,后面连着深不见底的洞穴体系。初时,六扇门因为担心工作人员会不小心走错路误入山洞这才装上了一扇铁门,但之后的许多年里这里偶尔会用来关押极其危险的拥有神之眼的罪犯,倒是格外有效。如今刻晴专门选了来这里谈话也是因为这无疑是整个六扇门中最能让人恐惧绝望的地方。

      但是点亮火把的时候刻晴就看见钟离已是安然坐在了一块巨石上,就仿佛坐在红木太师椅上,似笑非笑,气定神闲,和在往生堂接待她时毫无区别,只差手中一杯香茗。

      “所以你有什么疑问还请直言,”钟离说,“我一定尽我所能回答。”

      这是刚刚被拘捕的嫌犯应有的态度么?

      刻晴只觉得火气上涌,咬牙定了定神,然后尽量心平气和地缓缓说道,“如果说先生是因为不满我暂领开阳星的千岩军统领职务于是参与到这些密谋中来,那也不是不能理解。我知道我在很多人看来是太年轻了些。”

      “嗯?”钟离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这是预设认定了我确实有什么密谋的语言陷阱么?”

      “这是一个问题。如果先生希望有法律顾问在场防范陷阱,请告诉我你想请哪一位,我派人去给你送信。不过今日已晚,恐怕就算请得到法律顾问也多半要明天才能到场,我们也可以等到明天再继续,这本是你的权利,”刻晴顿了一顿,续道,“只不过今晚你就只能呆在这里了。”

      “这倒是不错,我确实有权请法律顾问到场,以便更缜密地回答你的问题,”钟离饶有兴味地思索片刻,最后却摇头哂道,“倒是算了,为了给自己省点麻烦,还是尽量不要惊动胡堂主为好,更不能让烟绯大律师听到什么动静。”

      “那么让我回到之前你提到的那个问题。我并没有不满你的年少权高。刻晴小姐年轻有为,或许完全有能力能胜任千岩军统领的职务,这也不应由我一人来判断。只是有一点:便如你所说,你不敬仙□□声在外,或许这般锐意进取的劲头和你的年龄也有些关系。之前你负责土木建设,是一个能发挥年轻气盛的职务,但在我看来,兵者死生存亡之道,未必是个适合锐意进取的位置。”

      刻晴先是一愣,然后一种无法形容的奇妙惆怅便慢慢在胸中蔓延开来。她忍不住低声道,“帝君在时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数年前刻晴被举为新一任玉衡的时候刚刚年满二十,年轻得足以让所有人侧目。当时退位的前玉衡星正是她的伯父;彼时七星八门交锋许久,最后协商的决定便是请前玉衡在家族中选一个年轻人接任。伯父选中她也是因为家族中的后辈要么对执掌政事避之不及,要么实在没有管理才能,而她是伯父视线范围内唯一一个既有能力亦有一分野心的人。这是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妥协,唯一可能的阻碍就是岩王帝君本人。

      彼时伯父提醒她道,“虽说这些年的人事问题帝君一向是直接在任命契约上签字的,上至七星更替,下至一曹一司的主管调动,他从来没什么异议,甚至都没人记得起他还会亲自挑选执政的年代,但这种事情谁也不敢说得太笃定。当初举凝光为天权的时候七星八门众人也都有些忐忑,她也是一个不太符合先例的人选,而你现在比当年的凝光还年轻了那么多,资历也比她那时浅些。总之你多少有点心理准备,万一帝君拒绝也不要太失落;我们毕竟不能左右神的决定。”

