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孔之昭》如有所备

11、ep11

　　两人出发得很早，在健身房厮混了一上午，很快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因为意外遇到了一群小朋友，奚衎还需要另外安排一下——小朋友们也不愿意和大人一起吃饭，所以奚衎给了杨少超几百块钱，让他在朋友面前大方点，又叮嘱了两句保持联系，便回来找伏昭了：“我们就这么直接走了吗？”
　　“走吧，”奚衎边走边说，“那小子巴不得我钱留下人离开呢。”
　　伏昭摇摇头。

　　午饭是自助烤肉。奚大厨的功力在这时又发挥了威力，他随手烤出的烤肉，香到邻桌的人都忍不住过来问方法技巧。
　　“肉烤两分半，你算好时间，”奚衎说，“油刷0.5g的量，酱料抹三分之一，涂匀。提供的两份酱料一比二的比例勾兑好。”
　　邻桌试了一下，果然改良了不少。

　　“你真是走哪儿都不忘你的标准化大生产。”伏昭把倒好的凉白开递给他，调笑道。
　　“但是有用，不是吗？”奚衎还挺认真的，“我一直觉得说‘做饭靠的就是手感’的人，要么是藏私，要么是偷懒——怎么可能全靠手感？就像每个人眼中美的定义都是不同的，但没有人会否认黄金比例不美一样。这里面一定存在一个点，能让绝大多数人都觉得最好吃。”
　　伏昭想了想，也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被伏昭肯定了想法，奚衎很高兴：“第一次有人愿意听我哔哔，”奚衎为伏昭布菜，边笑道，“我还以为没人会理我呢。”
　　“你又不是哔哔。”伏昭等嘴里的东西都咽完了才说，“你不是在说你的想法吗？”
　　奚衎含笑摇头，又将一块里脊夹给伏昭。

　　“奚老师，下午我们去哪儿？”伏昭问。
　　“下午的计划是坐地铁去中区码头，”奚衎调出手机里的备忘录，“那里新建了一幢来福士大厦。你可能没逛过。”
　　“我的确没逛过。”
　　“要逛逛吗？”
　　伏昭用力点点头：“我从小就喜欢溜达。”她兴奋地说，“我喜欢看商厦里人来人往的感觉，哪怕什么都不买，看别人繁华热闹我也开心。”

　　确实是这样。
　　记得读高中的时候，她每个星期都会固定消失一个中午。他有一次实在好奇，偷偷跟上去，却发现她是去学校最近的商圈逛街。什么都不买，就是纯逛，边逛还边拿着一个小册子背单词，跟她一直的习惯一样。

　　但奚衎知道，这是伏昭累到极致时的表现。
　　她单词书翻得特别慢——在学校的时候，她从来不会翻得那么慢。她对自己从来都是特别冷酷的，只有在商场的时候，她才会卸下一刻钟的枷锁。

　　来福士是渝城新修的超大型商厦，非常非常大，能逛很久。
　　两人慢慢地走着，能逛很久：“开学之后你还通勤吗？”奚衎从冰淇淋柜台回来，将抹茶甜筒递给伏昭，“还是住学校附近？”
　　伏昭摇摇头：“通勤早上来不及。我是语文老师，应该会经常守早自习。所以会住学校附近。”
　　“这样……”
　　斟酌了一下，伏昭说：“我……”

　　我想住学校了。
　　她想尽可能地云淡风轻说出这句话，可真要说出口时，她才发现自己是真不想住学校。

　　不可能不害怕。那幢宿舍楼是男女混住的，光这就已经够让她恐惧到浑身汗毛倒竖了。
　　可是没有办法，她还没发工资，手上没钱，她不能租房子。她也不想找家里要，可又非得住学校附近不可——也就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你必须得坚强一点，伏昭告诉自己。你不可以软弱，因为软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只有不逃避，你才能从阴影里走出来。

　　喉咙拼命收缩着，想要抵抗即将脱口的话，而她拼命和本能抵抗。调整了一下，她努力地说：“我……”

　　“说起这个，”奚衎恰好在这个时候开口，将伏昭的话消弭了，“既然你要住学校附近，不如租我的房子吧？”
　　伏昭知道他误会了，赶快解释：“我……”
　　“很便宜的，”奚衎轻快地说，“不用押金。房租你可以晚点给我——那房子我原本拿来做民宿，结果赔得血本无归，根本没人租。你来我就可以快速回本了。”
　　伏昭定定地望着他。

　　“帮帮忙吧，”奚衎双手合十，很恳切地说，“不过提前说，那房子是商业用地，水电比较贵，可能你得多负担一点。”

　　伏昭的心里非常挣扎。
　　想要对自己冷酷一点的念头和想要暂时放过自己一马的想法交织在一起，让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最终，还是暂且逃避的本能占据了上风：“水电贵一点没关系，”伏昭哆嗦着嘴唇说，“你……谢谢你。”

