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女皇》南朝烟华

51、贵族家庭的真正秩序

　　“……我真是无法想象，这个女人今天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记得自己明明没有给她寄过任何请柬！”

　　在足足穿过四条走廊，并来到眼下这间精致小巧且无人打扰的会客室中后，景大小姐终于完全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她瞪着眼前这经过三催四请才“匆匆”赶来的，负责她整个生日宴的家族首席管家，显是在讨要一个明确的说法。

　　“大小姐，”管家的态度则表现地十分平淡，他瞥了眼坐在一旁的小砂，在小主人不满的瞪视下缓缓开口，“中将大人的请柬，是家主亲自发放的。”

　　“什么？”听到这个回答，景媛不由霍然站起，她那双水润而清亮的大眼睛十分不可置信地圆睁着，小砂甚至能从她颤抖的声线里，听出因情绪剧烈波动而极度不稳的精神力，“父亲他怎能……怎能邀请一名刽子手来到我的生日宴上，难道他忘记了，小叔叔和舅父当年是因何而死？他们又是如何的死不瞑目吗？”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大小姐。”管家斑白而粗壮的眉毛微微扭动了一下，那诡异的模样像极了某种奇怪的毛毛虫，他那双并未随着年龄的老去而愈渐浑浊的眼睛里，射出两道精湛的光芒，直直凝视着小主人愤怒的脸，“四大家族之间，这种类似的事情总是难免。但无论私底下曾有过多少暗斗甚至伤亡，在明面上，有些东西都不该表现的如此明显。就拿您刚才的言行来说，虽然很抱歉，但对于一名贵族女子而言，那相当不得体。”

　　那一刻，小砂奇怪的发现，这位两鬓斑白，甚至脊背都有些佝偻的，名义上只是仆人的管家，竟然在以一种长辈的口吻来训斥自己的小主人。而更加奇怪的是，身为主人，景媛竟然只是愤怒而委屈地抓住自己的裙摆，没有开口反驳哪怕一个字。

　　这又是为什么？对于这帝国顶级贵族家庭内部奇怪的尊卑秩序，小砂眼底不禁流露出淡淡的思索。

　　景媛抿了抿嘴，她终究有些不甘地追问道：“所以，父亲真的可以将往事就这样一笔勾销吗，要知道那个女人……”

　　“您应该称呼她为‘中将大人’或者‘卫大人’，而不是什么‘那个女人’。”管家则提高了音量，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话，“作为景氏的大小姐，您应该表现出应有的礼貌。”

　　“凭什么？”景媛刚刚低落下去的声音再度抬高，小砂甚至能够从她微弱的精神力中，感受到一股冲天怒火，“整个莫比乌斯谁不知道，她就是一个dang妇，一个ji女！所有的淑女名媛都应该鄙视她，因为她的无耻行为玷污了所有贵族女性的名声！她除了会勾引男人，并在榨干对方的全部价值后再将对方一脚踢开之外，还能干些什么好事？我还记得当年小叔叔的死亡，令祖父一夜白头，而母亲……她几乎为了舅舅的离世流干了眼泪。如果父亲，他还是一位爱护妻子的好丈夫，一名爱护名声的正人君子，那么他就不该邀请那样一个女人，来参加自己女儿的一生中唯有一次的成人礼！”

　　室内突然安静地可怕，只剩下景媛的微微喘气声，显然因为刚才太过激动，加上并不适应这样强烈的说话方式，她一时之间，还没有恢复过来。

　　而管家，只是静静地看着景媛，仿佛在看一名不懂事的孩子，过了很久，小砂才听到他的声音继续响起，冷漠地，失望地：“现在看来，家主很有可能为他当初的那个决定而感到后悔，即将您的教育全权托付给夫人。她也许是一名合格的贵族女子，但正如过世的老夫人所言，异能等级不足，又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她并不适合成为一个大家族的主母，也完全无法教育出真正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子女。”

　　小砂看到，景媛的脸登时涨的通红，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对方关于自己母亲这过分的评价，却因为自己一直以来所接受的谦恭自省性质的教育，习惯性地开始反省自身的不足，以至于失去了最佳的反驳时机。

　　“别再说出任何愚蠢的话，做出任何愚蠢的事了，大小姐！”管家看了一眼时间，随即颇不耐烦地加快了语速，“对了，还有件事。或许因为太过仓促，教习女士还没来得及通知您。家主已在今天早晨作出了决定，在这场成人礼中宣布大小姐您与卫恒公子正式订婚的消息。那么在面对将来的丈夫时，请您安守好一位贤良女子应恪尽的本分，至少要拿出应有的态度，别再像从前那样，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爱答不理的架子。如果你的人生目标果真如同你的母亲那样，只是成为一名温良本分的‘贤惠’妻子，并拥有一场令外人无可诟病的婚姻的话。”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已用上了非常显著的嘲弄语气。

　　“什么？订婚？”仍在搜肠刮肚想要为自己莫名受到不公评价的母亲辩驳，然而骤然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景媛整张粉面都不由变得煞白，她彻底瘫软在座椅上，颤抖着嘴唇，几乎语无伦次地道，“父亲他……他之前并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不……我绝不同意！这个卫恒，他难道不只是卫氏的旁枝，一名卑贱的庶出吗？父亲他怎会同意？”

