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使岁月静好》澄奈

3、1-2

　　1
　　这一年，我三十三岁。
　　听着窗外鞭炮礼花震耳欲聋，我搂着瑟瑟发抖的边边安慰个不停。边边是我两年前成为我家人的狗狗，因为他的品种是边境牧羊犬，我就图省事的叫他，边边。于安洋知道后，无奈地撇嘴，你这样的母亲未免也太不负责。
　　过了将近半辈子，还是第一次一个人过春节。远在海南的老爸老妈打来电话，假惺惺地慰问，这除夕过的还好吗。我说很好啊，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做了一锅佛跳墙，现在正抱着吃，并且同时观看四个电视台的联欢晚会。
　　电话没一会儿就被我妈抢去，小加加，你说说你，非要养个什么边边。这下，婚还没结，倒是被狗拴住。我知道她一直对我养狗耿耿于怀，仿佛担心我有了狗，就更不会嫁人了一样。
　　东扯西扯了半天，又扯到相亲啊结婚啊之类的话题。我听着窗外噼里啪啦，心里突然一阵烦躁，淡淡地应，却也说了一句，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和爸爸那么幸运，相遇、相爱并相守。
　　电话那边，一片寂静。
　　几秒钟后，才又开始唠唠叨叨，哎呦，你觉得你爸有多好？外表看着像个人一样，你知道要不是我看着，他几天才洗一次澡？……你看郭德纲了没有，好像快到他出场的时间了，那我们先看节目了啊小加加……
　　生硬地挂断电话。
　　哎，又让他们操心了。我看着怀中一锅浆糊，突然没了胃口。边边像是也感觉到我瞬间低落的情绪，强忍着惊悚，舔了舔我的手。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搂住边边的脖子，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春节。夏杨白和于安洋在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站在我家楼下，大声地叫我的名字，宋林加，下来放鞭炮！
　　我趴在阳台上往下看，夜色中两个少年，一个冷冽如冰，一个清淡如水。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晚上，也再不会有那样无忧无虑的少年。

　　1996年，我们的十六岁。
　　高一那年，我和夏杨白、于安洋同班。
　　于安洋曾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们的母亲在同一个单位上班，我们的家在同一个院子里。但在高一之前，我和他并不算熟识。更不用说那种年龄的男孩女孩，就算认识了，见面也会假装看不见。生怕多说了几句话，就会被别的同学起哄。
　　初中的于安洋又矮又瘦，带着塑料眼镜，一副学习过度的书呆样。在开学第一天，我看着他走进班，在我的旁边坐下，心想学成了这样，也不过和我同一个高中同一个班级？他的智商一定不是很高。
　　所以在很多年后，当他在酒吧里驻唱，用安静却略带苍凉的气场，吸引了无数目光的时候，我依旧无法将舞台中央的男人与当年的书呆联系在一起。
　　即使当年他又矮又挫，但他笑起来，那么阳光。
　　可是为什么……我坐在台下看他，却只能感受到无尽的孤寂和哀伤。
　　夏杨白坐在于安洋的后座，十六岁便已显露出鹤立鸡群的清俊和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坐在那里，静静地翻着书，在我左右张望的时候，他不经意地抬眸，我便撞到他那一片浓黑的眼眸里。
　　深邃而冷淡的双眼，我的心突然一跳。
　　宋林加……就在我匆忙将看向夏杨白的眼神往回收的时候，于安洋突然对我说话，我好像带错了书，你借我看看吧。我看着他厚厚的眼镜，心中悲叹一声。年少的心，盛不了多少事情。我很快将刚才的悸动抛在脑后，看着于安洋，促狭地一笑。果然智商有问题啊。
　　但我们很快就熟识了。因为于安洋，实在太容易忘带书了。几乎天天与我抢课本。之后，我俩又与夏杨白渐渐熟络，因为我们要靠他，完成数学老师的突击提问，和物理老师的高难度作业题。

