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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回了府邸,雪又下大起来。

      丘乞儿忍着呕吐喝下了最后一碗药。
      太苦了。

      他咽了下唾沫,苦着脸几乎是瘫痪的倒到了床上。

      “等会还要去药浴。你拿好衣物就出来。”白童对他皱巴着脸毫无反应,收拾了瓷碗,目光严厉而不可置疑。“速度的!”

      丘乞儿不理他。
      凶鸟。
      下山前非要拔你几根毛。

      药浴不是个好差事。丘乞儿不大情愿的慢吞吞找衣服。
      好半天才从衣柜里掏出一条腰带。

      “你再磨蹭,我就直接把你扔浴池节省时间。”白童危险的眯起眼。

      丘乞儿感受到脊背一道寒冽目光,冷不丁一颤,飞速掏出了换洗衣物折叠拿好。
      他已经了解到了,这人绝对说到做到。

      上次他就是被直接扔垃圾一样的被化成鹤的白童直接抛进药池子的。
      那池水比药还苦,他喝了几口差点噎死在里面。

      老老实实跟去了药浴池,丘乞儿走到雪白的屏风内,却只是盯着那一池血红的水发呆。
      可纳数人的水池内是涟漪阵阵的艳红水波,在不规则的白石池壁间泛着诡异的色泽。

      能不下去吗。

      他在心底再次挣扎。

      “泡足半个时辰。”白童别着头,一脚把他踢了下去。
      丘乞儿穿着里衣在里头扑腾了好几下。

      你个死公鸡!

      白童走后,他才好不容易站稳。丘乞儿喘了口气,湿漉漉的倚靠在池壁边缘,开始运气舒缓全身的经脉。
      阵阵细微难耐的酸疼开始从四肢百骸传递,伴随着蚂蚁啃咬般的不适。

      但同时能感觉到沉在体内的毒素在被这药力催出。
      过程漫长痛苦,丘乞儿不大一会就出了一头冷汗。

      凤青告诉过他,他体内的毒有两种,丹毒是九年之久所以无法根除的那种,另一种则是需要缓慢疗养来催出。这个过程需要点耐心,但其实并不多么的难。

      至于丹毒,只要能压制下来,就还有余地。
      丘乞儿感受着脸颊旁滑落的汗珠,眉头紧皱,心绪四处飘散着,来转移身体的不适感。

      八大门派里必然会有一个医药相关的,再不然,也该有一位传说中的神医什么的。
      玄月门的丹毒虽然沉积了太久,但应当不是什么无解之物。找到了方法压制,就会有方法拔除。
      只要有线索,有传闻,就有希望。

      他呼出一口气,颤巍着眼睫,任由上面滴落下一颗晶莹的水珠。

      他想活着。
      不被人利用或使用的活着。

      看来要去找找各类书籍,或消息来看看了。
      雪落山避世多年,凤青和城内灵物们都不大了解外界的事。如果能下山一趟也行。
      这里的阵法只能使人进入就迷路,实际上并不会让人彻底隔绝在外。那些人不敢轻易进来是因为进入后就再无人出来,出去的则是非疯即癫。

      也许是被城灵那只大鸟吓死了。丘乞儿莫名想起了白童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想做的事很多。他缓了一缓,又再次提起精神,再次运转起周身气息。

      ---

      凤青出关时,那场持续了几乎半个月的大雪才堪堪停。

      丘乞儿彼时正站在府邸庭院的长廊里和青童用草根编蛐蛐,旁边杏童跟夜童一人一只在斗的不亦乐乎。
      突然一阵灵压从某处洪流般的倾泻而出,直将院子里厚厚的积雪也掀动飘飞。
      三小孩和一少年齐齐抬头,远处是白童急匆匆跑去的身影。

