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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 ...

  •   丞相府。

      张桓落马进屋,将佩剑摔到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下人吓得都噤了声,只有月桃动作不停,将茶泡好,端到张桓面前。

      张桓皱着眉用盖子拂了拂茶叶,几遍下来,茶叶却依然绕着圈转回嘴边,她心里恼怒,不耐烦地一推杯盏。未料到力气用过了,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半数都撒在月桃手臂上。月桃烫得一顿,皮肤上顿时出现了大片的赤红,她却一句话也没说,将杯盏拿走,低声吩咐身边的小丫头打扫一下沾了水渍的地面。重新送了杯茶上来。

      今天蒋峥的那一番话,确实让张桓心烦意乱。她现在回想起来,多少有点悔恨自己怎么那么快就答应了她去月湖山。当时蒋峥瞧着她,眼里有层水雾,她走了神,想到小时候在月湖山迎春仪,其时虽然先王已去,但九卿群臣皆不敢缺席。蒋峥个子小,站在群臣之首显得无比单薄瘦削。那个时候张桓随父亲列于下首,抬眼瞧着蒋峥,见她一阵风就能吹倒,觉得她根本担不起万人之上的位子。
      那时她想到旧时,神思散了。故而当时已经意识到其中不妥,但一个一时间却也不知怎么说这不妥。只得答应下来。
      她如今想来越来越烦。蒋峥挑在这个时候,她不知道她在动什么心思。更何况,回去的时候还见到了那个伶人。瞧着显耀风骚,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不知蒋峥何时开始喜欢起伶人来。

      月桃见她抿了几口茶,等了片刻,待到她气息匀了,道:“魏夫人今日去同沈夫人看新茶,沈夫人那边送了礼给小姐。”
      张桓抿着茶,皱眉道:“哪个沈夫人?”
      “光禄勋大夫朱牧的夫人。魏夫人回来说,朱牧的儿子年也二十了,却还没娶妻。他向来慕小姐贤德,便送了块红玉珠链子过来,说明日要约小姐去赏春。魏夫人还说,今日见着了那公子,仪表堂堂,觉得登对,便将礼收了,带给小姐。”

      张桓的火“腾”一下就上来了。
      七年前,她母亲病死床头。不日,魏令玑便风风光光的过了门。不过大她数载,却没有少管她的私事。如今竟然还想参手她的婚事。她本就恼怒,听月桃说完这番话,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魏令玑倒是有闲心也有胆子,竟然来管我的婚事。”她瞥了一眼那装礼物的盒子,道:“你去还给魏令玑,这个月别让她出门了。”
      月桃低声道:“那丞相若知道了,会否怪责小姐……”
      张桓抿了个笑,道:“他怪罪我还少?不差这么一件事。魏令玑如不高兴,便将她关在院子里,别让她到我这儿来发疯。”
      月桃点了点头。

      张桓将那茶端在手中,拂着叶子。丞相去闵川时,将关照小皇帝的事交到了她的手上。丞相欺君夺权十年,蒋峥一点动静都没有,天底下所有人都以为小皇帝被丞相欺压惯了,吓破了胆子,安于如此。但丞相总还是看得出蒋峥心思颇深,临行前嘱托张桓,告诫她对蒋峥不可大意。
      这点她比丞相更清楚。她认识蒋峥十年,十年间几乎日日相见。她深知蒋峥性子柔弱是真,甘于作傀儡却是绝无可能。丞相去闵川之后,她可以察觉蒋峥变了不少。虽然言行于从前并无二致,但瞧她的眼神却多少不同。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吩咐侍人将乌蔓请过来。

      她走进院中,忽然看见凳边栖着那日捡回来的虎崽。那日张豫将三只都带了回来,率先领了一只品相最好的去暇鸪院送给乌蔓。没料到乌蔓不要,张豫便养了那只,把剩下两只都放在张桓这里,让她挑一只送给蒋峥。今日她随手拎了一只送过去。剩下的这只,此刻正蜷在庭中,睡熟了。
      她站在游廊上静静看着。她并不像张豫那么喜欢此类圆毛走兽。张豫小时候养狗养猫,她向来避而不及,实在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她府内也会出现一个宠物。她本来想寻个时机把它放了的,今日进宫走了一趟,却忽然改了主意,想留它一留。
      未来谁犯了事,大可将其捉来喂虎,也省得动刀枪。

      乌蔓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庭中等了一个多时辰。对蒋峥的恼怒,对魏令玑的怒火皆渐渐消下来。
      乌蔓敲了敲游廊的雕柱,含笑问她:“小姐找我?”
      张桓回头看她,道:“乌姑娘。”
      乌蔓自顾自走到亭内,蹲下身去抱起那只虎崽,给它顺着毛。它在乌蔓怀里摇晃爪子,神态似是小婴儿想抓住晃动的头发。乌蔓握住它的爪子,问:“小姐给它起名字了吗?”
      在张桓看来,那老虎此刻再可爱,也不过是只畜生。她微微皱着眉道:“乌姑娘真有雅致。”
      乌蔓抬头看着张桓,笑着吟道:“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四牡庞庞,驾言徂东。”她抚了抚幼虎的脑袋,道:“二小姐给她那只取名叫庞庞。”
      张桓顿了顿,终究忍不住笑出声。张豫每日在院子里读书写诗,不关心天下事,自然有闲心给只畜生起名字。

      张桓没有理乌蔓,只道:“今日进宫,觉得陛下最近不大安生。”

      乌蔓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轻轻道:“嗯?”

