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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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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懒于过问政务的皇上突然参加早朝,群臣都颇为吃惊。待听过了弩泽的奏本,养心殿内已是一片哗然。
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后,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他们关注的绝不仅仅是朝廷正二品大员的异动,更是在期待一场好戏的开锣。
谁都知道,内阁首辅华苍水一向将吏部视为己物,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弩泽递上的这本奏折,摆明是越过了吏部。作为皇上的心腹之臣,此举来自谁的授意,明眼人一瞧便知。
都察院右御史钟文显然也是心知肚明,顺势提出想要告老还乡。
明德帝斜倚着御座靠背,漫不经心的点头恩准了钟文的辞呈,却对弩泽的奏本不置可否,眼角余光一直有意无意的扫向站在群臣队列之首的华苍水。
他在等待,等待华苍水的反击。他不相信一个极度贪恋权力的人,会容许别人如此挑衅。
一时间,大殿安静得有些诡异,众臣脸色各异。
虽说华苍水权倾朝野,但明里暗里总归是得罪了不少人,只是一直没有人敢于挑头罢了。如今,形势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乏心思活络的人想到,平时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木偶皇帝”很有可能是装出来的,皇上恐怕早已在私下谋划铲除权臣很久了。如此看来,弩泽的奏本应该是一个信号,此时正是扳倒首辅,向皇上表忠心的大好机会。
想到这里,已有人跃跃欲试的想要站出来支持弩泽。但碍于华苍水的权势,又不自觉退缩了。
明德帝一眼看穿这些人肚子里打的小算盘,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向殿里唯一一个同样坐着的人——瑞亲王使了个眼色。正在假寐的瑞亲王懒洋洋的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喉咙。
“本王以为,忠正侯的确是个堪当重任之人。”
短短一句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立时便有附和者前赴后继,对乐清钧的各种肉麻吹捧之词不绝于耳。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华苍水始终默然不动,深凹的眼窝里,眼帘微垂,仿佛置身事外,又仿佛在沉思。令身后一众以他马首是瞻的党羽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敢轻举妄动。
春日临近,冬夜渐短,才过了卯时,天色已微亮。
凭着这点微弱的亮光,几个年轻的轿夫抬着轿子在结了薄冰的长街上疾行,身形很是稳健,一看便知都是身怀武艺的练家子。
转过几个街口,天色渐渐放亮,他们转入了一条小巷。随着商贩们的各色叫卖声的响起,混合着车水马龙的嘈杂和人声鼎沸,逐渐包围了这条寂静的小巷。
恰在此时,一顶蓝呢官轿迎面而来。双飞几乎同时发觉对方,放下了轿子。
乐清钧下了轿走到官轿旁站定,拱手行礼,“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撩起轿帘的华苍水微微颔首,瘦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小侯爷太客气了,你爵位比我高,该我向你打声招呼才对。”
“不敢。下官既已领了都察院的职,理应向首辅大人请安。”
华苍水摸了摸唇上短髭,一言不发的放下了轿帘。乐清钧识趣的退开,恭敬的目送官轿离开。
随后乐清钧回到轿子上,再度起轿直至瑞王府门口停下。
门子接过名刺,看了一眼名字,立马转身小跑去禀报,很快就将乐清钧请了进去。
何萧正在长廊里等着,见乐清钧来了,不由分说的把他拉进了书房,兴冲冲的道:“你来得正好,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乐清钧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停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上。
“昨晚一夜没睡吧,还在忙吕诚自杀的案子?”
“你怎么知道?”何萧一脸果然是聪明人的赞赏,“我昨天听了你的话,整夜都呆在殓尸房,直到仵作验完尸。他告诉我:吕诚果然是被谋杀,而且是被毒杀的!”
相比于何萧兴奋得两眼放光,乐清钧显得异常冷静。他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但有些事,他也没能料到。
大理寺一名主簿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通报了一个消息:刑部侍郎丁池突然带人来大理寺,以办案为名,要将吕诚的尸体带走。
何萧顿时变了脸色,转身冲出房门。
大理寺里,两拨人马正在紧张的对峙。
最高长官不在,右少卿陈骏带领众人守在殓尸房门口严阵以待,说什么也不让刑部的人靠近。丁池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眼看就要下令动手抢了。
只听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左少卿来了。”随即,就见何萧疾风一般快步走来。见过礼后,只见他堆起满脸客套的笑容,与丁池寒暄:“丁大人好雅兴,有空到大理寺来做客,怎么也不知会一声?下官好摆上一桌筵席,款待款待您啊!”