      一声清脆的鹤鸣。
      门打开了。

      丘乞儿今天穿着一件毛绒领子的外袍,一张漂亮的脸落在柔软的绒绒里,此时有些怔愣着神情看去,唇边呼出一口白雾。

      走出的人那一头雪白如瀑的发徐徐轻扬,白衣层叠,细金锁链随衣摆而动,悬挂根根红流苏。似乎永远纤尘不染,洁白冷冽,连赤足的脚尖都瓷白的近乎透明。
      他侧目而来,似是感觉到了注视。掀开的雪白眼睫下是一双波澜不惊的眼,乌黑点漆。淡薄至极的模样,眉眼如玉精琢,神祇般不可亵渎而静谧。

      就如同这雪落山。
      沉寂,洁白,美丽而只可仰望。

      丘乞儿无端的生出了一点难言的情绪,他移开了视线,低了低头。
      手中编了一半的蛐蛐在视野里,不知为何有些可笑。

      忽然,他意识到身边空荡荡的。
      一转头,青童却不见了身影。只剩下一枚水绿莹润的玉扳指在原地。

      不远处同样跌落在木板上的是同样安静的一朵灿烂绽放的杏花,和一支漆亮的乌木发簪。

      丘乞儿有点愣。
      再转去,果然白童也变为了那只原身的白鹤,此时正安静的单足立于庭院里,长颈微弯。

      等等,这帮人见了凤青原来都这副模样的吗?
      白童也就算了,其他三个这样根本都没法说话吧。

      “小七。”一道熟悉而温和的嗓音轻轻响起。
      丘乞儿回神,看着凤青踏进落雪的庭院,而后一步步走到了长廊前,最终在他身前止步。

      快有一个月不见,他竟然对这张脸都有些陌生了。
      凤青确实是个好看的人。

      丘乞儿仰着头看他,寒风从那人身后拂来,冻得他眯了眯眼,在毛绒围脖里更蜷缩了些。

      “(冷吗。)”
      一只手轻抚上了脸颊,在柔软温暖的毛绒间如同一块凉而细腻的玉。

      他摇了摇头。
      毛领子都要把他脸遮起来了,怎么会冷。
      倒是你的手真的很凉。

      凤青看出他的嫌弃,竟是笑了笑。
      指尖刮了下少年的鼻尖,便收了回去。

      丘乞儿看见他凤眸里的纵容,一时有些出神。
      马上又慌忙别开了视线。

      真是的。
      就会利用颜值优势诱导人动心。

      他闷闷不乐的摸了摸鼻子,耳尖泛了红。

      ---

      丘乞儿伤养的差不多了,唯独这嗓子一直还是哑着的。
      虽说有些不方便,但他渐渐也习惯了。

      近几日他在空城里找到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籍,什么《八大门派史》,《凡间杂事》,还有专门写说书故事的《世说闻录》。
      倒是找到了一个医人救世的门派,心柳谷。
      位于东南处的一个避世山谷内,据说救死扶伤,以善人为己任。

      他初步的目的地便是那里了。于是抄录了不少地图和文字,放在屋里备用。
      反正凤青也看不懂,他便也不多么担忧被发现。毕竟白童和另外三个小孩也不会随意进入他房屋。这一点倒是很守规矩了。

      但不知是察觉了什么,凤青还是一如既往的黏他,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看着站在门缝外一动不动目光紧盯自己宛如幽魂矗立的人影,他终于是忍无可忍,起身上前‘唰’的拉开了门。

      已经整整两天了。
      再这么半夜被看着睡觉,他真的会疯的。

      丘乞儿带着冷汗的脸顶着复杂目光和凤青对上,在对方毫无自觉的清澈眼睛里深深叹了口气。

      然后他让开了身,指了指屋内。

      进来吧。
      要命。

      于是凤青异常自然的就跨了进来,还顺带帮他关了门。

      谪仙姿态的人悠然自若的坐上了他的床榻,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认真的注视过来,雪发铺散,手放在床铺上轻轻拍了拍。
      那动作,那意思,仿佛是在喊一只小狗过来睡觉。

      丘乞儿黑了黑脸。

      为什么要半夜站人屋门前看人睡觉暂且不论。
      你为什么,能这么自然的,坐在我的床上喊我去睡觉啊!
      你不觉得很不对劲吗!