      张桓道:“近来闵川动乱,父亲和哥哥都离开慕城,若我是陛下,总要抓住这次机会。今日,陛下和我说,今年踏青迎春仪要去月湖山看雪樱。”

      乌蔓顿了顿,道:“去月湖山踏青迎春,本是合情合理的。”

      张桓道:“正因如此,我便应了。可就在慕城郊野踏青迎春那么些年,偏偏挑在今年要回月湖山。陛下此举,总不能真的是为了看雪樱吧。” 她记起蒋峥说这话时阳光下浅褐色的眼睛,道:“我想,不如将陛下接进丞相府吧。”

      乌蔓闻言都愣了一愣,道:“什么?”

      这事张桓自从皇宫出来就在考虑。她天性谨慎,不愿意冒这个风险。将蒋峥接进丞相府,她见什么人,做什么事,张桓都能有个数,图个心安。再则,蒋峥进来,赵依也不必跟来。即使跟来,她也能派人监视。

      乌蔓被逗乐了,道:“此话当真?”
      张桓点点头:“叫乌姑娘来,就是想请乌姑娘替我寻个办法,请陛下住过来。”
      乌蔓将虎崽放回地上,撩了撩鬓角的碎发,道:“找刺客刺杀陛下,彻底清查,封禁皇宫,为陛下安全,劝她住进相府。”
      张桓惊道:“万一伤到陛下,岂非……”
      乌蔓笑道:“或者让人将陛下寝宫的山柱和屋顶的瓜柱断了。不多时,屋子塌了,你便名正言顺地请陛下下榻丞相府了。”
      张桓道:“…那还是第一个法子吧。”

      乌蔓起身,含笑对张桓道:“二小姐昨夜有些起热,想是去东延时着了凉。月湖山就别让她去了。”
      张桓垂了垂眼眸,道:“知道了。”
      乌蔓向来最疼张豫,比她这个做亲姐姐的还要周到。这番张豫跟着去东延,回来生了病,乌蔓心里必定记她一笔。她知道乌蔓一定早已给张豫配好了药,便去药橱拿了一小瓶蜂蜜栀子花糖浆,道:“烦请姑娘带给张豫吧。她喜欢吃这个。”
      张桓和张豫分别住在丞相府的东边和西边,隔得远,跑一趟费时,张桓嫌麻烦,因而即使在家中,也不过每日晚饭时才能见到张豫。倒是乌蔓住在北边的暇鸪院,纵然公务缠身,百忙之中却乐意往张豫处跑一跑。
      见乌蔓谢过离开,张桓从药橱中翻找,寻到一瓶薄荷膏。有一年她练剑磨破了手,哥哥张晟帮她从医铺买了两罐回来。治烫伤消肿效果极好。
      张桓趁着四里没人,将薄荷膏悄悄放入月桃屋中。

      -

      蒋峥目送张桓离开,望着她的背影一路走远,沉默了一会儿。赵依在旁边等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提醒她他人还在这里:“陛下召我过来,就是为了给张将军看的吗?”
      蒋峥轻轻笑了,回过头来,道:“多年未见。”
      赵依扬了扬眉,道:“上回见陛下,陛下年纪还小。这么多年过去,陛下出落得愈发亭亭了。”
      蒋峥走回书案前,低头洗起了笔,并不打算承这句赞赏,道:“上回见你,你说你想出宫。现在还想吗?”
      赵依道:“自然!” 他走到案前,“偌大一个皇宫,人却没有几个。没人看什么戏?我这一身技艺都白费在这里。陛下宫中的那些臣子乐官,瞧着一个个俊得俊,美得美,连起嗓子一个个都难为听,举手投足一点灵气也没有。教不好,不堪看。”
      蒋峥静静瞧着他说完,轻声笑了,道:“当时又怎么会进宫?”
      赵依道:“这个陛下不记得?自然是他们将我献给陛下的。只可惜陛下没有此间的兴趣,倒白白瞎了我这一身的技艺。”
      说到这里,他似是还有些恼怒。

      蒋峥略略皱着眉,道:“是谁送你来的?”
      赵依道:“少府左大人。”
      少府丞左慎。其人如其名,谨小慎微。十年前东延火案后,一面小心翼翼地归顺丞相,一面又讨好着时新上任的小皇帝蒋峥。

      蒋峥心里有了个数,便笑着朝赵依道:“那你给朕唱一曲吧。”

      外头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赵依唱完离开。

      蒋峥回到芾孝宫,吩咐宫人都退下。殿内有一清池,宫外广通渠牵过来的活水,由巧匠密布机关,自一只玉貔貅口中吐出,落到池内,潺潺作响。在偌大的宫中,仅有这一点水声,倒衬得更为安静。蒋峥褪去龙袍,披了条素色的长裙,坐在榻上,抱着双腿,静静望着隔了数十丈的池子。
      十年前,张桓在这里握住她的手,说要做她的亲人。那年她还小,终归天真地信了三分。后来才一点点明白,张桓和她早在那天起便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关系。就像那时那只鸽子一样,张桓便是她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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