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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遭难 ...

  •   三井寿倒霉透了。好容易躲过队上吵闹的一年级,向安西教练请好假出来开小灶,结果鳗鱼饭腥味很重不说,还遇见天降暴雨,回家半路不得不冲进屋檐下躲避。等他狼狈地抹去额角落下的水珠,发现和自己一样运气不佳的在屋檐下另有一位。抱着“同甘共苦好兄弟”的想法,他侧头打量对方想打个招呼或寒暄几句。

      这个念头在他看清对方的衣着和脸之后被他亲手挖坑埋实,还在土堆上重重跺了两脚。
      同一屋檐下的“好兄弟”不仅是个熟人,而且熟得异常。
      ——肘击过神奈川联队两位王牌的丰玉高校队长,南烈。
      果然,他还是应该坚定自己今天倒霉透了的想法。
      匆忙收回眼神,甚至还状若无事地整整外套清清嗓子,待对方察觉不对投来目光时,三井觉得刚才的坑还是自己跳下去比较合适。

      阿南的视线宛如一条游蛇落在三井头顶,冷血动物身外附着的鳞片贴上肌肤引起一片冷战,修长的身躯蜿蜒至胸口、膝盖、脚尖又原路返回,最后悄无声息地上浮消失,三井好像能看见蛇尾尖在眼前摇摆,一阵鸡皮疙瘩之时他转过头去,好死不死撞上南烈半收的目光。
      锅盖头的男生板着脸,相貌却比毒蛇亲近几分:“你好。”
      三井极不自然地回他:“你好。”
      阿南倒是识趣,没有推进话头。干巴巴的几分钟皱缩在屋檐下,丝毫没有被雨水泡开的意思,这回三井又觉得对方刚才要是继续说点什么就好了——他自认没有樱木自然破冰的能力。

      “给。”
      南烈的手闯入视线,三井下意识缩起脖子往另一边倒去,直到看清手上的纸巾,不得不硬生生控住,低着眼拿过:“多谢。”
      不巧他全身都湿了,一张纸巾勉强抹过脸和脖子,头发还是糯潮的,更不用说贴上湿衣物隐自发热的肌体。三井欲盖弥彰地用旧纸重复摩挲面部,倒是南烈不言不语递了一整包给他,这下三井确实不好意思了:
      “真麻烦你。”
      “不客气。”阿南一手插兜,大大方方地看他,“出门是队伍任务?”
      “倒不是……”挑食的毛病怎么好直白说,三井顿时想撕开雨幕夺路而逃,尽管手里还用着对方的纸巾。
      阿南点点头,将话题领回自己:“总教练让我拿些扭伤药膏,”他领着三井的视线落在脚边白色的塑胶袋上,板正的红色字体直直撞入三井眼里,“我家是开药店的。”
      南龙生堂。
      三井留心在脑海里刻了两笔,无论是避开(不太至于)或是还人情(似乎也不太至于),他多了个地点。
      下节课就要默写似的死盯速记,阿南多看了他几眼都没反应。
      “流川应该知道的。”
      “啊?”三井抬起头。
      受一肘子还有这种效果?
      “没事。”南烈很迅速地错开困惑扭过头去看表。他过于刻意以至于抬腕半分多才念:“快八点了。”
      “糟——!”三井揪住发根揉了两把,“跟安西老师说八点前……”
      “你们的教练?”阿南无意地问。
      “是。”

      今日三井见到的第一次,南烈掰开嘴角固僵的唇线自胸腔哼笑一声。
      “竟是个尊师重教的乖孩子,真看不出。”

      三井不反感木暮文质彬彬的老实个性,也有点羡慕赤木真材实料的高偏差值,可南烈的语气尖利剐蹭他的耳鼓像极了嘲讽。
      “你什么意思?”
      阿南没有扯平嘴角,反而愈裂愈开。
      “没什么,你想多了。”他说,“世上浑小子回头也不止你一个。”
      三井正要发作又觉不对,他拧紧眉头:“你?”

      南烈凝视着雨中的柏油路。
      三井不知他看到什么,他眼里的画面只有冰冷的雨针前赴后继扎碎破裂的坑洼水面。
      “没有北野老师的话,我不会坚持打篮球……至少不会坚持这么久。”雨幕也打碎了南烈的音节,破开的词句掉在檐外阶下溶开。
      近乎透明的气味,三井不需要捡起那句话也咬出了苹果酸——不,也不是苹果,要说的话是苹果树破开的青叶,嗅着是果味,含入嘴后立刻膨满倒刺紧勾住味觉腺体,硬涩苦痛。
      他强迫指端并在运动裤缝线上,商标粗细不均的质感让他回味而安心。三井很害怕抵抗不住阿南指给自己的海市蜃楼径自伸出手去,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真的这么做,云间的建筑顶会无情合拢,将他二度拽入雨中,拽入无法醒来的现实和噩梦。
      在循环的废弃街道吸着机车尾气,吸着抛开未来的的短暂快感,将易拉罐踢向没有零花钱的小鬼,一个没有篮球的无尽世界。
      “谁知道。”
      知道什么呢。
      成千上万个如果?
      如果没有空白期?如果没有拿到MVP?如果没有遇见老师?
      在现实不如意的时候,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畅想无数个可能性。构建出多重选择后同样走到当下的自己究竟比现在好了多少(自然是不会考虑更坏的场景)?似乎只要选择正确,无论努力多少都会获得同样完美的结果。还有比这更轻松便利的逃避方法吗?

      “鬼才知道。”三井恶狠狠的说。
      “……”阿南偏过头,没看他,只是用耳骨接受了他的情绪,“我也不后悔。”
      三井听出他不是在说之前的同一件事。可又何必指出呢。

      比起脚步声,更是破开浪流的桨声。
      “阿南,我来送伞……呃?”
      三井和来人对视均是一愣。
      “湘北的?”岸本的表情笑也不是收也不是,腋下夹着伞定在檐外。
      “碰巧遇到的。”阿南带着塑料袋走进队友伞里,岸本以为他不想多说顺势要走,却不料南烈没动:“把伞给他吧。”
      “……哈?”
      “你带的备用伞。”阿南下巴指指,“我们可以挤一把。”
      “可……”
      “反正那把是我的。”
      “……”
      岸本不情不愿地看着墙缝,将伞递给三井。
      “谢谢你,南烈。”三井颇为正式地对阿南说,第一次叫了对方的名字,“会尽早还你的。”
      阿南没回头,侧身隐在伞下点头。

      路灯姗姗来迟地氤氲燃起,三井收回目光。
      此后,如果他还能记得这个雨天,留在印象里的水洼只会是暖木色的澄清,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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