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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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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天,我一直在房里细细的画着蝶,剪尾,四翅,翅尖有泪滴纹。
他柔韧的后腰上正刺着这样硕大美丽的蝶,凝固在振翅欲飞的一刹那,赤裸的麦色的肌肤上细密的针孔,抚摸起来有别样的妖娆,
每隔三五天便可以见到他。这隐秘的欢爱,和之后甜蜜痛苦的等待让我渐渐上瘾。偶尔也想过将来,或许让他带我远走天涯,可终究是心有眷恋不曾把这愿望说出口,
一抖手,墨色泼洒开去一片淋漓,我愣愣的提着笔,有下人敲门,声音惶急慌乱。
长安急报,爹爹遭乱党暗算身受重伤,不治身亡!
爹爹死了!
那絮絮叨叨的惦念着家中的花草虫鸟,惦念着女儿终身大事的老父亲,他居然死了?!
副官的嘴在眼前一张一合,我却什么也听不到。只是寥寥数月前,那前额微秃的白发男人还握着我的手,殷殷叮咛:“影儿,爹爹要让你幸福。”
恍若昨日。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万物归寂,故园千里,盼来的竟是阴阳两隔,生死茫茫!
醒来的时候,月正中天。
不敢再睡了,一闭上眼全是爹爹的身影。究竟是谁害了他?是谁不肯放过一个垂暮老人?长安那么大竟容不下他么?生平第一次,我的心里有了恨意,却又不知恨的是谁,何其荒谬!
可这样难捱的夜晚里他的拥抱却不可企及,我起身去找十四。
赤脚踩过冰冷的青砖,穿廊后的照壁下传来细细的说话声:
“现在老头已经死了,长安总舵需要你,你为什么还不回去?”
冷峭的声音,却是陌生的语气,竟然……是十四!
她继续冷笑着:“这是一举攻进皇城的大好机会,你不会跟我说你不知道吧?当初是因为我势单力薄才让你接近影,一旦有变就可以挟持她要挟江都总兵,怎么?现在不舍得了?”
我的心不受控制的乱跳起来,阴影一步一步的笼罩过来,她在和谁说话?和谁?
良久,对方才沉沉的回答:
“……对不起……”
这三个字就像针一样刺进我的耳中,一瞬间麻痹了所有知觉,我呆了,傻了,连呼吸都不能!这么美丽温润的声音,是最毒的毒药,在这个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
为什么……是我?
月光下,英挺的男人和美丽的女人,我最爱的男人和我最信任的女人,就这样谈论着我的至亲的生死,冷冷的目光对峙交融,原来……这两个人一直是这般陌生。
十四袖着手,冷冷的抿着唇:“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是我让你做的,是我让你毁了她的清白。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远在长安的兄弟们!你没忘了兄弟们受了多少苦,没忘了七哥是怎么死的吧?要我提醒你么,二、哥!”
她的最后两个字说得很重很沉,那重量让他美丽的眼睛里闪出痛苦的神色,他皱着眉,眼里渐渐有了杀气,那是积聚很久我所不知道的恨,很快的就掩盖了眉间原有的温柔。
如同第一次粗暴的占有,他原是有恨的,我不了解的只是这恨的来由罢了。
他低头:“我知道了,我会立刻回京,只是……”他迟疑了片刻,“隋儿,放过影,她什么也不知道。”
“放过她?”一向温文冷静的十四突然间狂笑起来,“我为什么要放过她?放过一个杀我父母的仇人的女儿?放过一个杀你兄弟的仇人的妹妹?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实在太好笑了!”
他的眉锁得更紧,却是淡淡的平静的目光:“隋儿,你恨她并不只是因为她是江都总兵的女儿,而是因为我。所以,要恨就恨我,何必迁怒于她?”
“你给我住嘴!”
她突然起手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他没有躲开,也没有阻挡,只是容色平静得看着她,看得她反倒慌乱起来,失措的绞着双手,却终于还是用力的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颈项,一瞬间哽咽难言。
“是……我恨她……我恨她夺走了你!苏,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你原本是我的……你是我一个人的!”
他任她在怀里低低的哭泣,良久,终是叹着气搂住了她的肩。
角落里的我却蓦然清醒,眼泪再也止不住的如雨纷落,可我好想笑,只想狠狠的、大声的笑。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是一场骗局!可笑的是我,竟然这样投入,中了计,做了饵,成了他的羔羊……最后连心都一齐交付。
我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从开始到现在,从来,什么也不是!
我慢慢的回房,呆坐在窗口,一整晚没有睡意。
早已哭不出来,再多的眼泪能如何?落尽了也是无人能知,无人能怜。我是武官的女儿,这是我血液里湮灭不了的倔强。
爹爹不在了……爹爹死在他们的手上,虽非君所杀,却因君而死,国仇家恨其实一直都离我这样的近。什么儿女情,风月事,不过是镜花水月里的浮梦一场!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这中间明明有太多的蹊跷——
他第一次出现在芙蓉树下,没有被人发现;
他再次出现在我的窗外,仍然没有人惊动任何人;
如果没有内应,谁能放他进来?这里毕竟是江都总兵的府邸,不是寻常百姓家。
还有——
十四明明听见了房里的动静,可是她的手终究是没有拉开秀帐;
十四知道那一晚他对我做了什么,她早就遣散下人,因此我醒来的时候房里才会一个人也没有……
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她总是绣着无数的燕尾蝶,她明明那样爱他……究竟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与我每一次风月旖旎,床第缠绵。
多么深的恨,深得竟然可以放弃爱么?
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
自那天后,十四,或者说是隋儿,就从府里消失了。
二哥八百里快传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正指挥着下人布置灵堂打扫屋舍。一身缟素,容色平静安详。
我病了,发着高烧。可是心死了,就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只想着我若不在,谁来等着爹爹回家?爹爹一生戎马功勋荣耀,我不能让他归来的时候冷冷清清,无人作伴。
死,是下下策;生活,终归是要继续的。
二哥的书信上写着:
“妹影慎启:父亡于乱党,举军皆哀。兄惊闻家妻官氏乃前朝三王爷之后,今为乱党十四分舵主,兄怒甚,不胜惶恐!现已派刘副官秘密赶回探查保护。另获报,乱党二舵主已于两月前秘密南下,此人为二十岁左右年轻男子,肤黑,背纹双翅燕尾碟。乱贼一党行事周密手段狡诈。望妹多加小心,兄不日即回。切记切记!”
这封信的内容很快传遍家中上下,妇孺无不惊慌失措,奔走相告,凄凄不已。刘副官已调动地方兵卒进府巡查,收缴了十四的所有衣物用品。一朝之内。十四便由少奶奶变为逃犯,生命的无常,如此合乎情理却又诡异难料。
我小心的将信折起放好,藏于袖中。
不,我不惊,亦不怒。只是……二哥你可知道,你终究是,晚了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