　　对于那个总用一种格外猥琐和轻蔑的目光打量自己的卫氏旁系子弟，景媛当然怀有深切的印象，只是这印象从来不怎么正面而已。

　　“他曾经是卫氏的旁枝。”管家冷冷地提醒道，重点咬住了“曾经”二字，“可他即将成为卫氏的少主，你总该知道，在卫巍出事后，卫家就一直在遴选新的少主。而家主大人，也就是您的父亲，他已经为你操碎了心，大小姐！要知道，身为一名C级异能者，即使出身高贵，要成为顶级门阀的主母，也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所以，别再拿你那套由夫人灌输的可笑的‘嫡庶’论自我洗脑了，这世间所有的尊卑秩序，都只建立在价值之上！那么，请珍惜你自己作为传统的贵族女性唯一的价值，出身高贵、青春年少而且……顾全大局。”

　　说完这些，管家再不多言，在转身离去前，他再度瞥了一眼小砂，随后在空寂的走廊中留下句冰冷的话：“如果在朋友的身边大哭一场足以释放掉你的委屈的话，那么尽管这样去做吧，大小姐。但哭过之后，请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以及，即将承担的责任，毕竟从今天开始，你就已经是一名成年人了。”

　　小砂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慢慢地，攥起了双拳。

　　然而景媛却已经十分悲伤地哭倒在了沙发上，她白皙精致的脸蛋落在散落大半的、绸缎似的头发丝里，哭的一抽一抽的，几乎要把自己所有的委屈、不甘与压抑全部都一股脑化作泪水才甘心。

　　小砂沉默着走到了她的身旁，并抬手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旁边，她知道景媛会需要这个，当她哭够了以后。

　　管家的精神力收敛的很好，波动有力且深不可测，按照非精神系异能者通用的精神力等级划分，应该至少在A级，那么也就意味着，他至少是A+级别的强者。

　　那么小砂也似乎有些明白了，管家能够用这种近乎训诫的口吻与小主人说话的原因。也许在外人眼里，比起景氏的大小姐，那位管家仅是一名身份卑下的仆从，但在实力强大的管家眼中，异能等级仅有C级的大小姐，只不过是一枚漂亮到足以用来联姻的家族棋子，她最大的价值，仅仅在于自己的婚姻。

　　这样的认知使得小砂在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的同时，也几乎更加坚信了自己之前的判断与决定。果然在这个阶层固化、利益分配极致不均衡的世界里，只有异能等级的高低，才是打破一些的唯一希望所在。

　　过了许久，景媛才终于从伤心的哭泣中稍微缓过来了些：“水……水……”她干哑着嗓子，仿佛一条濒死的鲤鱼。

　　小砂回过神来，连忙将水杯递过去，她看着这眼圈红肿，虽然停止了哭泣仍然不住颤抖，却还是比橱窗上摆放的最精致的人偶娃娃还要漂亮数倍的高贵少女，轻轻叹了口气：“别哭了，景媛。”

　　这一刻，小砂自来到这里以来，心中对景媛这位出身高贵的大小姐所产生的一切羡慕，尽皆化为了同情。

　　“很可笑吧。”景媛漂亮的脸蛋上勉强挤出了个十分难看的笑容，她似乎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状态好一些，“真抱歉，第一次邀请你到我家来，就叫你看到这样狼狈的一幕。”

　　“没什么可抱歉的，我们毕竟是朋友。”在说出这句话时，小砂脸上不禁有些发烧。眼前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的的确确一直以来都当自己是朋友，包括她的几次三番上门邀请，亲自派人来接，甚至一听说自己可能被人“欺负”就忙不迭赶来“救场”……相反，自己却好像并未将这段突如其来的友情放在心上，甚至就连对方这场生日宴会，一开始都没决定要来参加。

　　似乎看出了小砂的窘迫，这位单纯善良的贵族小姐轻轻握住了小砂的手，反倒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小砂微微一怔，但听景媛这样缓缓地说道：“你或许还不知道吧，其实我早在新生异能大赛上，就关注到了你。”

　　小砂没有说话，然而眉目之间，流露出非常明显的震惊。

　　“一个C级异能者，轻易接下挑战，并拉着卫家曾经坠落云端的少主带着一群同样实力低下的C级异能者参加新生异能大赛的事，早在第一天起，就已在贵族圈子里传开了。”她说着，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上竟然绽出天真的笑容，“从那时开始，我就悄悄混入观众之中，并从头到尾地，观看完了与你有关的所有比赛，不过幸好你走到了决赛，也不枉我花了一个月的零花钱才从黄牛那里高价买来的门票。”

　　“小砂，我真的很羡慕你。”然而说到这里，景媛忽然停了下来，她那双大而灵动的眼眸中，缓缓闪动着一丝悲切的自怜，“你做到了我想做而不敢也不能做的事情，那就是——让所有的人都看到，即使C级异能者，也是可以打败比她强得多的对手，并赢得最后的胜利。”

作者有话说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