      刻晴对于璃月神王的不满不是从那一刻开始的,但无疑是在那一刻变得清晰,在她跟着伯父身后来到帝君座前的那一刻愈发笃定。等待着帝君宣告自己的命运时刻晴忍不住想,那条盘踞在山石上的金色巨龙当真能看清自己么?就好像她仰着脑袋直到脖子发酸却始终看不清楚那条龙的全貌,高高在上的龙又如何能看清楚物理意义上如此渺小的人类?千年以前的岩王帝君都是以人身行走于世间,以人身接受子民奉于明君圣王的追随与服从,可如今为何却要以龙形时时宣告他与璃月人民之间的鸿沟?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龙的声音从看不清楚的地方传来,虽然能听懂却幽远而不似人声,说的是,“只要七星八门认可孤自无异议;但少年锐意,恐不适掌军,望诸君斟酌。契约已成,玉衡刻晴,受命于民,当事国以忠,侍民以信,若违此誓,食言者当承食岩之罚。”

      刻晴一直对那一句“不适掌军”耿耿于怀,伯父倒是不甚在意,只说,“帝君竟比往常多说了两句,果然你还是太年轻了,引起了他的注意。不过有惊无险,只要不是拒绝你接任我的位置就成。如今这样也好;千岩军那边事情多还实权少,帝君亲口说了你不合适那可不太好了,省得你将来还得找借口躲这位置。”

      当时刻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兵者国之重器,为什么说实权少?”

      “嗨,有神有仙的地方,军队能有什么实权,不就是管些鸡鸣狗盗的琐碎事,还能如何,妄想凭拳头说话么?”伯父摆了摆手,“甘雨姐姐一个人打一整营千岩军说不定还能让一只手,更别提帝君了。”

      刻晴在那时萌生出的念头恐怕自己也说不明白,但之后的几年里她与掌管千岩军的开阳星越走越近,在开阳生病的时候逐渐接手武备事务。待到帝君“遇刺”、古神复苏的关键时刻,她俨然已是有名无实的千岩军统领。

      帝君在的时候或许千岩军事情多还实权少,但帝君离去之后那当然就不一样了。

      而回到当下,这个与岩王帝君不谋而合的凡人钟离轻咳了一声,仿佛在掩饰尴尬,又说,“是么?大约少不掌兵也算是某种普遍理性。但无论这个想法是否合理,你毕竟已经是千岩军的统领了。”

      刻晴再次收拢思绪,沉声道,“不必扯太远。我需要知道的是,你是否把这种对七星之位更替的关注和不满付诸更具体的行动。钟离先生,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查德的船工工头?他也是一个叫做门外工友会的组织的会长。”

      钟离颔首道,“认识;他来拜访过我几次。想来你也查证过他与我接触的始末。”

      “一个船工工头为什么会去拜访你?”

      “就算七星之玉衡亲自过问,我也只能说私人谈话内容不便告知第三人。”

      终于切入了正题,刻晴倒是找回了愤慨支撑的锐利,冷哼一声说道,“我走访了往生堂周边的所有街坊邻里,可以确认查德第一次与你接触是在两个半月前,那也是你们二人初识。那之后他又来往生堂登门拜访了两次,还有一次则是在新月轩与你还有蓄微厅会长碰面吃饭。还有,这两个半月间你几乎都在璃月港,只有三次出行,一次是陪同荧,还有两次不知目的地,或许是去和查德碰面。但无论如何,对于先生来说查德仍然只是认识两个半月,闲谈过寥寥数次的角色。你们二人之间当真有什么私密么?——除非是见不得光的阴谋。”

      “为什么一定是见不得人的秘密?或许只是事先约定不对外讨论谈话内容,而这只需要一次会面,”钟离顿了片刻后微微一笑,“不过你的侦查工作倒真是巨细无遗。”

      “如果没有什么阴谋,那么查德手中为何有一柄和古画中的斫峰之刃一模一样的宝剑?”

      钟离微一愣,却随即依旧平和地应道,“且不论有没有,你如何能知道他拥有这样一柄剑?我没有听查德提过六扇门在调查他,更没有登门搜查的事情。难道六扇门要先承认法外取证?”

      “意外的取证如何能称作‘法外’?如果说曾经有人因为某些原因拜访查德,哪怕只是送信或者修理屋顶这种理由,然后正巧在他家中看到了一柄状似斫峰之刃的宝剑,这种证据说服不了法官么?”刻晴上身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望着钟离,“还是说你要告诉我,查德把宝剑锁在橱柜里或者藏在地窖里了,根本不会被人不经意看见?”

