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男上岸记》舟木

4、交易

　　云璧精通水性，他像一条灵活的游鱼，在水里寻找儿子口中说的朋友。

　　儿子虽然没有详细描述这位朋友的模样，但云璧猜测是个跟儿子年纪相仿的少年。

　　敖玉在水里舒服够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往上看，看见远处有一个修长的人影，人影在水下找些什么。

　　难道是云霄来找我了？敖玉没看清楚来人，以为是云霄。他慌慌张张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脸，发现龙角冒出来了，急忙将它们摁下去，藏起来。然后双腿一蹬，整个身子往人影所在的方向浮。

　　来人发现了上浮的敖玉，他向敖玉游去，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了敖玉，托着敖玉往水面游。

　　哗啦，水花四溅。云璧以为敖玉晕过去了，便将他打横抱着，走向岸边。敖玉窝在云璧怀里，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云璧。

　　他好像个放大版的云霄哦。敖玉想。

　　敖玉对云璧起了亲近之感。

　　云璧将敖玉抱回岸边，还没来得及放下，就感受到一股来势汹汹的杀气。

　　“放下他！”

　　一人像旋风一样冲过来，一上来就对云璧拳脚伺候，招招凶狠。是敖青。

　　云璧手里抱着敖玉，上半身很稳。他只通过灵巧的步法，就避过了敖青的攻击。云璧怕敖青没完没了，口中无声地念起一段咒文，只见敖青脚边的地面浮起一个金圈，金圈把敖青圈住。

　　云家，金锁诀。

　　敖青踏不出金圈，气得快要冒火。他狠狠地瞪着云璧，心想：我还以为是个凡人，不好意思使用法力，仅用拳脚；但既然是同道，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就在敖青准备发难的前一秒，敖玉从云璧怀里跳了下来，拦在云璧和敖青中间。

　　“别打别打。叔叔，他是我哥。敖青，他不是坏人。”

　　云璧闻言，动了动手指，将金圈收了回去。整个过程云璧始终风度翩翩，他向来有君子美称，即使衣服湿透，仍然跟个仙人似的。

　　敖青气冲冲地冲到敖玉跟前，一上来就给了敖玉一个重重的脑瓜崩，“你去哪了！”

　　敖玉揉揉脑袋，嬉皮笑脸对敖青说道：“回去跟你说。”

　　敖青对云家父子仍有些不信任，扯着敖玉就要走。敖玉只好跟云家父子告了别。

　　“敖玉！”云霄看着敖玉的背影，一种浓浓的不舍情绪涌上心头，他情不自禁地追了几步，“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他对敖玉说。

　　敖玉回头，刚好看到云霄追上来的样子，他心里一动，暗暗发誓一定不会忘了下月之约。

　　敖玉被敖青带走了，云霄也被云璧带走了。

　　回到住处，云璧换下湿衣服后，并没有忘记惩罚云霄。他让云霄跪在门外，问云霄：“昨日为什么误了拜祭礼？”

　　云璧语气很平静，没有表现出丝毫愤怒，但云霄最怕他这个模样。云霄连忙把遇到崤蛙一事跟云璧说了。

　　“崤蛙死后，我和敖玉走错了路，所以才误了拜祭礼。”

　　“走错了路，遇到一位好心的老婆婆，老婆婆为你们指了正确的方向，如果从那个时候就往回走，即使赶不上拜祭礼，但昨天晚上也该回来了才对，为什么拖到今天？”

　　“没拖……”云霄如蚊子嘤嘤。

　　云璧眯了眯眼，一语道出玄机：“你是觉得，昨日回来肯定会被我责骂，但如果今日回来，我担心了你一天，见你终于平安归来，只顾得上高兴，就忘了惩罚你了，是不是？”

　　云霄冒了一头冷汗。

　　云璧蹲在云霄面前，与云霄平视，“霄儿，这不像是你想出来的主意。是不是今天那孩子给你出的计策？”

　　云霄不说话。

　　云璧笑了笑，他的右手搭在左手上，一下又一下转动着戴在他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那玉扳指成色极好，上面雕着云海怪松，是代表云家家主身份的物件。

　　云璧把手搭在云霄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睛，和声问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敖玉。”

　　“敖玉？你跟他的约定是什么？”

　　“下月十五，是我云家每三年招一次异姓弟子的日子，我让他前来应试。”

　　云璧笑得令人如沐春风，“很好。那孩子我也很喜欢，如果他来，我可以给他免试。”

　　西海，龙宫。

　　“哎哟。”敖玉捂着脑袋，刚才敖青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哎哟。”敖青还不解气，又给了敖玉一个脑瓜崩。

　　敖青来回走了两圈，又准备去弹敖玉脑瓜崩，敖玉一把抓住敖青的手，说：“够了，有完没完？再弹下去，脑袋都开花啦！”

　　“开吧开吧，开花了算了。让你不听我话。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一不跟在我身边，就遇上了崤蛙。”

　　敖青崩到敖玉跟前，凶巴巴地对敖玉说：“下个月初，我法术修炼到更上一层的关键时刻，需要闭关一段时间。你呆在龙宫里，哪都不许去，尤其不许到岸上去。听到没有？父亲和哥哥不在，你要听我的话。”