      凤青似乎是看不出他的旧教,甚至以为他没看见的再次拍了下床。
      “(过来。)”

      配上那冷淡而平静到极点的表情,丘乞儿只觉得不堪直视。
      颇有高傲冷艳的在唤一个宠物的既视感。

      丘乞儿忍住了揪头发的冲动,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凤青有看人睡觉的怪癖吗?
      为什么。
      这人不觉得奇怪吗!
      是怕他逃跑吗?

      他站在床边,挣扎的和柔软的床铺对峙了片刻。

      而后看向了旁边依旧坐的端正的凤青。
      目光透着鲜明的疑问。

      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不睡觉,你要干嘛。

      凤青终于看懂了他的眼神。
      却是不容置疑的,又轻轻的拍了下床铺。

      丘乞儿被他一本正经的厚颜无耻打败了。

      他认命的爬了上去,老老实实躺回了被窝。
      只是背对着凤青,把脑袋也埋在了被褥里,似乎在无声抵抗。

      只露出了一截嫩白的后颈,在乌黑散发下像莹润的软玉。
      也许是注视着睡觉带来了不适应感,那后颈隐隐泛了点薄红。

      凤青垂目,白色眼睫掩盖着眸里的情绪。
      他安静的看着藏匿在被褥里的少年,竟是专注的连呼吸都近乎无声。

      “小七。”

      丘乞儿埋在被褥里,听到上方传来熟悉的轻唤。
      像是含在唇齿里,这次凤青念着那两个字时额外的低沉了些,似乎还有哑意。

      他没敢动弹,闷头装死。

      “(你讨厌我吗。)”
      那声音淡淡的,却似乎带着颓丧。

      丘乞儿一愣。
      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在黑暗里睁开了眼,有点茫然。凤青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想离开是吗。)”

      下一句话却让他呼吸一窒。本能的僵住。

      他知道了?
      怎么会知道的?

      几乎是瞬息的,身子猛地被人翻身掀开,摁在了床榻里。被惊吓的丘乞儿脸色一白,条件反射的想挣脱,只是手刚抬起就被准确的抓住腕部,而后提到头顶再狠狠摁进了软塌。

      这一动作可谓是粗暴和直接,完全不似这人平日里的做派,丘乞儿被按的整个人都懵了片刻。

      抬头,是一双冷粼粼的凤眼,在昏暗里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无端的他就腿都软了半截,也来不及去在意被交错禁锢在头顶的手腕隐隐发疼。

      凤青半个身压在了他上方,雪发从四周垂落,甚至都漫到了他身前。阴影如同一盏巨大的牢笼,从四面八方罩下。

      生气了…
      丘乞儿咽了咽唾沫。
      好像,是生气了?

      他的表情小心翼翼,桃花眼睁的大大,是动荡不安的水色。碎发凌乱在脸颊额头,莫名显出一分可怜来。眼中映照出凤青的脸。

      似乎是看见了自己此时过于阴沉的神情,凤青微微一顿。

      半响,丘乞儿不见他再动作。却也不敢折腾,老老实实被抓着,直到上方的脸愈来愈近,丘乞儿本能的闭上眼。

      凤青埋进了他的肩颈。
      沉沉的呼出一口气,像无计可施的倦怠后无奈的失力。

      那气息温热,贴在他脖子里的皮肉上鲜明又酥麻的痒,丘乞儿脊背都差点软掉。

      抓着他双手的力度松了开,凤青的声音闷闷的传来。
      “(对不起。)”

