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男情事录》无命公子

51、扶苏（5）

　　我和青衣一前一后走出扶风县城，一路向咸阳城走来。
　　仍然是春山妩媚，灞桥风暖，溪柳多娇，可是我却丝毫没有看风景的兴致了。
　　我疑心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而青衣就是我的一个梦魇，随时可以沦陷，也随时可以清醒，而或者扶苏也只是梦、始皇帝也是。
　　我的幻灭感如此强烈。
　　可是身边的青衣如此真实。
　　她一直牵着我的手不肯放开，仿佛一放开我就会消失一样，她紧紧抓着我像是连路边的鸟雀都让她感到害怕，可是我知道她毁灭半个城市都不是难事。
　　我们一路向前行走。我看到青衣又回复了那日弹琴的模样，她的琴还背在身上，不知断了弦的还修好没有。

　　我成了妖物，我必须要靠喝身边这个女人的血才能生存。
　　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样残酷的事实。
　　可是青衣，你跟我在一起有什么好呢？我其实是一个非常乏味而又无聊的男人，我几乎没有朋友，连始皇帝也不喜欢我，而且我又限制你杀人。在快到达咸阳城的时候，我停下来对青衣说。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和你在一起好开心，你不要赶我走好吗？扶苏。青衣说话的时候仍然抓着我的手，仿佛要在我的手心里留下印迹。
　　可是我不是欢喜，我恐怕也做不到对你很好。我说。
　　那不重要。青衣很固执。
　　我每隔三天就要饮一次你的血，也不要紧吗？我说。
　　其实你喝了我的血，我也不是取了你的吗？这是公平的。青衣道。
　　噢。我想果然也是，以血换血，两不亏欠。
　　可是这样的话你的修炼不是会停滞不前吗？一直没有新鲜血液的话。我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扶苏，这不正合你意吗？我是妖孽，太强大了是不好的，如果我魔性大发，伤了百姓，对你是不好的。青衣看着山冈下的浮云，慢慢道，而且，我是甘愿的。
　　即使我永远也做不成欢喜，你也不后悔吗？我问。
　　是的。其实你说话的方式和欢喜一模一样，扶苏，所以如果你背叛了我或者离开我，我就杀人，一直杀到你来。青衣将血腥的内容用平静的口气陈述着。
　　就像欢喜离开你一样？
　　是的，一模一样。
　　可是我呢？我一直喝你的血岂不是也会变得和你一样？
　　那是你的命运，扶苏，否则你为什么会遇到我呢？其实你已经是妖怪了。
　　青衣将我的退路也全部封死。

　　我不说话了，然后继续向前走，咸阳城的城门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了。
　　可是从城门处却掀起了一阵黄云，直上青天，然后巨大的马蹄声便轰隆隆地响起来，我听到这声音，便知道是纵横天下横妇六国的大秦铁骑兵到了。
　　骑兵团来势迅猛，初时只是黄沙漫天，不过片刻，骑兵团的先头部队就已经距离我们只有一百步了。
　　然后我看到蒙恬骑在一匹匈奴宝马上，身着重甲倒拖金刀当先向来到我们面前，身后的骑兵虽然个个刀出鞘箭上弦，却没有将兵刃指向我，箭头也都指着地下。

　　蒙恬见青衣还牵着我的手，如一双连体婴儿也似，不由有些惊诧，可是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翻身下马，向单膝跪倒，口里说的是，折冲校尉蒙恬恭迎殿下回宫。语言并不是蒙恬的长项。
　　我尚未回答，青衣却格格一笑，蒙恬大校，哈哈，扶苏，这官不小吧，看把他得意的，你怎么没有说迎我呀，是不是心里觉得堵呀？蒙大校尉？
　　我看到蒙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已经接近爆发的界点，却终于抑制住了。
　　蒙恬向前靠近我们两步，在青衣耳边低低地恐吓，青衣，你不要得意，如果你把殿下诱入磨道，我不会放过你的。原来蒙恬尚不知道我已成妖的事情。
　　呵呵，青衣微笑了，就凭你么，蒙恬，难道你觉得你的骑兵可以对付我么？
　　不错，也许他们比你想像的要强大，至少他们都有为殿下战死的勇气。蒙恬回头看着跟他出生入死，给他带来荣耀和自信的大秦骑兵团，慢慢回复了自信。
　　可是青衣并不跟他纠缠于这个问题。
　　蒙恬，你要明白，我现在是太子妃，你这样说话是礼貌的，你这手下败将，哼。青衣根本对蒙恬的威胁不屑一顾。
　　希望是那样。蒙恬意味不明地向我看了一眼，然后命两个亲兵牵来了两匹匈奴良马给我们骑乘。
　　我刚跃上一匹马，青衣便顺着我的手也上了马，双手环着我的腰，无限甜蜜的样子，引来边上骑兵团的士兵一阵艳羡目侧。
　　你们人类真是好玩，自己体弱多病跑不快，就骑乘其他动物，真是卑劣无耻，亏你还说自己是“仁人”呢，你要是真是“仁”，就应该下马步行。青衣在骑兵团的簇拥下似乎非常得意，在我耳边肆无忌惮地发表着各种“谬论”。
　　你……我明知青衣是信口胡言，可又不能不承认她说的实在是有些道理。
　　我一阵默然，勒住马缰就要向下跳。
　　我自己走，我再也不乘马了。我说。
　　不，不要，我觉得骑马好玩，太好玩了，比腾云驾雾好玩多了，嘻，嘻嘻。青衣赶紧拉住我，不让我下马。
　　不，我不想骑马了。我坚持。
　　扶苏，如果你下马，我就把你成了妖怪的事情告诉扶苏。青衣的声音虽然压低了，却还是让我心头一震。
　　然后我什么也不说了，直到我们来到咸阳城的城南大门。
　　在我们就要进城的瞬间，蒙恬突然策马来到我们身边，正视着我道，殿下，你真的要把一个妖，你真要把她带入咸阳城吗？
　　我默然点头。
　　蒙恬，我现在的身份是太子妃，不是妖，你给我记清楚。青衣显然对蒙恬很不满。
　　哦，是么？哈哈哈，青衣，别做美梦了，我已经向骑兵们下令，告诉他们你是殿下刚认的义妹，义妹，哈哈，骑兵团先头部队已经入城，现在只怕半个咸阳的人都知道殿下带回了一个奇女子义妹了，你想做太子妃，只怕没那么容易，哈哈哈……
　　蒙恬为自己计策的成功哈哈大笑。