　　当主持人开始大喊新年倒计时的时候，我已昏昏欲睡。但越近午夜，鞭炮越响，边边夹着尾巴逃向了卫生间。那狼狈的样子，连我都被逗笑，追过去准备继续安抚他。
　　这时候，电话突然响起。于安洋三个字，让我嘴角不禁上翘。但内心依旧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失望。我接起电话，安洋，新年快乐。
　　边边感觉到我的注意力被分散，回过头汪汪叫了两声。
　　于安洋在那边听见不悦的犬吠，也笑起来。他的声音温和清澈，语速放缓，像是从来没有能让他着急的事。林加，新年快乐。要不要出来放鞭炮？
　　我心中一暖，真是好哥们。但是看了一眼边边哀怨的眼神，算了，边边瞪我呢，他已经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于安洋依旧坚持，你让你妈看一会儿他，就出来一会儿。
　　我说，我妈我爸都去海南了，只有我和边边相依为命啊。那边停顿了几秒，语气不变的沉缓，除夕……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啊，我有边边，我有佛跳墙，我有春节联欢晚会……罢了，我的语气有些不受控制地低落。你呢，和叔叔阿姨在家吃的？于安洋应道，恩，一起在奶奶家吃的。
　　电话里，突然很安静。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早在很久以前，我便已打定主意，再不依赖他。于是我说，你好好陪陪家人，我这就洗洗睡了，年纪大，扛不住了。
　　他便只是淡淡地回，好啊，把门锁好。又开玩笑道，你家那个狗，今天恐怕自顾不暇，没法帮你守门了。

　　有一段时间，我将于安洋视为浮木。当我绝望地无以复加的时候，我死死拽住他，仿佛他能将我脱离夏杨白给我造成的永恒的悲伤。
　　如果说夏潮生离开后，夏杨白如坠地狱，那么我，也是生不如死。
　　夏杨白的心，随着夏潮生一同死去。而我的呢。
　　白天，带着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具，却在每一年的那一天，面具崩裂，本性毕露。我知道，穷尽一生，我不会得到他同等的回报，那么，一直看着他，也是好的。
　　可最终，我还是熬不住了。与其看着他，有一天随夏潮生一道而去，我还是选择将他先从我的心上抹去。
　　我试过相亲，甚至订了婚。28岁那年的生日，当程斐将钻戒套在我的手指上，我不是不感动的。即使他所描绘的未来的幸福光景，对我来说，那么地遥远。
　　订婚的消息，我先告诉了于安洋。他愣了愣，又打翻了水杯，我想他一定是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我一面拨弄着咖啡勺，一面低头想象着夏杨白知道我结婚的反应。恐怕只是一扯嘴唇，说一句这样对她来说，再好不过吧。
　　心中又是一阵难过，当着于安洋的面流下眼泪。心里也觉得自己没出息，可是不知为什么，只要当着于安洋，便再也不吝于伪装。我说，你告诉他吧，以后我不会再烦扰他。我会好好过下去。
　　于安洋送我回家，一路上再也没说话。
　　之后过了大半年，我们三人最后在一起吃饭，不，是四个人。于安洋带了女朋友来。那个女孩有着和安洋一样的气质，标致的五官，宁静而淡然。这么多年，于安洋只在大学的时候交过一个女朋友，但情路坎坷，不到一年就分手了。
　　但这个女孩，我感觉她和安洋可以长久。

　　故事本事到这里可以结束。我与程斐过着相敬如宾的日子，渐渐淡忘夏杨白，于安洋与知桦可以携手走下去，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婚礼。
　　但我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那一年，又逢夏潮生的忌日。我还是拨了夏杨白的电话，那边冷冰冰的声音一如过去四年：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再一次崩溃。拨了一遍又一遍，从白天达到黑夜，依旧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我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于是，我明知道于安洋再也不是我的浮木，明知道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我还是给他打了电话，痛哭不止。
　　像过去的很多年一样，无论多晚，无论在哪，他都会来。轻言安慰几句，之后便安静地坐在一边，给我递纸，倒水。我便渐渐平复下来，乖乖地吃安眠药，昏昏地睡去。
　　在坠入黑暗的最后一瞬，我看见于安洋的脸。带着忧伤。我知道自己又一次任性地将不属于他的情绪，传染给了他。只是没有他，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来过了几个月，我再次见到于安洋的时候，得知他和哪个女孩儿分手了。我想起自己那一次的不理智，十分愧疚，是因为我吗？我……
　　于安洋淡淡地笑，你？怎么会因为你，只不过是她决定要出国了而已。
　　我静静地看他，他只是依旧维持着和煦温暖的微笑。
　　那一刻，我知道，我不能再继续依赖他。谁都不是谁的浮木。我想起了程斐诚挚透明的眼神，心中一痛，我不能那么自私，再将一个无辜的人拖入我的绝望中。
　　我与程斐分手。自己的痛，只能自己走出。

