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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护摩之杖(下) ...

  •   胡桃十五岁那年,璃月出了一连串大事。

      先是在迎仙典仪上岩王帝君的尸体从天而降,紧接着一向对什么大事都不甚关心的钟离先生却突然开始独自一人筹备帝君的送仙典仪。刚开始的时候胡桃还安慰自己,高层的风波会在高层解决,她区区一个殡仪馆的堂主,何必去担心那些事情呢?可是似乎钟离先生牵扯其中颇深,好几天的都不见人影。气氛紧张的数日过去,愤怒的群仙突然降临璃月港,差一点便和七星兵戎相见,而千岩军却也找到了往生堂门口。钟离先生这段日子和至冬来的愚人众上层之一走得太近,引起了七星的怀疑。胡桃来到大门口,抱着一肚子的气开始冷嘲热讽。幸好在她彻底激怒千岩军之前钟离赶了回来,三言两语打发走了一众千岩军。

      “虽然情况看似急转直下,但也不要担心,我在这里陪你片刻,”钟离用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的声音对她说道,“且先静观其变。若事情当真一发不可收拾再做打算。”

      钟离的潜台词似乎是,若事情当真一发不可收拾,他自会出手,便能一发都收拾了。胡桃并不惊讶于他的绝对镇定和自信,反倒是有些奇怪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钟离还会回到往生堂来。

      “先生真得不需要去处理这些事情么?不需要去见仙人们和七星一同商讨?”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随即摆出了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我这里安全得很,神仙打架也不会祸害到我头上嘛!先生有什么要处理的事情就尽管去吧,自不用挂念我。再说了,我好歹是个神之眼使用者,手上还有先生送的什么帝君护佑的玉石伏龙树的木杆的神枪呢。”

      钟离又是莞尔,评论道,“以通常理性来说,你是对的,千岩军来过一次就不会再来,往生堂自然会是一个安全的地方。所以我留在这里也是最安全的,不是么?危险的地方便交给七星仙人他们罢了。”

      窗外突然变得漆黑,尽管还没有到天黑时分。外海开始风雨咆哮;海上传来一阵阵怒吼声,比最急的狂风还愤怒猖狂,黑暗中隐隐可见巨大的水龙卷悬于天海之间,而天权的群玉阁仿佛一盏孤独的灯挂在风中。

      钟离起身来到窗口,眺望着远处的天空陷入沉思。他似乎有些意外,许久才喃喃说道,“也不知道如今的璃月能否胜任这样的挑战。”

      胡桃心里沉甸甸的,却仍然笑着说,“先生怎么像送儿女第一次出远门的老人家一样?”

      钟离转向她答道,“大约确实是此般心情。”

      胡桃一撇嘴,“我当初离家出走那也是出远门,你怎么没当紧张的老人家?”

      钟离微微弯起了嘴角,却没有说话。

      “啊?”胡桃顿时捕捉到了钟离的意思,不禁瞠目结舌,“你的意思是……你当初来找过我?还是一路都跟着我?不可能吧,我有那么迟钝?”

      “我能保证你不会陷入危险孤立无援,说这么多可够了?”钟离轻喟一声,“虽然我也不知道当初那样行动是不是对你最好的做法。知道自己拥有绝对可靠的后盾所以能毫无畏惧地前行,或者以为自己必须独立所以拼尽所有前行,到底哪一种境遇更好?”

      胡桃想了想说,“这个世上本来也没有绝对可靠的后盾吧?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连帝君都……所以,所以谢谢你当初一边关照着我一边放任我犯傻。”

      这时天边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和点亮半边天的火光。胡桃吓得跳了起来,脑筋转得飞快却仍是一片浆糊。但钟离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是柔声说道,“看来都结束了;璃月有这种力量独立前行。”

      胡桃再望向窗外,就看见大海上的风暴平息了,天空也逐渐亮了起来,再次呈现出一片蔚蓝。而钟离亦是紧了紧领结,说,“既如此,我也应该去处理一些最后的契约了。放心,我晚饭时候便回来。今天也惊吓了一整日,不如去准备一些可口的小菜,和往生堂所有人一起庆祝一番劫后余生?”

      望着钟离远去的身影,胡桃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惶恐;她隐隐感觉,现在这样的钟离先生再也不会回来了。哪怕他到了晚餐时间仍旧回到这里,赞美自己做的小菜,或者提议自己下面又该跟香菱学些什么技术,但之后的一切都将会全然不同。

      那次事件后的钟离先生和璃月一样,看似什么都没有变,又似乎已经终结了某种过去。虽然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胡桃却花了好几个月才隐约发现钟离身上到底有什么变化:他似乎受了点好不起来的伤,亦或是得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病症。其实她看到的不过是一些小事:偶尔痛苦的表情,疲惫的神色,时不时对自身能力(或者说不能)的惊讶与意外,越来越多亲手熬制的药,已远远不止以往给魈还有自己准备的那几种。这些足以说明问题。胡桃自己就是一个药罐子里泡大的人,对旁人的健康状况也更加敏感。