　　你，青衣双瞳一红，就要杀蒙恬。
　　蒙恬策马退后三步，压低声音道，青衣，你不要不知好歹，我这样是为你好，我说殿下认了个义妹，始皇帝还能容你，如果你宣布自己是太子妃，始皇帝那关是过不去的，哼。
　　蒙恬说罢也不理青衣，兀自打马进城去了。
　　然后我和青衣也慢慢入城。
　　青衣没有再闹，她知道蒙恬说的没错，如果她再坚持，第一个被毁灭的将是我。
　　扶苏，为什么你是皇子？青衣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当年，欢喜，他，他也是皇子。青衣叹了一声。

　　我没有答话，便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傍晚时分，突然有始皇帝的一个侍卫来向我传始皇帝口谕：扶苏接旨，着你立刻入宫见驾。
　　侍卫传的口谕里没有任何说明。
　　我于是只有立即更衣准备去见始皇帝。

　　扶苏，你要去哪儿？
　　青衣见我神色匆匆，问道。
　　我要去见我父亲。我说。
　　噢。青衣并没有要跟我一起去，她知道始皇帝的真相，始皇帝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成魔了，他们相见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你要早点回来，好吗？青衣牵着我的手，不肯放开。
　　嗯，我会很快的，你在宫里不要乱走，知道吗？我说。
　　嗯，我只是怕，你一走，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青衣喃喃道。

　　我随着侍卫向始皇帝的内宫行走，可是侍卫却并没有把我带去始皇帝的内廷，而是把我带到了一处已经废止的军用行营。
　　我正要问什么，侍卫已经掀帐而入。
　　我一进去，便看到了正在练剑的蒙恬，然后还有另外两个身穿黑色法衣的人，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面。
　　蒙恬，这是？我说，看着两个黑衣人。
　　无妨，他们都是咸阳城里最厉害的法师，我的亲信，即使我不说，他们也知道青衣是妖魔，只要被他们看到，他们就会知道。
　　哦，如果是这样，那青衣的事情还是迟早会被始皇帝知道。我有些惶惑。

　　殿下，蒙恬觉得你不该把一只魔头带回咸阳城，她的法力深不可测，如果她一朝发怒，令咸阳帝都震动，伤害始皇帝，将如何是好？蒙恬有些激动。
　　她不会的，我不会容许她这样做。我说。
　　可是万一呢？万一她魔性大发，人性丧失，大开杀戒怎么办？蒙恬不想退却。
　　她毕竟是妖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蒙恬坚定地说。

　　我也是……我只觉得胸口烦闷，正想说自己也是妖孽，可是话到嘴边被咽了下去。我承认蒙恬说的有道理。

　　那应如何是好？我说。
　　化去她的法力，这样就不会被咸阳城的法师们觉察，也不会引起始皇帝的疑心，如果你还想和她在一起，就只有这一个途径。蒙恬干涩地说。

　　如何化去她的法力？我道。
　　这并不难。那两个黑衣人之一微笑了，这是当年我跟随神农帝君采药时留下的化功草，无论多么凶恶的上古异兽，只要食了一叶，便会被化去全身功法，乖乖伏法。黑衣人从一个瓶子里倒出一根细细的赤红色的草茎，那草茎落在桌上，竟铿然有声，仿若金属。
　　蒙恬点了点头。
　　你怎么有这个？我问。
　　宝物莫问来路，唯有力者居之。那人不软不硬碰了我一句。

　　我内心惶然，带着化功草忧心忡忡地回到了寝宫。
　　我应该向青衣坦白我马上要给她吃的东西是化功草吗？她如此信任我，还答应我不再杀人，将自己的血液给我饮，我凭什么背叛她，伤害她？
　　可是万一她魔性大发伤害黎民怎么办？
　　一边是背叛，一边是我身为皇子的责任。

　　我回到房里，便看到青衣正静静地在看书。
　　我突然想起青衣既然会唱诗经里的歌，能读书也是必然的，可是令我头大的，青衣的表情虽然极为认真，可是她手中的书却是拿倒了。
　　青衣，这书好看么？我不动声色。
　　好，好看，呃，非常好看，呵呵，你们人类真是奇怪地紧，还会弄些符号来玩儿，真是了不起。青衣似乎对书的内容极为满意。
　　可是，青衣，你在说谎，你根本就不认得字对不对，你的书都拿倒了。我忍不住揭穿了她的谎言。

　　天上下雪花，无命要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