      钟离这次竟笑出声来,随即叹道,“佩服。看来方才是我说得太武断了——你无疑很适合六扇门的工作。”

      “请不要转移话题,”刻晴冷冷说道,“查德不但拥有一把假的斫峰之刃,并且有不少证据指明他就是这关于这把剑的流言的源头。而你,钟离先生,我几乎可以确定剑就是你为他伪造的。”

      “是么?”便是听到了如此分量的指控钟离仍然安如磐石,反倒是让刻晴觉得他甚至比在探索秘境寻宝时兴致更高,“到底是什么能让你‘几乎确定’?”

      “我第一次去拜访时你便提过,关于斫峰之刃的记载只有寥寥几条,其中之一是大师吴清道的画,并且那副画是飞云商会会长的收藏品。那么你应该清楚,那副画也是唯一一件斫峰之刃的图像记载。”

      钟离沉思许久,良久点头道,“那倒也是;文字记载还有几则,但时隔当下最近、可信度高的图像应该真只有那一副古画了。”

      “飞云商会的会长还告诉我,这幅画本来也就是你帮他从深山秘境中寻得的。当时他在为儿子寻找一些失散的古书,这幅画只是顺便一起找到的,虽然是大师作品但并不出名,所以他也一直没有在意过。除了会长的家人,唯一见过那副画的人便只有你。哦对,还有一人看过那副画,正是查德;他也是通过你的介绍才和飞云商会会长搭上了关系,得以观摩那副古画。也就是说,除了飞云商会会长和他的妻儿,近年来整个璃月只有你和查德知道斫峰之刃应该拥有什么样的外观。”

      “你说的这些似乎有些道理,但未免太过绝对,有机会看到那副画的人很多,比如曾去飞云商会做客的人,又比如把古画放进秘境的收藏家亦或盗贼,我也不用现在一一列举各种假设,”钟离以极其微弱的幅度摇了摇头,说,“就这一点显然是不够的。”

      刻晴同样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续道,“我还调查过查德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的一举一动,摸清楚了他接触过的所有人事物。他可是一个大忙人,流连于茶馆书楼散播谶纬之言,奔走于八门和各大商会间奉承拉拢所有或许愿意支持他的人,一日一日将他的门外工友会发展壮大,就等着在这个第一次没有帝君的大朝会上演一出好戏。只不过他这个大忙人最近并没有见过任何铁匠。如果说他手中的那柄剑是这几个月间得到的,你是唯一的渠道。只不过往生堂的钟离先生不是铁匠,而是一个有寻宝探险家美名的富贵闲人,以至于我甚至担心了几天,难道查德手中的宝剑竟是真正的斫峰之刃。然而你自己亲口告诉我了,你会制刀剑,还能将神仙用的传奇兵刃仿制得以假乱真。传说有言,斫峰之刃会在选定之人现世时散发出金光。查德手里的那柄剑还真自带金光,这难倒了我咨询过的所有资深铁匠和铸剑师。但这似乎难不倒你,钟离先生,你的那杆贯虹之槊闪得我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她这一席话说得钟离也只能点头称是,“确实巨细无遗;我想大多数人听完一定会相信你的说法。但是——”钟离语气一转,“若要对簿公堂,当真能说服法官么?让法律认定罪行可比说服街坊邻里苛刻多了。就算我和查德会长当真做了你指控的那些事情,闲聊一些神仙帝王的民俗传说并非不法之举,仿制传说中的神仙兵器更是无可厚非,如何就能和密谋颠覆璃月王庭相提并论?璃月的王已经死了,却不知还有什么王庭可以颠覆?至于我和查德会长究竟做没做过这些事情,我只能说你目前提到的所有论证只能说是间接证据,怕也不能让法官信服。”

      刻晴霍地一下站起身来,站得笔直宛如出鞘的剑。

      璃月君王已死,却不知还有什么王庭可以颠覆?