“何少卿不必客气,筵席就免了吧。我是来带走我的案子的所有物证。”
“您的案子?!”何萧故意提高了声调,“丁大人恐怕弄错了吧?吕诚是我们大理寺的死囚,又是死在了大理寺的天牢里,怎么说都应该是由我们自己来查呀!”
丁池看了他一眼,冷笑道:“真正弄错的人,怕是何少卿自己。吕诚是你们的犯人,因为他所犯的贪墨案牵涉到内务府,与皇上有关,理应由大理寺处置。但吕诚自杀的案子,只是一桩普通的刑事案,自然就该归我们管了。况且……”说着,他不无得意的扬了扬手中的东西,“首辅大人亲自签发了手谕,这件案子交由刑部全权处理。”
何萧不甘心的还要据理力争,被收到消息及时赶来的大理寺卿胡希夷伸手拦住了。
胖乎乎的胡大人赶路赶得额头上浮起了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一面好言好语的同丁池套近乎,一面命令陈骏等人立即让开,让刑部的人将吕诚的尸体连同所有物证全部带走。
眼睁睁的看着尸体被抬走,大理寺的众官员都极不服气,可又不得不从命,只能生生忍着。
偏偏丁池是个报复心强的人,临走前,特意走到何萧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语重心长的道:“何少卿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很多规矩没弄明白。以后要多向王爷好好学学啊!”
说完,丁池大笑而去。徒留脸上笑意早已僵住的何萧,窝了一肚子火气却无处发泄。
折返回府的乐清钧一头扎进了偏院的书房,随轿而来的乔楚也跟了过去。
刚迎出门的梅清愣了一下,正想上前问问,被言默不着痕迹的拦住了。他轻描淡写的解释,乔老板是来为侯爷主持婚礼的新袍子量尺寸的。纵然疑虑未尽消,梅清终归是识大体、知轻重之人,当下也不多问,转身张罗午饭去了。
心下稍松,言默也加快脚步,直奔书房。
刚进门,言默就看到乐清钧微微皱着眉,连一贯嬉笑玩闹的乔楚也露出了难得的正经神色。
乐清钧轻轻敲着书案,“吕诚的死已经证实是谋杀,我估计与当年的贪墨案有关。刑部这么急着把尸体抢去,还拿着内阁手谕,看来这幕后黑手已是呼之欲出了。”
言默脱口而出:“难道是有人要灭口?”
“可是,贪墨案已过去三年,吕诚也已经认罪,就等今年秋决了。如今突然被杀……”乔楚缓缓摇头,“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乐清钧也想到了这一点,“当务之急,是要查明杀害吕诚的凶手。虽然刑部把案子接了过去,但是依着何萧的性子,他肯定会不死心的追查到底。言默,你去帮帮他吧。”
“是。”
乔楚试探着道:“既然慕容晓表明了自己是‘朱雀’的人,不妨请他帮忙打听一下线索。”
“‘朱雀’的分支过于庞大,我不想惊动不必要的人。”
向来头脑灵活的乔楚一点就通,当即不再言语。
言默突然想起刚收到的一封信,马上递给了乐清钧。拆开信扫了几眼,乐清钧的眉头舒展开来,“莫问带领的人马已经和赤狐小王子接上头了,很快就会入关。”
“赤狐王那个老狐狸极为狡猾,这次派个小鬼来和谈,天晓得有几分诚意?搞不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听着言默略带挖苦的口气,正经了半天的乔楚没忍住,露出了嘻笑的本性,“你没听说么?那只老狐狸身体不行了,他那帮狐狸崽子都不大争气,所以得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的时候,把后事都料理清爽喽。”
带着丝丝寒意的春雨一下起来就不停歇,隐然有愈来愈大的趋势,屋檐滴下的雨水已经连成了细细的长线。
在首辅大人府邸门口下了轿,丁池双手笼在袖中,全身冷得瑟瑟发抖。他本以为是天气的缘故,待走进正厅,看到华苍水阴沉的脸色,才发觉自己抖得更厉害了。
华苍水喝着茶,看也不看他一眼,“案子查得怎么样?”