　　奚衎如释重负地笑了：“不过房子离学校稍微有点远，大概需要步行三十分钟。在黄雀广场。没问题吧？”
　　“没问题，”伏昭立刻说，“只要是一个人住就没问题。”她说完就后悔了，想要说点什么别的来找补，却发现奚衎根本就没听到那句话，只是兴冲冲地讨论着哪天带她去看房，她哪天住进来之类的。

　　伏昭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一些问题，虽然她知道房子不可能租不出去，虽然……
　　“谢谢你。”她认真地说，“我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我发工资就会还你房租的，谢谢你。”

　　她不想在任何人面前示弱，除了奚衎。

　　奚衎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伏昭在路上遇到卖水果软膏的，想着爸妈喜欢吃这个，就买了两盒，提着回了家。
　　王桂华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门口的动静，一点反应都没有。

　　“昭昭回来啦，”伏定打招呼，“明天想吃什么，爸给你做。”
　　“我……”
　　“都多大的人了！”王桂华忽然打断了两人的话，“还在家里吃白饭！”

　　伏定陪着小心：“这怎么能说是吃白饭呢？都是自己的女儿……”
　　“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工作好几年了！”王桂华跳起来，冲到伏昭面前，指着她鼻子厉声道，“伏昭，我给你说，我们家不养闲人。你要玩，可以，交水电费和伙食费，你玩你自己的，我不管你——但你不要花着我的钱、住着我的房玩！”
　　“桂华！”

　　“你看你游手好闲像什么样子！”王桂华大喊，“你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光了！你现在完全就是一个平庸的、自甘堕落的、没有上进心的样子……我对你太失望了！”
　　“……”

　　伏昭不说话，这让她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吃，你就知道吃！”她劈手夺过那盒水果软膏，扔到了旁边的地上，“吃这些垃圾食品能让你身体变好还是能让你工作变好？”
　　“我是买给你们的。”伏昭有点难过地说。
　　“我不需要这些小恩小惠！”王桂华额角的太阳穴一直在跳动，“我需要的是你上进！我见不得自我放弃的人！”

　　有很多的话想要说。
　　甚至有一瞬间，很多难听的话都快要绷不住了。
　　可视线却在触及王桂华气到青紫的嘴唇时，将一切都终结了：“我今天回家就是想说，”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我租到房子了。”
　　“因为培训比较忙，所以明天开始，我就搬出去住。”
　　“以及……”在快要进自己房间之前，伏昭回过头，隔着很远的距离，直视着王桂华的眼睛，“我觉得现在的我最上进，真的。”

　　伏昭关上了门，而王桂华的水果软膏砸在了空中，没有砸到伏昭的门上，在客厅就落地了。
　　王桂华想要冲上去，却被伏定给拦住了：“桂华，你今天有点太过分了。”
　　“是她过分！”王桂华挣扎着，从桌上抓起一个东西，便想一股脑地扔过去，“我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变成那样！”
　　“桂华！”
　　伏定用力将她手中的东西给夺了下来：“你要是把它砸了，不是伤孩子的心吗？”伏定叹了一口气，把东西举到王桂华面前，“何必呢？”

　　王桂华低头看向伏定的手。
　　小小的紫砂壶正卧在上面，壶嘴对着她，像是在对她笑。

　　这是伏昭第一年拿奖学金时给她买的礼物。
　　她从小就很让人省心，是最懂事的孩子。读大学后也不乱花钱，也不玩，还是像原来一样，按部就班地学着。她每年都有花不完的奖学金，可她只会在留够基本的生活费后，全部拿来给家里人买礼物。

　　“真要说起来的话，”伏定沉默了一会儿，说，“伏昭在成年后，还真没花过家里的钱。”

　　王桂华的嘴唇又开始抖了。
　　她低下头，看着那颗白白的水果软膏，颤抖着捡起来，不顾伏定的阻挠，一口吃进了嘴里。很甜，是她最喜欢吃的味道。
　　而她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没想到会这么早就搬过去，伏昭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奚衎说。
　　好在奚衎很好说话。她一开口，那边便立刻说没事，房子本来就是按民宿收拾好的，她拎包就可以住。
　　“太好了。”伏昭舒了一口气。
　　了却了一件事，伏昭心里定了下来。她卧在床铺里也有点困了。

　　正迷迷糊糊着，门口忽而传来了小声的敲门声：“昭昭，睡了吗？”
　　伏昭揉了揉眼睛，把门打开：“爸？”
　　“没事吧，”伏定把一碗切好的苹果拿进来，“来，吃点。”说完又将手指竖到唇边，无声道，“你妈削的。”

　　伏昭很喜欢吃苹果，但又懒得削，所以就经常不吃。王桂华是知道伏昭这个习惯的，她以前经常在她学累时给她削苹果。

　　“我没事的。”伏昭笑着说。
　　“你就放心在家住，”伏定说，“没人赶你。你想吃什么，爸给你做。”

　　伏昭摇摇头：“我没开玩笑，”她重重地说，“爸，我真的要搬走。”
　　伏定怔怔地望着她。
　　“我总得长大的。”伏昭说。像是说给伏定听，又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总得自己生活的。”
　　“下一次，你们来我住的地方，我做饭给你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