      刻晴被这句话说得眼前一阵发黑,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这石室里的火把快要燃尽了?她本不应该在意钟离的诡辩,甚至对方的那些说辞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不错,她只有一些算不上罪行的事迹的间接证据;调查得再呕心沥血巨细无遗,这种卷宗也只会被任何一个值得信赖的法官直接扔出判院。然而她没打算提起公诉,要说服的也不是法官,而是斫峰之刃横空出世时的璃月百姓。证据不需要完美,只要足够让六扇门以调查之名暂时拘捕钟离即可;一旦控制住钟离这个关键人物,查德意图利用谶言神器搅乱大朝会、化解七星权利的计划就毫无威胁。

      目的都已经达成,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坐在六扇门深处的石窟里和这个危险人物辩经?为什么要对他的狡辩耿耿于怀?

      刻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说,“多说无益。既然先生不愿意坦诚配合,那就只能麻烦你在调查过程中在这石牢里多呆几日了。”

      钟离终于显得惊讶,疑惑道,“你还真准备就这样一直把我关在这里?”

      刻晴眯了咪眼睛,“怎么,先生对自己的疑犯身份有什么误解不成?我已经把拘留你的理由都解释清楚了;你如果想请律师我自然会帮忙传信。”

      钟离微皱起眉,若有所思地揉了揉下巴,又问,“如果我的律法条文没记错的话,调查过程中拘留是有时限的吧?三天?”

      “所以先生若不想对我说实话,那就请安心在这里住三天。”

      下一刻钟离就不惊讶蹙眉了,而是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说,“三天似乎有点不够用;大朝会要到下周才开始。”

      “……你!”刻晴气结,咬牙止住了一些不但不好听多半还能让自己担点罪名的话语,只沉声说道,“你放心,证据也许不够说服法官定罪,但一定能说服法官你有潜逃风险,让你在六扇门里多呆几天。你好自为之,告辞!”

      她就要摔上石室的铁门时,钟离在她身后唤了一声“刻晴”。

      “刻晴,我有几句话想劝你,不知你可愿意听?”钟离不再微笑,神色严肃。

      于是刻晴再次长呼了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转过身去。她缓缓回到室内,复又在钟离对面坐下,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请讲。”

      “方才我话说得太尖锐,请容我换一个温和一点的方式复述一遍。岩王帝君已逝,所有帝君主导的契约与机制也都成为了旧世界的过去,这不也是你一直宣扬的想法么?所以如今璃月的‘王庭’到底应该是什么模样,这件事或许需要重新协商盟约。查德会长此人,他也许会是你的对手,但他一定不是你的敌人;甚至你们谋划的同样都是打破限制自己的旧规章,只不过你们二人的起点不一样,所以看到的限制也不一样。在遥远的未来,查德会长的名字一样会成为一个时代,一阵浪潮,和一种突破的纪念。”

      刻晴拧紧了眉毛,愤然应道,“就凭他这种散布谣言,伪造神器,意图利用谶纬天命的手段,这是协商盟约的态度?”

      “不错,他在利用言论和人心,还在发展他的工友会,在八门中拉拢盟友,这种手段相比牢牢握住了千岩军的玉衡星又如何呢?刻晴,就好像你自己说过的,你有心变天,但不是弑君弑神的狂徒;查德也一样,有心改革,但不是烧尽旧世界的亡命之辈,”说道这里钟离又是微微一笑,添了一句道,“如果你不希望查德会长在怪力乱神中寻找盟友,那么作为一心开创的人类,或许你应该成为他的盟友。”

      刻晴沉默了很久,终究僵硬地站起身来,说道,“谢谢;告辞。”

      当铁门再一次关上,轰的一声巨响在石壁间回荡许久,钟离不禁叹了口气,疑惑地托住下巴。

      “当真还要关我几天啊,”他喃喃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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