      钟离开始越来越频繁地远行,往往会让胡桃心生恐慌他再也回不来的那种远行。有一次消失了整整半个月后,他在一个金发少女的陪同下归来,满面倦容风尘仆仆,甚至连手中的武器都还没来得及收回。胡桃扒着门框看,见钟离和金发少女尚在交谈,神色凝重。胡桃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没有打扰二人,戴上帽子去万民鲜食点外卖。

      不过胡桃有注意到,那时候钟离手中拿着的武器是黑缨枪,千岩军的制式兵器。博闻广识如钟离先生,同样也是神之眼使用者,为什么会用这种只适合大型军队的标准化量产武器?总不能是没钱买自己倾心的兵器吧,钟离先生何时和往生堂的账本客气过?

      后来胡桃还是去问了钟离,到底为什么用黑缨枪。

      钟离一愣之后轻叹一声,说,“黑缨枪亦有黑缨枪的作用;陪荧还有她的伙伴们旅行时用黑缨枪更合适。”

      胡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脑海里生成了一个模糊的计划。

      数日之后,胡桃捧着她的武器蹦蹦跳跳地来到钟离面前。

      “先生你看这是什么?”

      钟离看了少女一眼,倒也没有不耐,好声应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兵器,护摩之杖。”

      “你确定吗?”胡桃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

      “那是自然。”

      “啊哈!那你看这是什么?”

      胡桃夸张地伸手一捞,变戏法似的手中一柄长枪就变成了两柄:是两把一模一样的护摩之杖,从枪尖到另一端金属配件,当真看不出一丁点区别来。

      “哦?这是你仿制的?”钟离看上去终于有了点兴趣,凑近了些仔细打量了一番两柄枪,点头道,“可谓巧夺天工,几乎完全看不出区别来。你怎么想起来仿制自己兵器的?”

      “为了给香菱一把嘛,”胡桃笑眯眯说道,“我们俩拿着耍了半天帅,还逼着她小师妹瑶瑶给我们拍了许多照片。不过你知道香菱可宝贝她自己的兵器,早用顺手了,哪里需要我这个复制的武器,她说给她可惜。所以呢,我左思右想,不如就送给到现在还在可怜兮兮用黑缨枪的先生吧。而且日后你陪我出游,那我们可就用上了一样的武器,岂不妙哉?”

      钟离微微挑起眉头,“所以你仿制了我亲手做给你的武器,回赠给我作为礼物?”

      胡桃得意洋洋地昂起头,说,“就是这个意思。我是不是很精明?”

      “其实也很用心,”钟离含笑应道,“谢谢。”

      “赶紧拿着,”说着胡桃将两柄枪之一塞到钟离手中,上下端详了半天,满意地评道,“嗯,相当不错,这枪你拿着也挺好看的;虽然你浑身上下没穿一点红,但红黑搭配也不曾差过。那就这样,我先撤了。”

      胡桃正想开溜,钟离却突然转了转手腕,枪杆便横在胡桃身前将她拦了下来。

      “胡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大可不必如此;护摩之杖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那些宝物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增益,”钟离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你真以为我会认不出来哪一柄枪才是我亲手制成的护摩之杖么?”

      胡桃的大作战计划,失败。

      她在灰溜溜撤退的时候仍然不忘打趣了一句,“嫌弃红色不好看你直说!大不了下次我做个贯虹之槊复制品给你,只要你敢拿出去用!”

      胡桃十六岁那一年,世界正面临着终结。

      按照胡桃平日里的性子,她会为不值一哂的小事赋诗一首,哭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但也会端起无所畏惧的笑脸迎上真正的灾难。但走到这一步,她有点笑不出来。

      来自世界之外的力量将天空染成了永恒的黑色,日月不转,星光晦暗,漆黑的异兽在大地上潜行。璃月的人们已经全部聚集到了璃月港以及天衡山以便防守。几位仙君俱在,但是胡桃本来很确信一定会出现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她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见到钟离了,也没有片言只字。如果在世界的终结钟离仍然没有出现,这到底说明了什么?

      她不甘心找到了魈的面前。璃月的仙人们一个比一个更缥缈更独立于世,便是常被称赞为和蔼可亲的甘雨也不是月海亭之外的人可以随便接近的。反倒是这位降魔大圣,虽然号称最冷漠孤僻的一位仙君,璃月的人们也从不向斩妖除魔的夜叉祈求好运或者庇佑,但胡桃却因为钟离的关系和魈更熟悉一些。如今想要答案,她也只有找上魈了。

      胡桃不用说明来意魈也猜到了她的心思,所以她那番慷慨激昂的陈词魈也没听进去几句,良久的沉默之后只是反问道,“你到底有没有猜到钟离先生的身份?”

      胡桃说,“我曾经以为他是诸位仙君之一。”

      “那么现在?”