丁池小心翼翼的答道:“已经查明吕诚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毒杀的。”见华苍水毫无反应,他咽了咽口水,续道:“我们怀疑,凶手就是大理寺天牢内部的人。我们把当天负责看守的狱卒都提了过来,但至今没一个审出结果。”
华苍水哼了一声,意似不屑中又透着些许不满。
偷偷瞧着那双冰冷的眼睛,丁池很是害怕,首辅大人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连忙又补了一句,“太狠的招没敢使,怕他们几个一不留神咬了舌头。”
只听华苍水不紧不慢的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怕查出将吕诚灭口的幕后黑手是你不敢动的人。”
被说中了心思的丁池心里一跳,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你记住,谋杀吕诚的凶手必须查出来,除了我以外,不许向任何人透露案情进展。”
丁池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以后,如果案子还有什么难办之处,杜珂会替你解决的。”
顺着华苍水的手指,丁池看到了他身后几位侍从中看上去最不起眼的那个人。
这名个子瘦小的年轻人,自进门起一直站在华苍水背后的阴影里,此时听到自己的名字便上前一步,对丁池行礼。丁池还来不及回礼,他早已退回原来的位置。
一看这架势,就知对方不是好对付的人。丁池在心底暗暗叫苦,却不敢表露分毫,脸上仍是一副恭顺的模样。
该交待的都已交待,华苍水挥了挥手。丁池如蒙大赦般立即告辞。
坐上轿子,轿帘放下时带起了一股风。丁池感到后背一凉,这才惊觉自己竟已汗湿重衣。
言默很郁闷,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是被派来协助何萧查案的,而不是坐在茶楼里,被何萧问上一大堆有关莫问的问题。他向来看不上那些嗜好玩乐的达官贵人们,自然对风流名声在外的何萧也没啥好感。何况这登徒子竟还敢对莫问有非分之想,言默当然毫不客气的给了他好一顿冷嘲热讽。
偏偏何萧脸皮生得比别人厚几分,任言默怎么挖苦也只是陪着笑脸,直至他兴味索然的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开口。
就在何萧继续喋喋不休时,陈骏气喘吁吁的赶来,坐下大口喝水。
“见到你在刑部的兄弟了吗?案子进展怎么样?有人招供了吗?……”
陈骏的气都没喘匀了,何萧迎面便是一顿铺头盖脸的追问,仿佛恨不得将答案从他的嘴里掏出来。
差点呛到的陈骏咳嗽了几声,老老实实的说道:“我兄弟说,刑部将所有嫌犯全部单独关押,除非有华大人的手令,否则谁也不许靠近。丁池对每一个嫌犯都过了好几次堂,也都上了重刑,可啥也没问出来。”
一听说刑部毫无进展,何萧满脸幸灾乐祸的笑容,“我就猜到那班废物查不了这案子,看丁老鬼以后还怎么在我面前神气活现!”
见他笑得张牙舞爪,陈骏习惯性的摸摸头,犹豫着是否该提醒他,吕诚毕竟是死在大理寺天牢,若是案子迟迟不破,大理寺的颜面上也不会太好看。
言默则毫不留情的兜头浇上一盆冷水,“我劝你别笑得太早了。现在我们两手空空,要想赶在刑部之前查出凶手,简直是痴心妄想。”
被打击的何萧噎了一下,讪笑着拍言默的马屁,“这不是还有你嘛,我可听乐清钧说过你查案的本事相当了得啊,再加上我们大理寺的全力配合,拿下这个案子应该是胜券在握的!”
“案子当然不难,我一定会查清。至于大理寺的全力配合……”言默看着何萧期待的笑脸,冷冷的道:“只要你别帮倒忙就足够了。”
如此毒舌,饶是脸皮厚的何萧也不禁红了红脸。
看到平时伶牙俐齿的何少卿居然也有被堵得无话可说的时候,陈骏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鼓掌赞叹,对言默平添了几分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