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孔之昭》如有所备

6、ep6

　　有一些人，你很难分辨他的善恶。
　　这是因为，他们并没有自己的观点。他们所说的话，完全取决于当下的情景。他们非常希望自己可以构建出一个和谐的世界，哪怕这种和谐也只是表面的和谐。
　　同样的，他们也非常希望自己能够被所有人都喜欢。为了达到这一点，他们可以在当面时说一些话，背地里又说一些话。
　　这样的人，往往是最好相处的。

　　“今天莫凡又没来啊。”
　　下课了之后，曹缘一边往外走，一边跟语文组的小伙伴们说：“感觉好久没见到她了。”
　　“她好像就第一天来过，”涂青一边低头开游戏，一边说，“似乎很忙。”
　　华珊筱有些愤慨地吐槽：“那次我问她在忙什么，她说有很多事要做，时间来不及，我就委婉地说‘其实我们的时间没有那么宝贵’——你们猜她说什么？她说‘不，我的时间非常宝贵’。”
　　华珊筱虽然不会像伏昭一样多听课，但她在有限的听课时间内从来都是非常认真的。没课的时候，她也会去学校的期刊阅览室找教育类的杂志回宿舍看。
　　杜老师的课有时是早上一二节，其他人还有可能因为起不来而选择不听，但华珊筱却从来不会。这是一个很讲规矩的认真人，所以对于莫凡这种从不听课的划水行为，她一直颇有微词，并且毫不掩饰。

　　听完华珊筱的话，曹缘噗嗤一声笑了：“她难道还以为她是时间女神？矫情。”
　　“基本的听课量还是要保证的吧！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要先做好八小时工作制分内的事啊。”
　　“行了，管别人干什么，咱们做好自己就成，”涂青已经进入了游戏，她头也不抬地说，“我先回宿舍了啊，下午见。”

　　涂青回宿舍，华珊筱去阅览室。曹缘跟着伏昭去听英语课：“昭昭，你真是大学霸。”曹缘赞道，“每天都听那么多课，我可比不了。”
　　伏昭说：“你不现在也在跟我一起听吗？”
　　曹缘笑着，同时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伏昭的胳膊：“那是因为你在听啊，想和你多聊会儿。”
　　“……”

　　伏昭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曹缘好一会儿，后者仍然在天真烂漫地笑：“怎么了？”
　　“有句话一直想说，”伏昭平静地说，“我第一天来学校见面会的时候，并没有故意等别人来问，也真的不是瞧不起人。”
　　“……”

　　“我只是觉得过去的事都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所以还是少提过去为妙，而且学历也没有那么重要，”伏昭摇摇头，“不过我们学校有傻逼教授想睡女学生倒是真的。”
　　“快开始上课了，我们进去吧。”
　　说完，伏昭也没有再看曹缘，自己先走进去了。

　　没过一分钟，上课铃打响，教室的前门被推开——是上课的英语老师，而不是曹缘。
　　那天早上，伏昭再没见到曹缘。

　　***

　　“所以你相当于是告诉她你听到她在背后说你坏话了？”

　　七月正午的渝城老区，太阳混杂着水汽，还有来来往往的人气，以及面馆特有的烟火缭绕的蒸汽，潮热得一塌糊涂。
　　伏昭专门搬凳子到空调正下方，踮起脚尖，用筷子背把空调叶片剥下来，然后舒服地吸了一口开好的波子汽水：“原本想假装不知道的，但她非要攻略我，我实在有点受不了……她怎么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来交朋友呢？——奚衎，你干什么？放下放下放下！我好不容易才拨下来的！”

　　“其实我觉得她也是挺鸵鸟的，明明我已经说了我们是好朋友。用膝盖想想也知道，就算你当时不在，我也会告诉你吧。还有，”奚衎一手将叶片轻松又拨上去，一手把遥控器往自己身后藏，“不要才出了一身汗就对着空调吹。”
　　“你让我凉快一下！就一下！”伏昭哀求。

　　奚衎坚定地摇摇头：“或者你坐那，”奚衎指着面馆里离空调最远的角落，“我给你把叶片往下拨。”
　　“那还不如在这呢。”
　　伏昭不高兴地撇撇嘴，拨拉着面，愤愤地开吃。对面本来坐着的男人离开了，她也没管，继续吃自己的。

　　其实学校是有食堂的。不过伏昭总是馋那么一口面，一周总会有一两天溜出来吃。而每当这个时候，男人都会停下手中的工作，不管外面山呼海啸，他自给伏昭下完面后便溜号，把剩下的活留给徒弟做，自己陪伏昭聊天。