　　敖玉疯狂点头。

　　敖玉显然不是个老实人，他口口声声答应敖青下个月哪都不去，但是心里却惦记着跟云霄的约定。

　　敖青闭关要两个月，我去找云霄，两个月怎么着都能回来了吧，到时候敖青压根就不知道我出去了。敖玉在心里暗暗打着如意算盘。

　　可是我上岸每三天至少回海里喝一次水的制约怎么解除呢？敖玉犯难了。

　　他绞尽脑汁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想起来一个人——深海巫师。

　　深海巫师是敖玉十三岁那年在西海海沟偶然遇到的一个怪人。西海海沟幽暗阴森，而且曾经孕育过水弥尔那种恐怖的巨魔，所以西海众生灵全都不敢靠近那里。

　　敖玉那天迷路了，误入海沟。四周阴森森的，隐隐约约传来诡异的不知道是笑是哭的声音，敖玉只想快点逃离。忽然之间他看到远处有一个全身裹在黑袍子里的人，那人好像被困在某个巨大的石头下，敖玉鼓足勇气，走到他身边，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忙。

　　“我的脚被石头卡住了。”黑袍人很无奈。

　　敖玉观察了一下，说：“我试试把边上小一点的石头敲碎，你再把腿抽出来。”

　　敖玉帮黑袍人脱离了困境，黑袍人很感激敖玉，他对敖玉说：“我是深海中的巫师，为了感谢你今天帮助我，以后你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你能帮我做到我想做的所有事情吗？”

　　“可以。”

　　“父王都做不到的你也可以？”

　　“当然。”

　　“好酷！那我要怎么找到你呢？”

　　“随时来到西海海沟，往海沟深处叫一声‘深海巫师’，我就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酷！”

　　敖玉在那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位深海巫师，因为他实在没有需要帮忙的事情。但这一次，敖玉想去海沟碰碰运气。

　　敖玉站在海沟前，心里有些怯。海沟深处黑幽幽的，鬼里鬼气，像藏着无数恶鬼；海沟下忽远忽近地传来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的诡异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敖玉想了想云霄，深吸一口气，朝着海沟深处大喊一声：“深海巫师！”

　　回音从海沟下传来，跟着回音传回来的还有那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的诡异声音。突然一股黑雾冲了上来，将敖玉一卷，跟个舌头一样，把他卷入海沟深处去了。

　　“啊！”

　　敖玉睁开眼时，黑袍人就在他眼前。

　　“龙族小王子，你好呀。好多年没见了，我都以为你已经忘了我了。”

　　“没忘。我只是一直没有特别需要帮忙的事情。”

　　“那这次是有了？”

　　“嗯。”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情呢？”

　　“我跟岸上的朋友有个约定。我想要解除未满百岁的龙类上岸三天至少回海里喝一次水的制约，上岸赴约。”

　　黑袍人发出低低的笑声，笑得敖玉心里发毛。敖玉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因为对方的脸藏在了大黑帽中。

　　“你能帮我吗？”敖玉问。

　　“当然可以，不过这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可能是白送的，你得拿一样东西来跟我换。”

　　“什么东西？”

　　“你龙尾上的第三条龙筋。”

　　“你要抽我龙筋？”

　　“舍不得？”

　　“不……可是，疼吗？”

　　“会疼，而且不光只疼这一次。上岸之后，因为被抽了一条龙筋的缘故，每到夜晚子时，你的腿都会犯疼，疼痛至少持续半个时辰。”

　　“……好。”

　　不就是疼吗？云霄，上岸后你得多带我去玩好玩的、吃好吃的来弥补。敖玉想。

　　“决定了？”巫师问。

　　“……决定了。”敖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敢说出这三个字，但不知怎的，去赴云霄的约诱惑力就是这么大。

　　巫师笑了。

　　“你先变回龙形吧。”巫师说。

　　敖玉照巫师的话做了，他变回龙形，躺在地上。接下来等待他的是骇人的疼痛，那是娇生惯养的敖玉从未经历过的酷刑。敖玉全身抽搐，冷汗直冒，他被痛晕过去，又被痛醒，生不如死是这场酷刑最好的形容词。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场酷刑才结束。敖玉虚弱地醒过来，他变回人形，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不后悔吗？”巫师问他。

　　敖玉一双干净透亮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眼前人，露出了很纯粹的笑容，“当然不。”他说。

　　敖玉离开了海沟。

　　巫师将黑袍的大帽子摘下，露出一头白发和一张算得上英挺的脸。

　　他的眼睛形状是标准的桃花眼，但却冷飕飕的，没有丝毫桃花的温柔与热情；他的脸颊很瘦，线条锋利，像极了刀削出来的雕塑；他的鼻梁很挺，嘴唇很薄；这么一副年轻而英俊的面孔，却偏偏配上全白的头发，和一双充满了阴翳、愤怒、并且十分苍老的眼睛。

　　他从角落里摸索出一盏黑漆漆的铜灯，他将铜灯点亮，在这幽深的海水之中，铜灯竟然燃烧出了诡异的蓝紫色火焰。他将刚刚得到的敖玉的龙筋放在蓝紫色火焰上烘烤。

　　蓝紫色火焰之中，敖玉的龙筋上居然若隐若现出一种奇怪的卷云形花纹，这花纹如果出现在六十年前，一定会吓得人心惊胆战——被巨魔水弥尔标记过的生灵，身体中就会出现这种花纹。

　　“谢谢你，我亲爱的小王子……”巫师口中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