　　2
　　可是边边啊，妈妈最后还是需要你。我喃喃，可怜的边边，我的浮木。
　　高一寒假，于安洋的妈妈望子成龙，觉得本校水平有限，于是将他送去了市重点学校的补习班。我和夏杨白则留在学校参加补习班。
　　补习班第一天就是考试，考完试按成绩排名确定座位。多么变态的学校。结果不出所料，成绩一贯优秀的夏杨白坐到了第二排，而我则原地未动。
　　罗小薇则坐到了我的旁边。这个用了高中三年时间喜欢夏杨白的女孩儿，那个寒假，正绞尽脑汁地遣词造句，给夏杨白写情书。
　　我有时十分羡慕她，外向开朗的她，拿得起，也放得下。上了大学后，她与大两级的男生谈起恋爱，毕业后结婚，之后有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我这般，爱上一个人，便万劫不复。
　　她知道我与夏杨白平时能说上几句话，便向我打听他的习惯和喜好。可我并没有她想的那样了解夏杨白。我和他的交流仅限于：老师提问时求他支援，抄他的作业，有时下课后我和他、于安洋一起回家。
　　回家的路上，也都是于安洋和他说一些篮球啊足球之类的事，于安洋和我说一些课外书啊CD之类的事。
　　之后在一个分叉口，在他分道扬镳后，我和于安洋再走回家。
　　我的一无所知，让罗小薇十分失望。她把写了一半的情书揉烂，决定采取更加直接的方式接近夏杨白。
　　一个课间，她捧着习题走向前排的夏杨白。向学习好的同学请教问题，多么自然的事情。我看着她站在他的座位旁边，他侧头看她的习题。光线透过窗户，洒在他线条清俊的侧脸上，我移不开目光。
　　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习题册，只剩下满心的无奈。
　　再一抬头，却看见夏杨白已站在我的桌子前。他把自己的习题册扔到我的桌子上，说，这本我都做完了，放你这里。实在做不出时，再看。
　　我怔怔地看着他，啊？铃声恰在这时响起，他淡淡一挑眉，转身走回座位。
　　我感觉到罗小薇充满敌意的目光。生来爱好和平的我，立刻将夏杨白的习题册递给她，咱们一起看。可是她却冷哼一声，你自己看吧，不会我再去问他就是了。

　　那天直到放学，以及后来的很多个日子。我上课更加心不在焉。我的目光总是会从黑板上溜到夏杨白的后脑勺上转一圈，再回到黑板。却在几分钟后才能再次听进去老师在讲什么。
　　放学后，我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等差不多时，班里的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夏杨白的座位上，也已经没有人。我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望。情窦初开的年龄，总是很纠结的。少了于安洋，我和夏杨白两个人回家？想想就很不自在。但内心却还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一个人，乐得自在。我安慰下自己，走出教室。却看见夏杨白斜倚在楼道的窗户边，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后来我总是想，虽然那时候，夏杨白学习好运动棒，又高又帅，学校里没有女生不爱他，但我却是被他身上偶尔流露的寂寥和沉静所吸引。他的思绪，他的气质，都要比同龄的我们深沉太多。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目光一贯的淡淡，对我说，走吧，安洋约我到你们家旁边打球。
　　我们到达篮球场的时候，于安洋已经在热身。一路走来，我们两个人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相较于我搜肠刮肚地找话题，夏杨白一径沉默，偶尔才答个几句。比如，我问你怎么那么快就把一个假期的习题写完了，他说我昨晚一夜没睡写的。我又感慨物理真的好难，他说好好学就不难。……
　　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感觉比我过去度过的十六年还要漫长。
　　所以在看见于安洋的那一瞬，我几乎热泪盈眶。
　　于安洋在十六岁那年开始长个儿，半年时间，已比我高了半头。他热衷于篮球的原因也在此，因为他妈妈说，打篮球能长个儿，并且如果在每次打完篮球后吃根胡萝卜就更好了。
　　于安洋看见我们，一个篮球就扔过来。被夏杨白一手接住。他说，你们怎么那么慢？夏杨白斜眼看我，你忘了，她一贯磨蹭。
　　我有些不高兴，说，你们打吧，我回去写作业了。心想刚才走过来，夏杨白你明明认识路，为什么还要等我。于安洋赶紧拦住我，别着急回去，你等我们打完一起去吃麻辣烫。