      “都这个时候了,他不在璃月人们的身边,他,”胡桃咬了咬牙,“如果他还活着,他只会在更危险的地方。那么他是众仙之长,对不对?”

      “你说得对,所以呢?”

      “这,”胡桃愣了许久,最后低声说,“可是诸位仙君都在璃月港,也就是说帝君他孤身一人,再无后援。”

      魈沉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应道,“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站在他的身后,或者挡在他的身前,但这一刻我有我的责任,诸位仙君亦是如此。有些战斗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而我们能掌握的战斗就在此处,在璃月子民身边。”

      那么我的战斗在何方?胡桃有些迷惘。

      她的长辈亲人都已经不在;她的朋友们都各自在自己的家人身边相伴;璃月有七星和仙人捍卫四方。所以还有什么她,胡桃,想为之一战,能为之一战的存在?

      那天傍晚有赤色芒星自西北东南流,投于庆云峰顶,消失于云间。见到这番异象,胡桃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取出护摩之杖,轻抚红色玉石雕琢的枪头,低声说道,“带我去找他,好么?”

      枪刃缓缓点亮,然后一只红色的蝴蝶从枪尖腾起,幽幽往前飞去。

      第二天胡桃赶到庆云峰顶的时候本应是阳光灿烂的正午,但周围仍旧一片漆黑。她跟着那只火红的蝴蝶,在庆云最高主峰顶上找到了钟离先生——不对,是岩王帝君。比起记忆中的钟离先生,眼前的存在更像是散于璃月四处的七天神像。只是此时的摩拉克斯却远比岩石雕刻的远古记忆狼狈;他背靠着峰顶的石碑半躺在地上,浑身血污,□□的上半身竟看不见一寸完好,而身边是断成三截的贯虹之槊,连枪头的金石之刃也碎成一地残片。

      胡桃突然就觉得腿软,完全找不到往常那种端起笑容抬起下巴的力气。她跪倒在帝君身前,颤声唤了一声“先生”,却找不出下一句话。

      摩拉克斯看着她,神色冷峻,说道,“居然在这种时候冒险来庆云顶,你太莽撞了,胡桃,能活着来到这里只能说明你的运气倒是很好。这就要放弃一切自取灭亡了?还没有结束,你不应该作此想法。”

      “我不是放弃,我,”胡桃勉力爬了起来,站直身子,几次深呼吸后终于找到了微笑的力气,说,“我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先生;我想随你而战。”

      “不行,”摩拉克斯一口回绝道。

      “先生都这样了还要拦住我?”

      古老的魔神半咪起金色的眼眸,森然说道,“我甚至会把你从这里直接丢下去。”

      “那我就再爬上来好了!”

      胡桃毫无畏惧地瞪着摩拉克斯,之前的悲伤惶恐焦虑忧愁瞬间都化成了决心。岩神回望少女许久,神色却是一点一点缓和,最终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他在那一刻又变回了往生堂的钟离先生,温柔而不厌其烦,却又比钟离更加坦诚。他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你亲人早逝,孤身一人,朋友们都各自陪伴家人,所以你来找我。你的心意我都收到了。但是你的位置不在这里,而是在璃月港,在你熟悉的地方,在七星身后,在魈身边。回去吧。这种非常时刻,所有人都要各司其职,才能看到胜利的希望。”

      “身为璃月子民,追随岩王帝君难道不是职责么?”胡桃呼了一口气,“我不想让先生孤身一人战斗。”

      “岂能是孤身一人;你听,起风了。”

      “起风?”

      “是战友在呼唤我,”摩拉克斯拄着一截折断的枪杆站起身来,加重语气说道,“回去,胡桃,回到你能发光发热的地方,而不是跳进你根本无法理解的战场,于事无补地粉身碎骨。”

      这最后一句话是命令也是结语。岩神无心再与少女纠缠,站在崖边眺望远方,聆听风中的讯息。而胡桃却还没有放弃,在他身后低声说道,“钟离先生说过,帝君需要来自子民的守护,尤其是胡桃的守护,还记得么?”

      岩神微微一愣,却没有回应。

      “您说得对,不需要于事无补的追随和战斗,”胡桃续道,“那么请让我做一件能帮到先生的事情。”

      摩拉克斯缓缓转过身去,就看见胡桃捧着一柄长枪站在那里。她的炎元素力量幻化出无数只火焰蝴蝶,环绕着枪身舞动,映照着越来越亮的红玉枪刃,荡出一圈圈赤色光波,是几股力量在共鸣。

      护摩之杖在手似乎让胡桃添了几分自信。她抬起下巴认真说道,“先生自己的枪已经不能再用了,所以还请收下这柄护摩之杖,以及我能赋予这把枪的所有力量。”

      摩拉克斯沉默良久,终于接过护摩之杖。他一手拄着久违的长枪,伸出另一只手轻抚胡桃的脸颊,说,“谢谢,再见。”

      岩神在少女额上印下一吻,然后踩着越发急促的风腾空而起,往天空岛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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