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九月醒我》柳条青

2、罗西娜·盖尔霍恩

　　那本我以为早就丢失的笔记在今日晚些时候被安妮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瘩翻了出来。

　　她献宝式地把布满虫蛀和灰尘的本子捧到我面前，“妈妈！你看，我找到了仙子的笔记！”

　　我只好暂时从流理台脱身，以为又是什么没来得及清理的文件。可是在看到破旧的封皮时，我居然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我盯着她手上的笔记本，双手无意识地搓揉起围裙，要哄她去洗手洗脸的话全卡在喉咙。像被谁硬揉了一团抹布塞在嘴里，还带着些腌酸的霉味。

　　“是仙子的历险记！我看到她们和长角的怪鱼搏斗那里了！”
　　安娜毫无所察，迫不及待地与我分享她今天读到的新故事。

　　我只好蹲下身子。在看到她期待快乐的目光时，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短短的剪到耳朵边，不别发卡，也不用扎发绳。都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那仙子她们打败那条怪鱼了吗？”我笑着问。
　　“我刚刚看完这段呢！她们费了好大功夫，那怪鱼很厉害很残暴，但是仙子们有更厉害的魔法——唰！咻！……”

　　安娜越说越兴起，她把笔记本塞到我怀里，双手像模像样地比划起来。
　　然后她突然摆出一张严肃的脸，非常郑重地通知我：“妈妈，这本笔记本，一定是仙子在召唤我！我是不是可以去冒险了？”她又有些茫然，“我要怎么去和她会合呢？”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你得快点去洗澡，上床，睡觉。仙子不喜欢邋遢的小孩，等你干干净净地躺在被窝里，仙子就会来找你了。”
　　四五岁的小孩很好哄的。安妮雷厉风行，立马拉着要我给她洗澡，“我要早点去等冒险仙子。”

　　在我第二次听完她絮叨但注定无法成行的旅行计划后，安娜终于肯张嘴让被压抑已久的哈欠登场，眼睛也开始耷拉，撑不了几下就同被窝一起合上了。
　　我留下一盏夜灯，微掩住她的房门。柔和的暖光从留出的门缝钻出来，又从我的脚上跳过。两头被截断的光线。

　　差点儿这一天就如往常一样过去了。我洗漱完毕后照例看了会儿电视，没什么大新闻。平平无奇的一天。
　　一直到我躺下，闭上眼。一开始也很平静，我默默等候入睡时刻，或许会做一个醒来就忘记的梦，但大概率不会，因为这几年来我的睡眠状态一直很好。

　　平静。一直到一片绚烂的红涌进我平静的梦中。
　　很有意思，绝大部分梦境都是第三人视角，似乎是潜意识在提醒人们这是虚幻的泡影，不可沉迷。

　　这次也是一样。我就像上帝俯视人间，但不知道是在云端还是山尖，遥遥注目那片滚烫的熔岩翻涌，热气蒸腾，像是一场山岳的自焚。

　　我打算再靠近些，梦也听我的操纵，视野逐渐拉近，就像观众走入电影里——
　　“不能再近啦！再近我们就被烟雾包围啦！”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咫尺的距离。
　　“飞下去！落地看！落地看！”接着又冒出一个男人的大喊声，我下意识地想把这声音和盖尔文对应起来，但很明显不是他。他从来没有这么鲜活的叫嚷声，带着高温烧灼下的木炭烫得不能再热的热度。
　　我只好顺着他们的声音扭头去看。

　　很多年以后，我再次看到了尼诺的脸。

　　在黑白的梦里。但他还是张扬地笑着，骑在飞天扫帚上，脚下是灼热翻腾的火山熔岩，他的头发被扑上来的热浪掀进空气里，水藻般浮荡。整个人，连同火红的岩浆一起都变成了不鲜明的灰白黑，是梦境独有的色彩。
　　但他的牙齿还是洁白明亮，他看着我的方向，而眼睛比牙齿还亮，如舍施尔弯刀一般，闪光的刀锋下一刻就要划破我无色的梦。
　　可是烟雾升腾起来，我渐渐看不清他的眼睛，还有他的身影。

　　“抓稳！我们下去了！”

　　我终于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

　　我低下头，下巴正好磕在希莉安的肩上。她还是那么瘦，一碰就摸到骨头。
　　她牢牢地抓着扫帚柄，快而稳地向下飞去。风卷起我的头发，和她的缠绕在一起，我抱着她的腰，听到她肆意清脆的欢笑声，呼吸间是她身上一点点冷杉木的味道，我们坐在神奇的飞天扫帚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去到任何地方。

　　可她却抛下了我。
　　直到最后只有我的脚踩上实地，我环顾四周，看不见他们任何一个人。
　　他们把我留在山岩的边缘，自己转头奔向天空。而我的脚下是滚烫的风，岩浆在怒吼在咆哮，又争先恐后地攀上来，缓缓把我吞没，再裹住我融化。

　　清晨我醒过来。迷迷糊糊中盯着天花板，迟钝地想起，原来安娜找到的笔记本里，仙子们的最后一站，正是尼拉贡戈熔岩湖。

　　这一刻我由衷地希望她不要看到结尾。

　　她迟早会发现，结伴去冒险的仙子们渐次离开了这段旅程。
　　就像江河分流，相隔的也许是极目望不尽的平原，也许是连绵一川又一川的高山，也或者干脆背道而驰，各自滚滚向前。
　　而唯一能再交汇之时，便要等到入海了。等大河入海，便没有了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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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罗西娜的姓氏来自玛莎·盖尔霍恩，上世纪杰出的女性战地记者。此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