　　有的时候伏昭也不知道自己眷恋的到底是那口面，还是和男人的谈天了。她觉得自己或许对这个男人有一点雏鸟情节，那种自己也说不清的依赖在心底深处反刍，让她没事总想过来吃点什么。
　　身上的温度忽而降低了。不是那种野蛮的猛吹，而是温柔的小风，低低地拂过皮肤，像是夏季的葡萄汁，一点酸，更多的冰甜。

　　伏昭抬起头，果然，温度被人调低了两度，但风速改成了最小，叶片也依旧还在朝上。她会心一笑，跟认命走回来的男人说：“谢了。”
　　男人无奈地摇摇头：“温度开太低真的不好。”
　　“开一会儿开一会儿。”

　　奚衎盯着埋头苦吃的伏昭看了一会儿：“中午打算做什么？楼上有空的员工间，那里有床，可以去休息一下。”
　　伏昭稀里哗啦把最后一根面给嗦到嘴里，一边接过奚衎递过来的纸巾：“不了，中午我回学校图书馆，打算把这几天的笔记整理一下。”
　　“你不要太拼了，”奚衎说，“工作不是上高中，高中只有三年，工作有一辈子。你得有自己的生活。”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被你说服了，”伏昭站起来，“但是今天的计划已经列好了，下次一定，走啦走啦！”
　　奚衎笑着摇摇头，正打算收拾桌面，便看到伏昭又折了回来：“忘东西了？”

　　“我突然想起我们还没加微信。”伏昭略略敛下眸，有点不好意思，“你微信号多少来着？”
　　说来惭愧，她和奚衎重逢这么久了，却一直没想过要跟对方留个联系方式。还是刚才她想起自己还没给面钱，打算边走边给奚衎发红包时才发现的。
　　面馆有些嘈杂，奚衎说了两遍，伏昭都没听清。他便让伏昭把手机交给他输入。

　　伏昭看着奚衎接过手机后，懒懒地靠回椅背上，略侧着身，一手抱着椅背，一手在屏幕上不快不慢地点着。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住手机时，手背与手腕连成了极为舒展的线条，指尖微微颤动的样子，联动着微颤的大臂肱二头肌，像是血液最深处的鼓噪。
　　而他的桃花眼却是完全的波澜不惊。

　　“喏，”奚衎把手机递回给伏昭，“中午注意休息。”
　　伏昭收回神，比了个明白的手势，然后转身跑上了坡。
　　她这个老同学可真好看，伏昭想，也许他的面馆能这么快变成渝城十强，不只是面条真的好吃的缘故。

　　这么一想，好像当年他就已经很受小姑娘欢迎了。高中读书的时候，他在自己那个一切以成绩为导向的班上人憎狗嫌，但在班外反倒是小有人气，经常还有人来他们班附近晃悠，想要递情书什么的，只是他自己不接，他们班上也没人愿意帮忙就是了。

　　伏昭都在体育课上被人塞过一次情书。那人托她帮忙转交，她也确实帮忙转交了——她记得那时奚衎看了她一眼，听完她说的缘由后接过情书，把情书放到抽屉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无论如何，奚衎的颜值确实持续在线。

　　枫丹的图书馆在教学楼的一楼，掩映在一小片树之后，前面有个天井，中央有一塘清水，里面有锦鲤在游动，很是让所有经过的人清心。
　　其实伏昭是真的很想再和奚衎聊一会儿，可她已经快把前段时间听课的内容给忘光了，再不抓紧整理一下，她除了当时手忙脚乱抄的笔记，什么都剩不下。当然她也可以抱着电脑在奚衎店里工作，不过这样一是占别的食客位置，二是有奚衎在场，她觉得她也静不下心弄什么笔记了。

　　伏昭推开图书馆的大门。
　　今天的图书馆比较满，似乎有放假的学生团建来这里学习。伏昭好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张只坐了一个人的桌子，便径直走过去，将东西放在那人的对面、唯一的空位之上。
　　那人嘟囔了一句，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头——
　　伏昭和那个人都僵住了。

　　莫凡。
　　那个说她凡尔赛的人、也是那个语文组中听过一节课、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时间女神”。

　　而她此刻却在图书馆里。
　　更尴尬的是，她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资料与纸张，可这些东西却中学语文教学没有一丁点关系。不，它们甚至都不是小说之类的闲书——

　　它们是考研资料。
　　准确地说，是VN大中文系的考研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