　　寒冷的冬日，三个人蹲在街边吃麻辣烫的情景，现在依然历历在目。如果没有喜欢上夏杨白，也许我们三个人时至今日，依旧会把酒言欢。
　　我摇摇头，没有如果。
　　倒是苦了于安洋，这么多年，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
　　刚准备把剩下的菜倒入马桶，门铃却突然想起。但奇怪的是，边边居然没有狂吠。我多半猜到了来的是谁，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门，安洋，你怎么来了？
　　下一秒，边边已经扑向了他，使劲儿摇着尾巴，又蹭又闻。于安洋俯下身摸他，眼角露出笑纹。他抬头看我，找你放鞭炮啊。
　　我注意到他的肩头几片晶莹闪烁，下雪了吗？
　　于安洋说，是啊，快换衣服出来吧。
　　边边听到下雪，立刻撒欢了往外冲，安洋把他按回屋，又把门带上。不要那么着急，等你妈换衣服。

　　说来边边，真正的主人还是于安洋。在知道于安洋与申知桦分手后，我有很久没有联系过他。他也是知道我要结婚了，便很少主动联系我。不知不觉大半年过去，已近2010年底。
　　有一天，公司的人聚餐，之后一起去了The Sink。那一天，于安洋正好在那里演出。舞台柔柔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半年未见，他竟消瘦许多。他那天唱了三首歌，两首英文老歌，一首自己写的歌，名字叫半生。
　　我远远地看着他，忽然发觉，这个我从十三岁开始，相识尽二十余载的男人，他的内心，我竟从来没有走进过。这么多年，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竟不知道他，还有如此哀伤又孤独的一面。
　　这样陌生的于安洋。孑然一身的于安洋。
　　我在吧台边，找到他。他看见我，惊喜地微笑，与刚才舞台上的他，判若两人。林加，你怎么在这里？我说公司聚餐，正好在这附近，我就带他们来这里。
　　闲谈几句，他突然说起，我还在等你的请帖，给你准备个大红包。我故作惨淡地一笑，垂下眼睛说，我和程斐分手了，最后发现性格还是不合适。我说谎的时候，总是无法直视对方的眼睛。
　　何况，对方又是于安洋。
　　……你还是要等他？半晌，于安洋问。
　　我掰开一粒开心果，放入嘴中。又掰开一粒，我说，和他没有关系。我只是自己没有做好准备。
　　第二天，于安洋便拉着我去宠物市场。他说，他想养一只狗。当我在众多咿咿呜呜的小奶狗中，一眼看见边边。我说，我想要他。
　　于安洋买下边边后，便赶上出差，于是便将边边放在我家。可当他一个月后回来，却发现边边已经完全被我霸占。
　　再怎么也要不回去。