      丘乞儿手臂酸麻,缓缓收了回来,而后无措的放在半空,最终还是小心的落在了身侧。
      然后安抚似的拍拍身上人的后背。

      别生气。
      他像在顺毛一只巨大的猫咪,梳理着这人柔滑冰凉的长发。

      拍拍,冷静。
      一下一下,轻而缓。

      凤青贴在他颈侧更紧了些,似乎是想把多余的不安都从这个压制性的拥抱里发泄干净。

      丘乞儿望着床梁,有些想叹气。

      事情好像比自己想的要棘手。
      凤青比他想的还要更粘人。

      那就教好了他中文再走吧。
      可能只是,孤单太久了而已。

      ---

      于是闲暇之余,丘乞儿开始给凤青写自创字典。
      名‘嘤汉字典’。

      也不叫闲暇,毕竟他除了喝药泡药浴,其余的时间都是闲着的。
      在雪落山的日子似乎过得额外平静,除了大雪,就是大雪,空无一人的城,寂寥无边的雾。远山和林,一切似乎都永远不会变的样子。

      丘乞儿在纸上勾勾画画,时而咬咬笔尾,陷入思考。
      日常的词汇肯定是最优先的,而后便是修仙者常挂嘴边的一些东西。
      江湖纷扰,人间红尘,该学的似乎多的说不完。从基本的开始就好,也不求舌灿莲花理解超群了,凤青那个面瘫脸,说个一二字就不错了。

      他犹自点头,开始动笔。

      旁边趴在桌上盯着看的杏童眨巴着大眼睛。“小炉鼎,你在画符吗?”她明显指的是那一串单词。
      “他哪会画符,明明是别的东西。”夜童在一边搭腔,目光却也好奇的朝这看。
      青童最乖,不声不响的坐在案边安静的看。

      ‘这叫嘤语’丘乞儿在边上的草稿写上一行小字。‘小孩不懂别问’

      “哇,小炉鼎还会别的语言!”杏童兴致颇高,啧啧称奇。
      “你不是中东陆人?”夜童挑眉,似乎有点意外。

      丘乞儿想了想写道。‘偶然学的罢了’
      不过,按理说来,你们上仙才真不是中东陆人,他那位置可离这远着呢。但说了你们也不信。还是不提了。

      青童依旧看着那一串串陌生的字符,半响才轻轻开了口。
      “这文字,倒是挺好看的…”

      他试探的看了眼认真书写的丘乞儿。“我,我可以学吗?”

      其余几人皆是一愣。

      然后跟着闹起来。
      “我也要学!”
      “切,幼稚。”
      “你最幼稚!幼稚的人就爱说幼稚!”
      “你才是!”

      眼见着墨都要打翻了,丘乞儿忙不迭压住他俩的脑袋。
      停停停!
      学就学!大不了写完你们自己抄录!

      屋子里热闹喧嚷,屋子外依旧雪花纷纷,白鹤立于庭院,红喙抬了抬。目光投向声响的来源,不知在思索什么。

      旁侧长廊边坐着一位仙姿佚貌的白发男子,垂目宁静,雪蝶似的长睫一动不动。似玉如瓷的指尖端一盏朱红酒碟,落进了一枚雪花,顷刻间化了。

      丘乞儿写累了出门时,看见就是这样一幅景致。
      只不过白童也把脑袋盖在羽翅下睡了,里头屋子的三个小童也化了原身安静的落在桌案书页里。

      一时间世间只剩徐徐落雪响。

      他抬眼看着坐在长廊边的身影,那人的白发几乎要与地上的积雪融为一体。
      安静的也像是睡着了。

      于是他走上前,坐到了边上。

      俩人中间隔着一壶温在小炉上的酒,和另一盏酒碟。
      丘乞儿默默的给自己倒了一点,像是早知道那是给他留的。

      酒是热的,香气带着清淡的甜。
      入口却是脾人心肺,然后浓烈呛人。

      丘乞儿猝不及防咳嗽一下,脸红的彻底。
      一转头,却是撞进凤青一双半阖的漆黑眼底。

      他抬手遮脸咳嗽的动作僵住了。

      那人却似是无奈的移开了目光,转而伸手抚了下他的背。
      一道无声的内力隔着衣料传来,温和耐心的将酒水带来的浓烈抚平。

      丘乞儿扭过脸,这一次耳尖却红了。

      缓了缓,又没忍住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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