　　升上高二之后，分了文理。一直立志学医的夏杨白留在了理科班，而我和于安洋则进入文科班。
　　文科班的压力，要比理科班小的多。我和于安洋还是同桌，上课一起看课外书，下课等夏杨白，一起回家。
　　周末我们一起去图书馆上自习，在夏杨白看来，文科的数学题简直就是小儿科。他给我们解答完后，总会扶额低叹，我实在是有毛病才会和你们一起上自习，自找苦吃。
　　那会儿，罗小薇追夏杨白的事，在学校里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罗小薇我行我素，夏杨白无动于衷。老师分别找了夏杨白和罗小薇谈话，却效果甚微。
　　于安洋总是打趣，杨白，下次咱们出来的时候，也叫上小薇。我看着夏杨白，心中忽然有些烦闷，又忽然很是讨厌于安洋。
　　夏杨白面容冷漠，冰凉的眼神在于安洋脸上一扫。于安洋却是早就习惯了的模样，继续打趣。直到夏杨白忍无可忍，抽过自己写好答案的纸，攒成纸团，扔向垃圾桶。
　　于安洋才不情不愿地求饶，闭嘴写起作业。
　　由于经常和于安洋和夏杨白在一起，我并没有几个女性朋友。我觉得无所谓，却不知道这样的情形到了老师那里，也成了事端。高二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我的成绩一塌糊涂。除了数学和英语排名十位以前，其他几科都在三十名左右。
　　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老生常谈，说什么高中的主要任务是学好习，考大学……末了又说，到大学里优秀的男孩子会更多……我垂头安静地听着。
　　出了办公室，把委屈的眼泪往回憋一憋，却正对上夏杨白探究的眼。他不知什么时候正好经过办公室。
　　我强作镇定，与夏杨白走了一段距离后，我说，老师把我也当成早恋一份子了。说完我看向夏杨白。
　　夏杨白看着前方，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俊秀的脸庞带着一抹嘲讽道，不要管他，不过你用心点学习倒是真的。
　　我心中，又是一阵空落落。到底期待他作何反应呢？难不成还期待他不好意思的困窘？
　　我永远不是罗小薇。我早就知道，自己喜欢夏杨白，却只能在朋友这个位置，一直看着他。很多年后，我尝试过摆出朋友身份的禁锢，我尝试过。曾经一度，我以为成功了，我知道他心里有我。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遍体鳞伤。我倒宁愿，自己永远不曾勇敢过。

　　高中的时光，一日一日地度过。我渐渐很少在课上看课外书，因为我隐隐感到，如果再不好好学习，也许会离夏杨白越来越远。
　　这样的想法，让我心惊胆战。
　　如果有一天，我希望与他并肩，如果上了大学后，我希望……那么，我至少不能落后他太远。于是我开始用功地念书，每天都积攒了很多问题请教夏杨白。
　　夏杨白不是不惊讶的，却也没有多问。他讲题的方式虽然严厉，但还算耐心。倒是一边的于安洋戴着耳机，趴在桌子上，厚厚的镜片垂在鼻梁上，依旧翻看着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
　　这本书，他已经看了整整一个学期。
　　学习这种事情，付出总会有收获。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我的总成绩提高到班里前十名。成绩上去了，老师便不会再拿早恋说事。何况，又是一档子虚乌有的事情。
　　于安洋的成绩则惨不忍睹，从三十名又跌倒了四十名。他被老师叫去谈话，我在教室等他。谈话持续了很久，直到教室只剩下我一个人，直到夏杨白过来，他还没有回来。
　　夏杨白走进教室，侧身坐到我前面的座位上。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课桌边缘，我看见他指节修长的右手。我问，夏杨白，你为什么想当医生？
　　夏杨白打量着教室墙上的板报，淡淡地说，因为我想对抗死亡。
　　他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他就在我的眼前。可是，只一张桌子的距离，已让年少的我感到无比遥远。我静静地望着他的侧脸，觉得再问什么，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夏杨白转过头来，我知道，他看见了我眼中所有的悲伤。
　　我狼狈地低下头，扯出一抹笑，没想到你还有救死扶伤的伟大理想。我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将来该干些什么。
　　还没等夏杨白说话，下一秒，伴随着响彻天际的哀嚎，于安洋摇摇晃晃地走进教室，啊！张老师唠叨我唠叨了整整四十分钟啊，四十分钟，一节课的时间啊……
　　我不禁笑出来，夏杨白看我一眼，拿起书包，走吧。